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院里的下人们都被他赶出去了。今天是中秋节,全家一起看月亮的日子。以前,都是母亲陪他一起看月亮吃月饼,而这两年都是他自己一个人看……有下人在,他就得时刻保持冷静,保持仪态,保持威严……可今天晚上,他只想一个人静静的看月亮。
他啜饮了一口杯中酒,心里想着从小到大他所能记起的所有事情。最后悲哀的发现,他以前拥有的一切,都好像是镜中月水中花似的,成了幻境一样。现在的他,除了一座破烂园子,三间铺子,外带一个庄子,便一无所有了。哦,他还有一千多两银子。也不知道那胡青到底行不行,两个月后若三间铺子还赚不回本钱来,他就得真的去喝西北风了。
想当初,他还以为自己这条命死了也就死了。现在想想,真是可笑。死了能得到什么?死了什么也得不到?若非他被那丫头救了,他便不知道自己原来还懂得喜欢人。若非他被表哥骂醒了,他那般自暴自弃之下,不会明白自己有多蠢。父王骂的真没错,他真是蠢到家了,才会到现在还过得这么凄惨。
若他不蠢,怎么会在岭南时被奴才把持了,做下那么多蠢事?若他不蠢,怎么会在明知自己处境危险的时候,还要专门给敌人创造机会害他?若他不蠢,怎么会坐拥一万两纹银的情况下,还弄到现在这般亏空的局面?
母亲,总是说他聪明,总是说他好。可是,他到底聪明在哪儿?好在哪儿?他自己都完全看不到啊。
刘曜一口将酒杯里的酒灌进了口中,看着天上那一轮圆月,想着那笑起来脸蛋圆圆十分可爱,但却总是流露出与年龄不相符的成熟目光的女孩儿。他这般的一无是处,哪里能配得上她啊?
十月初六,是找人算好了宜婚嫁的好日子。这一天,当真是一派阳光明媚、秋高气爽的好天气。从卯时起,蒋府的人就全都忙碌了起来。因为今天便是府里迎进新女主人的大日子,不由得众人们不重视。
昨天温家的嫁妆便送了来,不多,但也有满满当当的三十二抬。蒋婷让人去看过了,说实话,从嫁妆上看,温家还真当得上是清贫之家了。不说别的,单说那些古董财物,还不如蒋婷现在私产的十分之一多。
蒋婷听了后心里安定了。不是说她因为温家小妹的嫁妆少,就觉得可以看轻了她了。而是明白了一般人家嫁女儿的陪嫁标准是什么之后,蒋婷心里莫名就松了口气。因为她发现,自己现在拥有的东西,完全就可以置办一份十分像样的加装了。所以说,她已经完全不用再为未来出嫁的嫁妆而发愁了。
而至于温家小妹的嫁妆是多还是少,这不是她要考虑的事情。因为嫁妆是女人的私产,若温氏自己会经营,说不得从这一点嫁妆开始,不用十年她就能让自己的私产翻出十倍开外去。而且,老爹娶温家小妹进门,也不是为了她的嫁妆啊。只期盼她是个温柔贤惠的人,让老爹以后的日子能好过一点就行了。
蒋婷一大早便打扮好了在月季院里转圈圈。其实今天根本没她什么事儿。她一个前头正妻生下的嫡女在婚礼上露头,是为难人家小后母呢。她心里是很想跟小后母打好关系的,是以现在会比较紧张罢了。等老爹和小后母拜了天地送了洞房,大家都去喝喜酒吃喜宴的时候,她再悄悄的去见上那小后母一面,这才是体贴的做法呢。
不过蒋婷不方便出门,不代表下人们不可以去看热闹。整个月季院的人,除了知画被她留在了身边,就连恋绣也被她打发了去看热闹的。主要是蒋婷觉得她也是定了婚事的人了,再过一年多就要嫁人了,现在先见识一番挺好的。虽然恋绣当时羞得不行,但还是顺从的去看了。说好了花轿一来,拜完天地之后,她就回来给蒋婷报信的。
“唉,你说这花轿怎么还不来?也不知道我那小后娘到底好不好相处……知画啊,我受不了了,咱们也去看看热闹吧。今天可是我爹大喜的日子,就算我不能明着露面,但暗地里去看看热闹总行吧。总得让我知道那小后娘到底人怎么样啊……”蒋婷再也忍受不了焦急的等待了,拉着知画就要往外走。
“哎哎,姑娘,不是您说的吗?要是让人发现您去前头看热闹,会有人笑话的。”知画拽着蒋婷,没让她踏出房门去。
“我就只去看看热闹,不让人发现不就行了吗?这拜天地的事儿,我都还没见过呢。我也想看看啊!”蒋婷皱着一张小脸对知画道:“你看啊,我也就是想快点儿看到小后娘是什么样的人。还有,今天是我爹娶亲哎,我不能出场也就罢了,总不能也不让我看热闹吧,这样也太没人权了!”
知画苦笑的看着胡搅蛮缠的蒋婷,虽然实在不明白自家姑娘时不时冒出口的新词儿是啥意思,但心里也明白了,她这是一定要去看热闹的了。只是,知画还在做着最后的挣扎:“姑娘,您这么一身簇新的衣裳,出去让人一看就认出来了啊。您不是还想着给新主母留个好印象吗?若是让她知晓您这般不端庄的往外跑,那咱们之前做得那些不就全白费了吗?”
蒋婷一听,皱着眉头沉吟道:“你说的也是。别说这一身衣裳了,就算我换上其他的旧衣服,恐怕也会很快就有人认出来的。唉,不行,不能穿着我的衣服出去,得找身丫头的衣服来换上。知画,你快去小丫头的房里找一身干净的衣服来,嗯,最好找跟我身量相若的,我扮成丫头跟着你,咱们去看热闹去。”
“姑娘……”知画还欲争辩这么做不合礼数呢,被蒋婷一个挥手打断了。
她板正了脸道:“让你去你就快去!”
知画一脸紧张的从月季院里出来,绕着小路往前院的方向去。虽说月季院的人今天都没什么事儿,大家也都默认了月季院出来的,都是姑娘派出来看热闹的。但所谓内外有别,即使是月季院里的人,也没有说能出了二门往前院去看热闹的。前院里伺候的人,都是总管专门点了的人,她们这样的闲人,怎么能去前院添乱呢?
“姑娘,要不咱还是去正院里等着吧,反正新主母进门,拜堂也是要到正院里去的。”知画忍不住回头问扮成了小丫头的蒋婷。
蒋婷瞪了她一眼,然后道:“你装的像一点儿,我现在是跟着你的小丫头,你这么恭敬地对我说话,让人看到了不就穿帮了吗?咱们既然都出来了,当然要从头看到尾才行。不行,我一定要混到大门口去,从新娘子下轿开始看!”
“可是咱们出不了二门啊姑娘。张总管可是下了严令了,内院的丫头婆子们,今天都得老老实实在内院待着,不能出二门的!”知画苦着脸继续道:“咱们府上哪一个守门的婆子不认得我啊?姑娘,咱们还是混去正院里等着吧。”
“也对,咱们府上的人都认得你,我跟着你肯定出不了二门的。”蒋婷停住了脚步沉吟道。
“就是说啊,姑娘,咱们换个方向去正院吧。”
“行,那你去正院等着吧。我自己去前院。反正咱们府里这段时间进了不少新人,我今天这打扮,说不准那守门的婆子认不出来呢。好了,你回去吧,我自己去了!”蒋婷对着已经傻了的知画摆了摆手,自己一个人跑了。
“哎,姑娘……”知画看着已经跑远了的蒋婷,当真是欲哭无泪啊。
蒋婷皱着眉头看着不远处二门门房外正坐着喝茶的李嬷嬷,心里懊恼的不行。她实在没料到,这守门的婆子竟然临时换了人!那李嬷嬷是老爹小时候的乳母,全府的人,包括老爹都对她有三分尊敬在的。蒋婷实在没脸到李嬷嬷面前去撒谎扮傻。而且她十分有理由相信自己根本就骗不了人李嬷嬷。
不行,她非得去看这场热闹不可。听说今人的婚礼上,新娘子根本不用红盖头。因此她只要一踏出轿门,大家就都能看到她的相貌了。蒋婷心里着急看小后母到底啥样,此时哪里还有半分沉稳劲儿,一颗心都扑在怎么过二门上了。
还别说,最后还真让她想出一个好法子来。这内院和外院不过就隔了一道墙罢了。她干脆爬墙而过,不就行了?只要不被人发现了,她看完了热闹后,再爬墙回来,悄悄的赶回月季院……嗯,这法子可行。
想到就做,蒋婷悄悄地转了方向,开始研究起在哪里爬墙比较保险来。
刘曜一个人转转悠悠的离了人群,往僻静的角落里走着。他心情不好,因此并不愿跟刘铭似的跟一群人在那儿废话寒暄。是以他跟刘铭打了一声招呼,就独自一个人在蒋府前院逛了起来。可谁知他逛着逛着,竟然就逛到了二门门房这儿。
他看着门房外那个陌生的老婆婆,十分自觉地摸了摸鼻子便往另一个方向而去。今日,虽然他是客人,但万万没有说男客可以进内院的规矩。而女客嘛,据他所知,就连孙家那个二姑娘蒋婷都没让她来,所以哪里会有女客到?
刘曜一个人沿着内外院的隔墙走着,看着那高耸的墙,便如同看到了他与她之间那难以越过的阻隔。无论他对她的思念有多强烈,无论他想要和她在一起的决心有多坚定,可有这道墙在,他便什么也做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