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曜忍不住白了他一眼。他这个便宜表哥被丢在军营里待了三年，怎么不见长进呢？不对，他不止是没长进，而是更混了。以前两人相处，他还会端个表哥的架子。而现在，他这副幸灾乐祸的样子，哪里有半点儿兄长模样啊？
“太子爷这次要娶的是侧妃，太后不会指婚的。莫说是太后，就是皇后娘娘也不会亲自指婚的。这事儿，最后还得太子妃来操办。只要太子妃还没发话，我就还有机会。”刘曜阴声阴气的答完了刘铭前头的话，紧接着就又刻薄的回了他一句：“我说表哥，你是不是在军营里待傻了？要我说，你还是担心自己比较好。看起来王妃和太后娘娘似乎都不怎么愿意你娶孙姑娘啊。”
这事儿明眼人一看就明白。三年前刘铭因为何事而被庆王扔进军营的？不就是因为他对孙芸起了心思，非要拐着人家小姑娘去瓦子里玩了一回，看看她是不是讨厌他看戏吗？
想当初，事情暴漏之后，庆王暴怒，将他扔进了军营，就连一向宠爱他的王妃也没说多求求情。庆王之所以发怒，不光气他带坏了自家妹妹和别家的好姑娘，更气他有了心上人不说先与家里父母商量，竟然自己一个人就开始勾搭上了……若不是知道孙芸年幼娇憨，心眼儿直的不会转弯，还是个单纯的孩子的话，庆王恐怕都会把这一切归咎在孙家女儿勾引自家儿子上！
而庆王妃，一开始根本就是那么想的。她后来甚至因此一度不愿意安泰郡主与孙家女交往。若不是后来看出孙芸真的是个乖巧孩子，完全是被自家儿子拐带过去的，王妃是决计不会让孙芸进庆王府的大门的。
而孙家基本也是这个态度。人家根本没有要与庆王府联姻的意思。孙家把这件事情保密的严严实实，对所有知晓此事的下人们全都下了封口。孙夫人一声令下，那些下人们敢再对那件事议论一个字，便是全家打死的命。这样下来，孙府比庆王府还清净。
只是安泰郡主出了清平庵后，想起了一起混过瓦子的俩朋友，再加上存了为自家哥哥看住大嫂的私心，便连连邀约孙芸去玩儿。
孙夫人找着理由推拒了两次之后，安泰郡主不愿意了。她仗着自己身份高贵，竟然摆开了架势亲自去孙府请人了。安泰郡主往孙夫人身边一坐，脸上笑容满面的开口便说要请好姐妹去玩儿……孙夫人怎么拒绝？她根本无法拒绝。
但似乎也正是因为还有这一重缘故，王妃即便挺喜欢孙芸的，却依旧不想和孙家联姻。他们孙家凭什么啊？不就是有个好女儿吗？至于摆这么大的谱儿吗？
在庆王妃看来自家儿子的身份何其尊贵？且不说他是庆王府世子，未来便是王府的主人。单只说他这庆亲王嫡子的身份，他看上了孙家女儿，那就是她的造化。可孙家倒好，竟然还摆出了一副绝不同意的态度出来，当她的儿子是洪水猛兽一般。这怎能不让爱子如命的庆王妃恼怒呢？
再说说安泰郡主，那孙家女有什么好的，值得她三番两次的邀约？可更气人的是，安泰郡主下的帖子还偏偏都被拒绝了。非得她亲自去请了，孙家才放了女儿出来与她交往……所以，即便后来庆王妃看着孙芸不错。但要她与孙家联姻，却是万万不行的。即便她娘家的兄弟媳妇就是孙家女，她也半分不想跟他们结亲家的！
这里头的弯弯绕，虽然刘曜和刘铭知道的不怎么清楚。但事情很明显了，刘铭早就跟自家娘亲说过自己心里喜欢的人是谁了。可她却还是办了这么一场赏花会，弄了这么些莺莺燕燕出来……虽说这里面还有太子爷挑侧妃的事情在，但也充分的表明了庆王妃自己的态度了。儿子大了，不听话了，非要娶孙家女呀？哼哼，她就是不同意！
刘铭被刘曜也挑起心头火，捏着拳头砸了楼梯一侧的栏杆一下，咬牙道：“我就是非娶她不可了。若不让我娶她，我就不成亲了。我看她们同不同意？”
刘曜被他这一句话弄得笑了出来，点点头道：“表哥在军营混了三年，这一身的痞气混的好。我的法子跟你差不多吧，时候到了，大不了就去宫里找皇上撒泼。虽然景王府在岭南没了大部分的兵权，但有父王在，他掌控不了的。皇上要真想控制住岭南，最后还得落在我的身上。他为了岭南那一大块地方，应该会舍得将留给自己儿子的女人，换给我吧。”
说到最后，刘曜的语气又已然沉重起来。虽然话里说的轻巧，但这种与天下君王博弈的事情，又能有多少胜算？
刘铭听了也同样黯然。刚刚他虽然说得混，但若真那么做了，便是忤逆不孝。所以说，他与刘曜在情之一事上，倒真是难兄难弟了。只不过，刘曜那是外患。而他，却是内忧了。
看来要娶个合心意的媳妇儿，还真挺难啊！
太子刘煜的心情很不好。也对，原本从来不曾想过的问题，突然如一座大山一般压在了头上，是个人的心情都好不起来吧。
碧水湖旁的小楼里，刘明和刘曜说的话，句句如针一般，扎在了他的心上。是啊，即便他想的再好，即便祖母盘算的再好，若她不愿意，一切岂不是都是空谈？
而且，刘曜今日关于妻妾之尊卑的一席话，也让他如同当头棒喝。以前他不曾在这个小问题上仔细想过。然而现在听了别人的话开始想了，他才明白自己一直以来实在有些相当然了。
他现在是太子，未来便是皇上。因此，即便只是太子侧妃，那也是高高在上需要众人参拜的高贵身份。以前被这一重所迷惑，所以他从来没想过即使再尊贵侧妃也是妾，更加没过她到底愿不愿意做这个妾。
现在想到了，刘煜自然也就能想明白了。她那打骨子里透出来的骄傲性子，是绝对不会愿意屈居人下去为妾的。不对，这事儿恐怕根本问不到她那儿去。恐怕这事儿就是他的父皇亲自说，那爱女如命的蒋邕，也不会同意让女儿为妾的。
就算是做太子爷的妾，那也是妾！皇宫里的宫妃们够尊贵吧，可在他的母后跟前时，还不是老老实实的都把爪子收起来？而且，他为何能做太子？这嫡子的身份并不只是说出来好听的！
因为这两年蒋邕对他的态度越来越亲近，似乎越来越臣服于他了，所以他之前会天真到以为纳侧妃之事，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儿。而现在想来，他真是够昏头的。
蒋邕是什么人？当初蒋家在京城里什么还不是呢，他就敢为了女儿跟家大势大的护国公府对上了。这两三年，护国公府一脉的下官们，给他找了多少事情，弄了多少乱子，他还不是一步一步走了过来，真正成为了兵部中除孙尚书以外最重要的一员能臣吗？
父皇曾说，虽然蒋邕看起来并不算太聪明，但实际却是有大才的不凡之人。
初时，他看不清。虽然表面上亲近蒋邕，心底里却还是有几分小视的。就那样一个事必躬亲，且行事时谨慎再谨慎，干了半年兵部侍郎，却只知按章办事并不曾对原本的做事规矩做出任何改良的的人，能有什么不凡之处。
可如今再看，虽然他仍旧只是四品的兵部侍郎，但他就是靠着自己一步一个脚印走到现在，不但朝堂六部对他刮目相看，甚至军营官兵也对他敬上三分。眼下，谁还敢小看他这个小小的四品官，平凡的二品侯呢？
甚至刘煜都知晓的清楚，孙俊峰五年任满，无论是升职还是平调，那兵部尚书的位置就一定是蒋邕的！
面对这样拉拢还拉拢不来的能臣，太子爷岂能利用身份逼迫他将女儿嫁与自己为妾？
所以，刘煜眼下是真的苦恼了。
对那个最近两年越来越让人挪不开眼的姑娘，他虽然并不是势在必得。可是，他是真的喜欢她的。若就这么放弃了与她相守的机会，他心里觉得疼。
也许一开始只是为了配合祖母，所以便只是对她多加了几分关注。他从未想过，自己真的会被一个小女孩儿吸引。可人的缘分就是这般奇妙，随着她年岁渐长，随着她每次入宫时都能肉眼辨出的不断成长，他便不自觉的开始被她吸引了。
一开始，是祖母在召她入宫时，找着机会让两人相见。而后来，便是他时时注意着祖母的动静，每次她去了时，他再忙也要去见上一面……若提前能知晓自己会真的对她产生爱慕之情，他又岂会陪祖母玩这样的游戏？他原本想过，娶了外祖家的表妹做正妻，可以相敬如宾的走过这一生便足够了。他这一生，要看的是天下大势，要做的则是天下大事。
他不能谈情，更没那个心思和时光，去像那些民间的少女少男一样去花前月下，海誓山盟。然而，他不想谈情，却入了情。这不是他能掌控的啊。
刘煜深深呼出了一口气来。他终于明白父皇曾经说过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了。父皇说：“你要做明君，便要有一颗铁石心肠。”
刘煜苦笑一声，摸了摸自己发烫也发疼的胸口。他连这一点儿小事都想不透，果然还有得练了。
至于今日之事，且先放开。现在他没时间去细想。等有空了，去找祖母聊聊天吧。至于他的母后……自从她提出让他娶表妹开始，他便知晓，自己的母后终究还是向着母族的。他是皇太子，娶了表妹，日后再封她做了皇后，对魏氏一族来说便是莫大的荣光了。
他能为外祖家所做的，便只有如此了。若是母后和表妹妄想，魏氏女能连续生下两个皇太子，那便只能失望了。还是那句话，他是皇家子孙，他是皇太子，他做任何决定，一切都得为了皇家才行。
刘煜丢开了心中的儿女私情，目光重新变为坚定。
“蹬蹬蹬蹬……”楼下传来了有人爬上二楼来的声音。
刘铭和刘曜一起转头望过去，是外头守卫的侍卫。刘铭进军营前将自己的侍卫都扔给了刘曜，现如今他出来了，那群侍卫自然又都回来了。
嗯，那群侍卫们给刘曜收了近三年的宅院，心里其实挺埋怨他的。因此上得楼来的这一位，眼里只有刘铭，就当看不到刘曜一样，只对刘铭行礼禀报道：“启禀少爷，夫人让人传话过来，说是让您去正院里见见各府的夫人去。”
刘铭眉头一皱，问道：“是谁来传话的？”
侍卫回道：“夫人身边那位得力的钱嬷嬷。”
刘铭眉头皱的更紧了，喃喃自语道：“不过就是传个话罢了，母亲怎么还让钱嬷嬷亲自来了？”
刘曜笑了笑道：“王妃恐怕你会不去，所以才派了钱嬷嬷亲自来请吧。表哥，慢走不送了。”
刘铭瞪了他一眼，气道：“这是我家，用不着你送。”而后，他转头对侍卫道：“你去跟钱嬷嬷说，我现在正忙着呢，不去。”
“少爷，您忙什么呢？”钱嬷嬷的声音从楼梯处传了过来。显然，外头的侍卫没敢拦她，她亲自上来了。
来传话的侍卫小心翼翼的转到了一侧，让出了位置好让刘铭看到比他慢了几步的钱嬷嬷。刘铭也不去怪他，钱嬷嬷在府里辈分极大，又倍受庆王和庆王妃的信重。因此，若没有他的专门命令，侍卫们自然是不敢拦她的。
刘铭心中暗暗叫苦，苦笑着对笑得满面春风的钱嬷嬷问道：“嬷嬷，您怎么亲自过来了？”
“老奴想少爷了，所以就过来看看呗。”钱嬷嬷曾经是太后年轻时身边的大女官，后来被太后送到庆王府来，一方面是为了帮那时还年幼的庆王妃管家，另一方面其实也是为她寻个养老之地。
因此，刘铭对她是有三分尊敬的。而她对于从小看大的刘铭，说话上便比一般的奴仆们更自在些。不过，钱嬷嬷该有的礼数丝毫不缺，不但恭敬地对刘铭施了礼，就连他身侧的刘曜也没忘记：“老奴见过景王世子大人。”
刘曜赶忙上前让她免礼，而后转头对刘铭道：“表哥，你看钱嬷嬷都亲自过来了。你就赶紧过去吧。这么远的路，钱嬷嬷过来可是很辛苦呢。”
刘铭咬牙切齿的瞪了刘曜一眼，然后才对钱嬷嬷撒娇一般的道：“嬷嬷，我不想去。我不想过去跟被耍的猴儿似的，让那群妇人们观摩赏鉴。”
刘曜听了他的话，忍不住扑哧一声乐了。刘铭这比喻太可乐了。领受了刘铭的两道眼刀，刘曜收回了笑，不言语了。
刘铭更恨了，有这么做兄弟的吗？看着兄弟有难，不说拉一把吧，刚刚还使劲推了一把。这家伙也太可恨了点儿啊。
钱嬷嬷不去管他们之间的眼神交流，叹道：“可是少爷啊，王妃都在众位夫人面前发话了，您若不去，可就要下了王妃的面子了啊。这说大了，可就是不孝咯。”
刘铭跨步上前，弯腰抱着钱嬷嬷的胳膊哀求道：“嬷嬷啊，你是清楚的，母亲明明知道我的心意的，却还非要弄这个什么赏花会。你说，我要是去了，她在直接跟人家讲定了亲事，那我可怎么办好？不是我不孝，而是我不能去啊！”
“少爷这话是说笑了。王妃虽然办了这场赏花会，但若你心意不改，就是看不中其他的姑娘，她也不会硬要逆着你的心思，给你把亲事定下的。你也不想想，王妃对你那么疼爱，怎么会如此简单的就做出让你不开心的事情来呢？不过话又说回来了，王妃对少爷可是恨不得将心都掏出来给您。少爷可不能硬跟王妃抗，让她伤心难过呀。”
钱嬷嬷一番话，说的刘铭无言以对。他将求救的目光投向了刘曜，期望他能为自己说两句话，挽回一下局面。
可谁知刘曜对他点了点头后，却一本正经的道：“钱嬷嬷说的没错，王妃对表哥的母爱如山，一直让表弟我羡慕不已呢。表哥，你可不能辜负了王妃的这片慈母之心啊。你还是快跟钱嬷嬷过去吧。”
刘铭心中一口老血喷出，指着刘曜张了张嘴，却没能骂出声来。双面夹击之下，他只能溃败而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