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保机感到韩知古所论句句在理,赞许地点点头。就在这时,一支箭突然射入。韩知古忙说:“有暗器!”并且一跃上前用身体挡住阿保机。但是阿保机已闪进贴身帐壁,少许,他掣剑在手,纵身出帐。此刻月明星稀,大帐外一片静谧,灯光闪烁雪光返照,并不见异常,护卫和值更人都说未有外人混入。阿保机颇为纳闷,韩知古叮嘱卫士们严加防范,时刻注意。
回到大帐,阿保机拾起那支箭,发现竟是秃头,而在顶部缠着一片羊皮。急忙解下来,上面写着几行字:
新可汗代选在即,
痕德堇已露杀机。
七部落频繁密议,
大于越不可轻敌。
“是谁好意报信呢?”阿保机手捧箭书,“这人来无踪去无影,定有非凡武艺。”
韩知古说:“看这字体飘洒俊逸,绝非寻常之人。”
“为何不具名字呢?”
“也许是担心箭书落入别人之手。”韩知古叮嘱道,“大于越,我看箭书所说并不虚妄。为今之计,一要加强防卫保您万无一失,二要尽快笼络刺葛等人,以免三面受敌。”
阿保机思忖片刻:“好,传我的话,请刺葛等四弟来大帐议事。”
刺葛四人正在狂歌豪饮大发牢骚,听到阿保机传唤,都暗自吃惊。因为军权毕竟在阿保机手中,要把他们治罪还不易如反掌?四人料定凶多吉少,各自吩咐部下亲信,一旦有变就带兵杀入大帐,拼个鱼死网破。四人内含忧恐强装镇定步人大帐,不禁如堕五里雾中,帐内情景使他们大为意外。只见矮桌早已摆好,上面摆满烤鹅蒸鸡熟羊腿等美味佳肴,成坛的美酒业已开封,韩知古满面笑容代阿保机相迎。
刺葛四人向正座的阿保机躬身施礼:“大哥传唤,有何吩咐?”“自家手足兄弟,何必如此拘礼?”阿保机仪表一改往日的严肃,微微含笑,“快快请坐,今日我们弟兄畅饮一番,定要一醉方休。”
刺葛感到不理解:“大哥,为何突然设宴?”
“二弟,我身为长兄,平时理应多关心你们,怎奈官差在身,每曰里杀伐征战,总是难得空闲。幸喜今夕凯旋,扎营无事,我们且纵情享受这手足之乐。”
“大哥如此挂怀我等,不胜感激。”
“来来来,共同举杯,干!”阿保机将酒送至唇边,看见剌葛端着酒杯发愣,而迭剌、寅底石、安端三人则看着刺葛,明白他们是不放心,遂离座来到剌葛面前,与其交杯换盏后,重又将杯举起,“各位贤弟,请。”
刺葛见阿保机一饮而尽,这才饮尽杯中酒,迭刺三人也随后喝下。酒内是证实没问题了,但刺葛仍然心存疑虑,阿保机是不是想把自己灌醉呢?方才为战利品之事公开反对他,而今设宴究竟是什么动机?越想越难放心,未饮几杯便停箸告辞:“大哥赐宴之前,我们业已喝过几杯,如今实在酒力不胜了。”
阿保机并不勉强:“既然如此,不饮也罢,不过还请稍坐片刻。”
韩知古立刻走出去,很快引四名手捧漆木托盘的美女人帐。四个盘中一样堆满生金、北珠、貂皮、熊掌、硕大的人参、整架鹿茸等珍稀贵重物品,令刺葛等眼花缭乱。
“这少许薄礼,就送与各位兄弟,以聊补内帐用度。”阿保机一打手势。四个健壮的契丹美女,各举托盘姗姗步至剌葛四人面前,刺葛等伸手就接,阿保机又说,“慢。”
刺葛四人一怔,伸出的手又不愿缩回来:“大哥?”
“这四女也去服侍各位贤弟。”
剌葛等万万没想到,连美人都送给他们,确有些受宠若惊,齐刷刷一躬到地:“大哥如此厚爱,倒叫我等不安。”
“贤弟们说哪里话来,你我弟兄五人好比人之五指,不可分离,此番我代汗之后,天下还不是我们大家的?”阿保机这才露出本意。
刺葛当即表态:“大哥放心,为我们耶律氏强盛,追随大哥,万死不辞!”
迭剌、寅底石、安端也齐声说:“追随大哥,万死不辞!”刺葛等人走了,帐内只剩下阿保机、韩知古了。方才本来进行得很顺利,韩知古却见阿保机情绪不高:“于越还有什么心事?”
“方才我分明是在演戏,而他们貌似感激,内心中分明仍存有戒思。”阿保机叹息一声,“同胞兄弟为什么不能赤诚相待呢?”
“十个手指不会一般齐,兄弟里面也有贤愚,欲成大事,就不能儿女情长;不讲策略,就要被对方所制。从古至今,莫不如此。”“先生所言不差,”阿保机不无隐忧,“适才的情景,已清楚表明诸弟与我貌合神离,只怕终究难免对立。”
“于越能看到这一点就好。”韩知古见天色已过二更,告辞回本帐去了。
阿保机想起那封羊皮箭书,不敢脱衣休息,宝剑枕在头下,和衣而卧,一夜也未睡熟,待到东方破晓,一直安然无事。夜间无人行刺,阿保机绷紧的心弦就放松了许多。
早饭后拔寨启程,今天风微日暖,是三九寒冬里难得的好天气。万里山河披银琢玉,景色格外壮丽。阿保机计算一下,距离炭山还有五十里,中午就可赶到,绝对误不了今晚的选汗。心中安然,在马上放眼欣赏塞外雪景。路北十数丈远是一片松林,茂密的枝叶,映着洁白的积雪,显得格外青翠碧绿,阿保机不觉来了诗兴,信口吟道:
铁干虬枝傲霜天,
风雪难摧总朱颜。
他日九州全植遍,
我把青松比契丹。
一语未完,突然林中射出一箭,箭羽划出尖厉的晡音直向阿保机飞来,一旁的韩知古立刻意识到这是有人行刺。与此同时,林中斜刺里又飞出一箭,这支箭恰与那支箭相撞,“吧嗒”一声双双落在阿保机马前,相距不过一丈远近。紧接着又听见松林中有人“哎哟”叫了一声,随着叫声,一个人从树冠上跌落下来。阿保机的护卫们早已一拥而上冲进松林,四处查遍,却不见旁人,便将中箭受伤落地的刺客团团围住。
阿保机策马来到近前,见刺客睁大两眼正四处打量。阿保机厉声喝问:“你是什么人,为何对我放暗箭?”
刺客忍住伤痛:“阿保机,今天你侥幸捡得性命,早晚难免一死!”说着他突然拔出肩窝的箭,猛地刺进自己的咽喉,护卫们要拦已来不及,刺客当即毙命。
“亡命之徒!”韩知古深为惋惜,“没有口供,不知刺客是何人派遣。”
阿保机也有些怅然:“也不知是何人暗中救我。”
“我看必是射箭书之人。”
“他又是谁呢?”
“早晚总会知道的。”
一段令人不愉快的小插曲过去,队伍继续前进。阿保机和护卫都格外小心,直到跨过冰封的滦河,望得见痕德堇的庐帐了,也再没发生险情。未等大军进人营地,七部夷离堇都争先恐后迎上前,阿保机的妻子述律领着年幼的长子图欲和次子尧骨,也欣喜若狂地跑出来迎接。心怀鬼胎的曷鲁,见阿保机平安归来,忙不迭地奔入痕德堇庐帐报信。
“可汗,大事不好,阿保机回来了。”曷鲁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痕德堇并未像他那样惊慌失措,他显得很平静。派出行刺的人没按时回来交令,他就预感到凶多吉少,如今这一切全在意料之中。他无可奈何地叹息着说:“完了,弄巧成拙,这一切都是天意呀!”
刺杀阿保机是曷鲁提议,又是他选的刺客,事情弄到这步田地,他感到很不安,唯恐痕德堇把他作为替罪羊交出去,赶紧安慰说:“大汗不必担忧,听说射手已自杀,死无对证咱怕什么?”
痕德堇对他的话不感兴趣:“一切都无挽回余地,你准备纸笔。”
曷鲁不知他是何用意,备好文房四宝。痕德堇提起狼毫玉笔,刷刷点点写了封诏书,大意是阿保机功德盖世,汗位由其代继,自己已是老朽之躯,不愿再滞留人世,唯求死后阿保机好生看待他的后人,九泉之下也将感激。
易鲁一见痕德堇写遗诏,惊问:“大汗,您贵体康健,何出此意?”
“常言道一山难容二虎,我反正活不多久了,何苦徒引阿保机猜疑,不如逝去还换得家族子女平安。”说罢,取出了毒酒七蛇涎。曷鲁扑通跪倒:“大汗待我恩重如山,让我相伴到阴间侍候您吧。”
痕德堇苦笑一下:“你将我遗诏收好,届时当众宣读,带头对阿保机劝进,不愁高官显位,那时只要肯出力维护一下我的家族,就不枉你我君臣一回。”
“大汗嘱托,一定牢记,绝不有违。”曷鲁赶紧答应下来,他真怕痕德堇让他一起自杀。
这时传令官进帐禀报,阿保机候诏进见。痕德堇急忙打开葫芦盖,留恋地看一眼可汗宝帐:“咳!人生如梦,富贵如烟,万事皆空啊!”他猛地喝下一口七蛇涎。这酒乃七种剧毒毒蛇的毒液配就,奇毒无比,痕德堇登时气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