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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洙泗考信馀录(5)

《史记》云:“子贡相卫,结驷连骑,排藜藿,入穷阎,过谢原宪。宪摄敝衣冠见子贡、子贡耻之,曰:‘夫子岂病乎?’原宪曰:‘吾闻之,无财者谓之贫,学道而不能行者谓之病,若宪,贫也,非病也。’子贡惭,不怿而去。”余按:子贡曰:“贫而无谄,富而无骄,何如?”子曰:“可也,未若贫而乐,富而好礼者也。”子贡长於理财,先贫後富则有之,若以贫为耻,以富为荣,则子贡断不至是。此乃战国贫贱骄人之士设为此说以自高者;以原思之贫子贡之富也,故之耳。《新序》亦载此事而文更繁,盖後人所衍,皆非实事。故今并不录。

公西华《史记》:“公西赤,字子华。”

“子华使於齐。冉子为其母请粟,子曰:‘与之釜。’请益,曰:‘与之庾。’冉子与之粟五秉。子曰:‘赤之齐也,乘肥马,衣轻裘。吾闻之也,君子周急不继富。’”(《论语雍也篇》)

【存参】“孔子之丧,公西赤为志焉:饰棺墙,置た,设披,周也;设崇,殷也;绸练,设,夏也。”(《檀弓》)

按:孔子为司寇以原思为宰,必有可取者在;而狷介之操亦人所难能。至子华以应对长才承命出使,亦卓卓者。且孔子於二子皆无贬词。故并次於有子之後。

子贱《史记》:“密(当作虑)不齐,字子贱。”

【备览】“子贱治单父,弹鸣琴,身不下堂而单父治。巫马期以星出,以星入,日夜不处,以身亲之,而单父亦治。巫马期问於子贱,子贱曰:‘我任人,子任力。任人者佚,任力者劳。’”(《吕览》《韩诗外传》同)

【备览】“子贱为单父宰,反命於孔子曰:‘此国有贤不齐者五人,教不齐所以治者。’”(《史记仲尼弟子列传》)

【附论】“子谓子贱:‘君子哉若人!鲁无君子者,斯焉取斯!’”(《论语公冶长篇》)

《说苑》记宰单父事四则

《说苑》记子贱宰单父事凡四则。一“任人任力”之对,与《吕览》、《诗传》同;一则辞於孔子,而孔子告之以“毋迎而距,毋望而许”也。一则阳昼告以“阳桥鲂鱼”之说而子贱请其耆老尊贤者而与之共治也,一则孔子问以治单父之政,所对与《史记》意略同,而其中有“父事三人,兄事五人,所友者十一人”之语,则《史记》所未及也。余按:子贱之宰单父,见於《吕览》、《诗传》、《史记》、《新序》,而《说苑》又屡见之,然则此事固当有之。惟其言之繁冗浅弱,多不类春秋时语。且单父,小邑耳,武城大邑,子游仅得一人,单父何遽多贤如此?盖孔子尝称子贱为君子,而云“鲁无君子者,斯焉取斯”,则子贱盖能亲贤友仁,集思广益,以自治而治人者,故说者因以其言而附会之;其意则是,而其言则非当日之言也。惟《吕览》、《韩诗》、《史记》所载,事尚近理,文亦较为简洁。故今但采三书之文列之备览,以为《论语》“焉取”之证,其馀概不载也。

辨掣肘之说

《新序》云:“子贱为单父宰,请善书者二人,使书宪书教品。至单父使书,子贱从旁掣其肘;书丑则怒之。书者归以告鲁君;鲁君乃命有司,‘无得擅征发单父。’单父之化大治。”(原文甚繁,今删而采之如此)余按:请人於君而掣其肘,无礼甚矣;大夫且不可施之於君,况宰乎!此乃战国策士因世主之任人不专而寓言者,以子贱之治单父有能名也故之,非实事也。故今不录。

按:孔子以“君子”称子贱而传记亦多载其贤者,盖圣门高弟也。故次之於原思、公西华之後。

子游《史记》:“言偃,字子游。”

“子游为武城宰。子曰:‘女得人焉尔乎?曰:‘有澹台灭明者,行不由径,非公事未尝至於偃之室也。’”(《论语雍也篇》)

辨为惠子重服之说

《戴记檀弓篇》云:“司寇惠子之丧,子游为之麻衰牡麻。文子辞;子游曰:‘礼也’文子退反哭;子游趋而就诸臣之位。文子又辞;子游曰:‘固以请。’文子退,扶子南面而立;子游趋而就客位。”释之者曰:“惠子废立庶,故子游为之重服以讥之。”余按:废立庶,其过在人,谏之可也;自处於非礼,不反失己乎!使文子终不悟,是徒失己而无救於人也;非子游之事。故不录。

【存疑】“子之武城,闻弦歌之声。夫子莞尔而笑曰:‘割鸡焉用牛刀!’子游对曰:‘昔者偃也闻诸夫子曰:君子学道则爱人,小人学道则易使也。’子曰:‘二三子,偃之言是也;前言戏之耳。’”(《论语阳货篇》)

《弦歌章》可疑处

按:鲁为礼乐之邦,故孔子曰“鲁一变至於道”,弦歌之声不必武城而後有之。孔子既喜之,何以不奖之而乃戏之,独不虑闻者之疑之乎?以子游之聪敏,亦不当闻戏言而误以为实也。且於孔子之前而称夫子,亦非春秋时语。此盖传而失其真者,撰此篇者误采之耳。故今列之存疑。

子夏《史记》:“卜商,字子夏。”

“子夏为莒父宰,问政。子曰:‘无欲速;无见小利。欲速则不达;见小利则大事不成。’”(《论语子路篇》)

辨短於财之说

《说苑》云:“孔子将行,无盖。弟子曰:‘子夏有之。’孔子曰:‘商之为人短於财。吾闻与人交者,推其长,违其短;故能久长矣。’”余按:子夏之在圣门亦卓卓者,必不至吝一盖於师。子夏不以富称,未必孔子与诸弟子皆无盖而子夏独有之。且其语甚浅陋,必後人所附会。故今不录。

【备览】“魏成子以食禄千钟,什九在外,什一在内,是以东得卜子夏、田子方、段干木。此三人者,君皆师之。”(《史记魏世家》)

【备览】“子夏居西河教授。”(《史记仲尼弟子列传》)

《诗序》非子夏作

先儒多谓《毛诗》传自子夏,今《诗序》乃子夏所作。余按:西汉以前书未有言及《毛诗》之《序》者;惟《後汉书卫宏传》言为《毛诗》作序,则是《诗序》乃宏所作。且《序》之不合於经义者甚多,参之传记亦多舛误,而文词亦不逮《论语》远甚,其非子夏所作显然;不过汉末魏、晋之人传《毛诗》者借子夏名以为重耳。後人震於其名,遂相视莫敢议,虽以朱子详陈缕辨而人犹不信也。甚矣识古书之真伪非易事也!故今不载作《序》之事。其序之误已散见诸录中,兹不复举也。

《丧服大传》非子夏作

《礼丧服篇大传》,先儒相传亦以为子夏作。余按:《传》之名言精义甚多,然亦往往有与经抵捂者,子夏不应如是;或子夏之徒之所为,後世传而失其真耳。故今不录。

【附论】“子游曰:‘子夏之门人小子当洒扫、应对、进退,则可矣;抑末也。本之则无,如之何?’子夏闻之,曰:‘噫,言游过矣!君子之道,孰先传焉,孰後倦焉,譬诸草木,区以别矣。君子之道焉可诬也!有始有卒者,其惟圣人乎!’”(《论语子张篇》)

【附论】“子夏之门人问交於子张,子张曰:‘子夏云何?’对曰:‘子夏曰:可者与之;其不可者拒之。’子张曰:‘异乎吾所闻。君子尊贤而容众,嘉善而矜不能。我之大贤与,於人何所不容!我之不贤与,人将拒我,如之何其拒人也!’”(同上)

辨曾子数罪之说

《戴记檀弓篇》云:“子夏丧其子而丧其明,曾子吊之。子夏哭曰:‘天乎,予之无罪也!’曾子怒曰:‘商,女何无罪也!使西河之民疑女於夫子,尔罪一也。丧而亲,使民未有闻焉,尔罪二也。丧尔子,丧尔明,尔罪三也。’余按:闻丧而吊,朋友之情也,方当慰藉而忽数其罪而责之,岂人情乎!且以丧亲丧子相较而以丧明为罪,语亦非是。人苟少有知识,未有爱其子反胜於亲者,况子夏尤圣门之高弟乎!但人少年血气盛,力能胜哀,及老血气衰,力不能胜哀,故礼,居亲丧,五十以上饮酒食肉,七十惟衰麻在身。纵使子夏果因丧子丧明,亦以老不胜哀之故,过则有之,然必不至丧子之哀反过於丧亲,不得取丧亲时相较而遽以为罪也。此与‘丧欲速贫’一事皆门人各尊其师而讥他人者之所为说,不足信。故不录。”

子张《史记》:“颛孙师,字子张。”

“子张学干禄。”(《论语为政篇》)

【附论】“子游曰:‘吾友张也为难能也,然而未仁。’”(《论语子张篇》)

【附论】“曾子曰:‘堂堂乎张也!难与并为仁矣。’”(同上)

辨千里见鲁哀公之说

《新序》称子张见鲁哀公,七日而哀公不礼,仆夫而去,曰:“臣闻君好士,故不远千里之外,犯霜露,冒尘垢,百合重趼,不见休息,以见君”云云。余按:子张,圣门高弟,虽有干禄之心,必不至屈身以求见;而哀公亦初无好士之事。且子张从孔子在鲁久矣,孔子没後,子张犹与游、夏时问难焉,则是居於鲁也,有何尘垢霜露而不远千里乎!观其语乃战国策士之习,盖纵横家之所。故不录。

【存参】“子张病,召申祥而语之曰:‘君子曰终,小人曰死;吾今日其庶几乎?’”(《檀弓》)

按:子游、子夏说礼敦诗以诏後学,可谓有功於圣门矣。子张好高务外,而与游、夏均称得圣人之一体,盖亦贤也。但欲以事孔子者事有若,则生平之大疵。故并次之子贱之後。

宰我《史记》:“宰予,字子我。”

“宰予昼寝。子曰:‘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圬也;於予与何诛!’”(《论语公冶长篇》)

“哀公问社於宰我,宰我对曰:‘夏后氏以松;殷人以柏;周人以栗,曰“使民战栗。”’子闻之,曰:‘成事不说,遂事不谏,既往不咎。’”(《论语八佾篇》)

【附录】“宰我问曰:‘仁者虽告之曰井有仁焉,其从之也?’子曰:‘何为其然也!君子可逝也,不可陷也;可欺也,不可罔也。’”(《论语雍也篇》)

【附录】“宰我问:‘三年之丧,期已久矣。君子三年不为礼,礼必坏;三年不为乐,乐必崩。旧谷既没,新谷既升,钅赞燧改火,期可已矣。’子曰:‘食夫稻,衣夫锦,於女安乎?’曰:‘安。’‘女安则为之!夫君子之居丧,食旨不甘,闻乐不乐,居处不安,故不为也。今女安,则为之!’宰我出。子曰:‘予之不仁也!子生三年然後免於父母之怀。夫三年之丧,天下之通丧也。予也有三年之爱於其父母乎!’”(《论语阳货篇》)

辨楚车饰之说

《孔丛子》云:“孔子使宰予使於楚,楚昭王以安车象饰遗孔子,宰予曰:‘夫子无以此为也。夫子言不离道,动不违仁,贵义尚德,清素好俭,仕而有禄,不以为积,不合则去;退无吝心,妻不服彩,妾不衣帛,车器不雕,马不食粟,故臣知夫子之无用此车也’”云云。余按:孟子尝称宰我智足以知圣人,而其言止於如是,是天下之不知圣人者莫宰予若也;宰予以言语著,而此言乃浅陋鄙俗如是,是天下之不能言者亦莫宰予若也,而岂不谬哉!《孔丛子》一书大抵皆欲归美圣人,或附会以所有,或撰造以所无。惜乎其人无识,其所亟称而大书者皆里巷之士少知自好者之所能为,欲尊圣人而以浅视夫圣人而不知也!故凡《孔丛子》之所载一概不采。不能尽辨,姑举其一二事言之。

【附论】“子曰:‘始吾於人也听其言而信其行,今吾於人也听其言而观其行;於予与改是’”(《论语公治长篇》)

按:此文以“子曰”冠之,自当别为一章,乃论宰我平日之事,非专为昼寝而发也;记者以其皆论宰我事,因连类而及之耳。故今别录於後。

辨与田常作乱之说

《史记》云:“宰我为临大夫,与田常作乱,以夷其族;孔子耻之。”《说苑》云:“田成子常与宰我争:宰我夜伏卒,将以攻田成子;田成子因为旌节以起宰我之卒以攻之,遂残之也。”《索隐》云:“按《左氏》无宰我与田常作乱之文,然有阚止,字子我、而因争宠,遂为陈恒所杀,恐字与宰我相涉,因误云然。”余按:《左传》所纪,简公之世止有陈、阚二人共政,以致相争,不容复有宰予参於其间。宰予果有此事,亦不容《左传》终无一语及之。是《史记》、《说苑》所称宰予即《传》之阚止甚明,《索隐》之说是也。阚我自名止,宰我自名予;阚我自在齐,宰我自在鲁;阚我自事简公,宰我自事孔子:乌得遂以为一人哉!鲁哀公之五年。齐景公卒,公子阳生来奔。六年,陈僖子召阳生,阚止先待诸外;公子曰:“事未可知,反与壬也处。”是时宰我方从孔子於陈、蔡之间,由陈反卫,安得分身在鲁而与简公共处也哉!乃後之人犹欲曲全其说,谓予实阚氏;以尝为宰故称宰我,亦劳而拙矣!故今不载此事。

《史记》之误本於李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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