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格点点头:“你忘了,在仵作大姐的报告里,还提到过一点,她在靠近隧道入口的地方,发现有什么东西发生过震动的痕迹,如果我没猜错,那应该是个手机。只要有人拨打这部手机,发出特定的铃声,引起柯仁雄的好奇心,他就会循着声音走进隧道。”
“可是,是谁把手机放进隧道的?”宋然一脸的困惑。
韩格淡淡地说:“你再回忆一下监控视频,就在柯仁雄来到案发现场前不久,有没有人进入过监控死角。”
宋然回忆了一会儿,突然想起来了:“是那对母子!先是那个孩子跑进过监控死角,然后母亲把他拉了出来,难道,难道是他们?”
韩格点点头:“孩子之所以会跑进监控死角,恐怕也是这位母亲事先授意的。母亲在拉孩子的同时,很可能快速地将一部手机放进了隧道里,神不知鬼不觉。谁又能想到,这样一对看起来如此普通的母子,竟然是在为一个杀人计划做着预备。”
说到这里,韩格矮下身子,把刚才坐的板凳侧面放倒,形成“凹”字形:“可以把这个看作‘恐怖列车’,凹进去的地方就是监控死角。策划者将柯仁雄带到恐怖列车旁边,借着打电话走开,然后由先前那位母亲拨打那部手机,手机铃声响起,柯仁雄在好奇心的驱使下走进了监控死角。这时候,策划者立即装作找不到柯仁雄,边左顾右盼,边走进了死角,并用最快的速度将柯仁雄在隧道口打昏,并拿走隧道中的手机,装作若无其事地离开,这个过程用不了几秒钟。”他边说边用两个小佛像来模拟现场发生的情形。
看着韩格生动的演示,宋然不禁回想起了当时在监控视频里看到的情形:当时许承岩和柯仁雄来到“恐怖列车”外,许承岩走到隧道西侧去接电话,之后柯仁雄走进了监控死角。不一会儿许承岩就挂掉了电话,回头来左顾右盼,似乎没有发现柯仁雄,随即快步从隧道西侧走到东侧,整个过程看起来没有异样。但实际情况恐怕正如韩格所推测的:那个时候柯仁雄已经被引入了隧道,许承岩走进监控死角后,就迅速地打昏了柯仁雄,然后拿起手机,若无其事地离开。他的演技实在高超,至少在监控视频里,看不出一点破绽。
她看向了许承岩,推理小说家没有反驳,也没有慌张,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韩格,仿佛也是个置身事外者。
“策划者离开现场后,就是那些‘游客’登场了。”韩格继续用手中的小佛像演示着,“遵循着精确的时间点,他们按照严格的先后顺序分批接近‘恐怖列车’,或者假装在长凳上休息,或者假装和雕像合影,他们相辅相成,互为屏障,掩护着走进隧道中的同伴。如果把之前那对母子视作行动者1号,接着就是2号,他需要做的只是把柯仁雄从隧道入口拖入最深处,然后迅速离开;3号、4号负责脱去柯仁雄的衣裳;5、6、7号负责捆绑柯仁雄的全身,8号负责封住柯仁雄的嘴……当然编号是我自己编的,也许有那么10个人是负责这些前期准备的,然后才是正式的杀人。当11号进入隧道时,口袋中已经装好了杀人工具。”
宋然颤声地说:“他们开始在柯仁雄身上刻字了?”
韩格点点头:“这是一个接力刻字的过程,每个人可能平均分配了不到50秒的时间,但这已经绰绰有余了,因为我试过从‘恐怖列车’的入口到最深处,最多只需10秒,也就是说进出需要20秒,剩下的30秒就是刻字的时间。刻在受害人身上的那篇佛经一共是300多个字,分配到每个人的也就是三到四个字。30秒在人身上刻四个字绝不是什么困难的事,况且他们很可能早已经在家里、用买来的生肉练习了上百次。当然,哪个人刻哪几个字、按照什么顺序刻字、刻在受害人身体哪一个部位,都是由策划者事先安排好了。策划者一定事先通过某种方式掌握了死者的身体尺寸,在他的全身合理布局好了这300多个字。”
宋然只听得连连倒抽凉气,她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自己看瞎了眼睛,也无法在监控视频中找到凶手,原来凶手竟然用了这样一种匪夷所思的手段,让自己完全“隐形”了。
韩格继续说道:“就是这样,近百名‘游客’用这种接力的方式将手术刀和其他工具在手中不停传递着,正如仵作大姐推测的,他们做了一定的止血和遮挡措施,这是为了避免有血沾染到自己身上。每个人都把自己进入监控死角的时间严格控制在一分钟之内。隧道外的‘游客’则一直呈现流动的状态,有人适时离开,有人立即补上,他们必须牢牢占据‘恐怖列车’外面所有可供休息的空间,这样一来,别的游人就不太可能靠近,即使偶然有外人不明就里地闯进这片区域,也很难发现其中的蹊跷。”
“整篇佛经刻完之后,那个倒霉的总裁就应该没剩几口气了。最后进入隧道的几名‘游客’负责清扫现场和抹除痕迹,最后,所有的‘游客’都渐渐散去,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韩格放下用来演示的神鬼佛像,站起身来,“这就是计划的全部,但我必须承认,整个计划说起来似乎并不复杂,但真正做起来绝非易事,一百人中只要其中一个人出了差错,都可能全盘皆输。你们在完全没有彩排的情况下竟然成功了,这其中所需的毅力和控制力是常人难以想象的,这不能不说是个奇迹。策划者不愧是个天才的推理小说家。”
宋然立即看向了许承岩,许承岩脸上露出苦涩的表情,他似乎要说些什么,可只见嘴唇翕动,却听不见声音。其余人的表情也都有了明显的变化,有的身子微微颤动,有的眼眶湿润,有的垂首凝思,有的神情呆滞。
眼前的这些人全都是杀死柯仁雄的凶手,而且他们只是一部分,更多的人应该还在赶来净源庵的路上。宋然终于明白,之前韩格为什么说需要五天,凶手才可能百分之百地来到这里,但是此刻有一个巨大的疑问冲击着她的脑子:参与杀死柯仁雄的这将近100人全部都曾是普陀山上的孤儿,但是,他们为什么要杀柯仁雄呢?
她不禁看向韩格,韩格说:“你一定想问我,他们为什么要杀柯仁雄吧?”
宋然使劲儿点头。
“那座雕像。”韩格凝声道,“恐怖列车前方的鲛人雕像,就是他们的杀人动机。”
“鲛人?”宋然不禁看了一眼单家扬,她不明白鲛人究竟代表了什么,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它一定和澈如有关系。
却见韩格把头转向了许承岩:“承岩兄,那天我告诉你的那个关于鲛人的故事,你现在可以给出答案了吧。”
许承岩面如死灰,用毫无抑扬顿挫的语气回答:“杀死那个中年渔夫的并不是那两个受恩于年轻渔夫的鲛女,而是整片海域里的所有鲛人。”
“为什么?”宋然一头雾水,“这是为什么?”
“鲛人的眼泪,你还不明白吗?”韩格的双眸里充满感伤,“‘东海有鲛人,可活千年,泣泪成珠,价值连城;膏脂燃灯,万年不灭;其鳞,可治百病,延年益寿’,假设那两个鲛女被中年渔夫带回岸上,她们会被卖给商人,然后被肢解,瓜分掉全身有价值的肢体和器官。但是鲛人族噩梦远不仅此。中年渔夫从那片海域带回鲛人的消息很快会传遍天下,所有唯利是图的人都会赶往那片海域,将原本与世无争的鲛人捕杀殆尽。所以,杀死中年渔夫是所有鲛人为了自己的生存必须做出的选择。”
宋然开始还听不明白,直到她看到眼前这些孤儿的目光中突然露出一种恐惧之色,突然明白了什么,颤声说:“难道,所有的孤儿都是鲛人?”
“没有错。”韩格点了点头,“如果不是澈如,那么整个普陀山的孤儿恐怕都难逃厄运!”
“厄运?”
“那个陈永德。”韩格脸上露出悲愤之色,“还记得素华大师怎么说的吗,他请来医生,给孤儿们抽血检查,还经常带营养品给孩子们。但这些孤儿被所谓的收养家庭接走之后,就再无音讯,仿佛从人间消失了。如果我没猜错,孤儿们不是被拐卖了,而是遭受了更悲惨的命运,就像那些被无良商人捕获的鲛人一样。”
“鲛人!”宋然身子一震,“你是说,孤儿们是被……”
韩格深吸了一口气:“那个陈永德,是想盗卖孤儿的器官,从中牟取暴利!他请来医生给孩子抽血检查,是为了器官移植的配对检测;他送来营养品,是为了保证供体的健康。而所谓准备收养孤儿的那些夫妻,不过是寻找器官源的患者家属。普陀山上的这些孤儿都是没有身份的,即使失踪了,也没有人会追踪,这应该就是陈老板和那个人把魔爪伸向孤儿的原因。”
“那个人?”宋然脑中嗡嗡作响,“你是说,还有人和陈老板合谋?”
“要想掩人耳目地盗取孤儿们的器官,最困难的一点就是如何毁尸灭迹,而在普陀山上,恰好有一个人可以给陈老板提供这种便利。”
“一个人?”宋然眉头微蹙,霎时恍然,“是志云,不,是柯仁雄,他利用了望海寺的焚化窑!”
韩格叹了口气:“没错,所谓被选中收养的孤儿并没有被送出岛,而是被偷偷地送进了望海寺。陈老板和柯仁雄在那里丧尽天良地杀害了孤儿,并盗取了孤儿的器官,然后就把孤儿的尸体丢进了焚化窑,和那些民间尸体一起焚化成骨灰,而这些骨灰又被送进寺庙的灵骨塔和灵谷堂中存放。”
宋然越来越震惊,又听韩格说道:“这本来是神不知鬼不觉的,直到有一天,某个人无意中看到了这个可怕的景象。”
韩格把目光转向了那堵墙下面的破洞。宋然脱口说:“是澈如!她一定是通过这个破洞,发现了柯仁雄和陈老板的勾当,可……可是她为什么不去报警啊!”
韩格悲哀地说:“智力不完善,再加上长期与世隔绝的生活,澈如并不一定知道可以向警方求助,她一定觉得自己无法对抗这惨无人道的邪魔,所以她一开始选择了沉默。直到陈永德把魔爪伸向了她收养的孤儿明诚,澈如无法无动于衷了,但是她无法表达出心中的恐惧和愤慨,只能借着那本画册,借着鲛人的故事来控诉罪恶,可惜,当时没有人明白她的意思。”
宋然发现,随着韩格的述说,坐倒在澈如墓前的那些孤儿,都不约而同地饱含泪水,尤其是“明诚”,他跪倒在墓前,脑袋深深埋了下去。
韩格继续说着:“惶然无措之下,澈如想到了自焚,她似乎觉得只有采用这种方式,才能求来佛祖,驱走邪恶,她的孩子,还有普陀山上的所有孤儿才能得救。”
“澈如如愿了,她的自焚,引起了巨大的轰动,孩子们都得救了。也许是佛祖真的显灵了,陈永德仓皇地逃离普陀,却因为出了翻船事故身亡。可是另一个恶人柯仁雄却逃脱了制裁,他甚至利用盗卖器官所得的巨款,创业成功成了大总裁。柯仁雄本以为自己的罪恶永远埋没在了普陀山,却没有想到,在18年后,自己竟然被认了出来!”
说到这里,韩格看向了许承岩:“如果我没猜错,你是通过柯仁雄手上的伤疤认出他就是志云的吧,因为那个伤痕,恐怕和你的海螺有关。”
许承岩紧咬着牙关,看向身旁的那些孤儿,脸上满是愧疚之色。
宋然却对着许承岩说:“你既然知道柯仁雄的罪恶,为什么不把这一切告诉警方,为什么要选择用这种极端的方式为澈如报仇?”
许承岩没有回答,他把目光移向澈如的墓碑,泪水从脸颊上滑落,嘴中淡淡地叫了一声:“妈妈。”
27
许承岩是四岁的时候被遗弃在普陀山的,之前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了,他只记得是自己的妈妈将患有疝气的他丢在庵前的石阶上的,那时他肚子钻心地疼,连哭的力气都没有,将近油尽灯枯的时候,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位来解救他的观音菩萨。
这位观音菩萨就是澈如,她那时自己还是个小姑娘,背着许承岩四处求医,替他治好了病。就这样,他成为了澈如收养的27个孤儿中最早的一个。澈如用佛经上的两个字给他取了法号:明诚。
澈如的年龄对他而言是位姐姐,但在明诚心里,早已将她视作了自己母亲,只要能和澈如在一起,即使生活艰辛,他也并不感到苦。在明诚之后,澈如又收养了不少的孤儿,在别的孤儿面前,他又担当了父亲和兄长的角色。孩子们都有着相同的命运,被至亲的人抛弃,被切断了血缘,所以他们都相信有一种感情可以超过血脉,那就是相依为命。
其实不仅仅是净源庵里的27个孩子,所有在普陀山上的孤儿都是心连心的。谁有困难,大伙儿都会伸手相助。记得当年在另一个寺庙里,曾经收养了一个女孩,她得了一种怪病,呼吸困难,如果在医院治病需要很多钱,僧尼们实在凑不够钱,只有向医院租了几个呼吸球帮女孩呼吸。因为呼吸球需要人工不间断按压,否则女孩就有生命危险,当时普陀山上的几百个孤儿都自告奋勇地来到女孩所在的寺庙,五人一组,轮流24小时不间断地为女孩按压呼吸球,有的人因熬夜而受寒,有的人手上磨出了泡,但孤儿们都抱着一样的念头:一定要让女孩活下去。
虽然大家拼尽全力,最后还是没能挡住死神探向女孩的手,但女孩的死仿佛一条无形的锁链,将大伙儿的心死死地锁在了一起。所以当那个陈老板来到普陀山自称会帮助他们被收养时,几乎所有孩子一开始都是抵触的心情,因为他们再也不想体会分离的滋味。
那时的僧人和尼姑当然不知道陈永德的真正企图,更没有想到早有一条披着羊皮的狼混进了普陀山。当那位叫志云的年轻人游走于各个寺庙,说想借用焚化窑,用来焚化民间尸体,替寺庙赚取香火钱,更是替孤儿们赚取更多的生活费,谁又能看得出那颗隐藏在淳朴面孔下的恶魔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