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上教授,工资加稿费收入,冷热单身汉生活过得相当自如,住的两室一厅,他最钟情的是这问书房兼工作室,电脑电传,V时代的书写通讯工具应有尽有,他启动电脑,上网跟老同学联系,老同学不在网上,信箱里倒是存着一封老同学发来的长长的电子邮件,是一条他发表在国外一华人报纸上的评论国内某名人的文章,互联网装上防火墙,国内不愿让人看到的信息进不来,人们就转了个弯,改用已如发过来,他的文章也是从这个渠道发出去。他最爱看的就是这样的电子邮件。这里没有国境线,你面对的是整个世界,你在此地受打压,彼地会对你倍加青睐。你可以扮演魔鬼,也可以扮演天使。有人视他是魔鬼,对那些身居要津的既得利益者,他是撕破他们脸皮的克星和魔鬼。而对于沙菲菲这样的另类才女,他就是护卫的天使。这次,他要好好充当的是不折不扣的天使角色。
他一连打开十几个视窗,各式各色犹如冰火一样决然相反的观点之间的冲撞对抗爆发的火花,激发了他的灵感,他刚刚发过一篇沙菲菲新作的评论,几天过去,犹如一枚石子沉没海中,网上未见任何响应,他怀疑那些写评论的人都被摆得起宴席掼得出红包的主儿包了,醉眼模糊丧失了品味前卫作品的能力,配合报纸即将刊发的消息,他得再来一篇,他才思喷涌,带着睥睨一切的表情,滴滴答答,运指如飞,顷刻间,又一篇沙菲菲评论呈现屏幕,最后几记点击,题目出来,飞出国门的第一只美丽的燕子。他很满意这篇东西的文采,这篇东西的效用要用足,他一口气把它电传给十几家媒体。东西南北中,汇成的合唱声浪会引起一场不大不小的震撼。
这一晚他睡得很香,早起去门口售报亭,翻看当天报纸的三版,消息果然刊登出来,标题弹眼落睛:好莱坞众里寻它千百度,沙菲菲就在灯火阑珊处。还有一个副题是,菲菲拿到一只一百二十万美元特大蛋糕。他不订报纸,平常的时候,报纸翻翻就放回去,这份报纸价值不同,他口袋里摸出一元买了一份。回家顾不得早餐,拿起电话拨通沙菲菲手机号,那端传来的老不情愿的懒洋洋的声音,他断定人还在床上,菲菲,起来就去买一份报纸,你现在是新闻人物,要准备应付一窝蜂寻上门来的记者。
沙菲菲哇地一声,翻身从床上坐起,博士,怎么应付啊,这些讨嫌的记者!
要设想好,怎么回答他们提的问题。
会提什么问题啊,你帮我想想。
冷热清楚,沙菲菲摆弄她作品里男女死去活来的情色关系,是行家里手,应付这班记者,还得靠他指点,他思路敏捷,菲菲,我要是记者,我会一口气提三个问题。
你快说,哪三个?
第一,老美怎么会看中你的书?
我该怎么回答?
孔老夫子说过,食色性也,我写的是一个全人类的永恒主题,自然走出国门,引起普世兴趣。
第二个问题呢?
第二,未来的影片是不是由你亲自改编,你希望由哪位好莱坞红星主演?
怎么回答啊?
你就说,老美是要请你亲自改编的,你因为有新的创作计划婉言谢绝,主演嘛,你不是喜欢那位性感明星么,就提她好了。
还有第三个问题呢?
合同是在中国还是在美国签的,怎么滴水不漏,保密工作做得如此之好?
合同还没签,这怎么回答啊?
是啊,这该怎么回答?冷热自己也卡了壳。老同学传来的信息只是一个意向一个假定,是事情可能要发生肯定要发生而暂时还没有发生。他读过几本新闻学,新闻是什么,撇开那些学究式的烦琐定义,其实就是一条,写的是已经发生的事情。如今购买版权的事实还不存在,如果这一招成功,他要改写新闻的定义,新闻不仅是正在发生已经发生的事情,还可以是可能发生将要发生的事情,就如一个接生婆守在产床前,孩子出来是早晚的事。有这样的创新,不能不是一个意外的思想成果。可是回答记者不是上课,哪能说这么多。
博士,你也回答不出。
你就对他们说,这是商业秘密。
辅导好沙菲菲,冷热匆匆喝了一杯牛奶,吃了两片面包,又坐到电脑前,不能被动等待接生,要主动催生,尽早见到孩子,他要看老同学的回音,几个不同的邮箱一一打开,竟没有新到的没读过的邮件,他只能耐着性子等,又到几个不同的网站浏览一回,未见他评论沙菲菲的文字引起反响,那些柱当了评论家名义的家伙还没睡醒,他也得耐着性子等,回过头再打开信箱,有了,出现了一封来自海外的新邮件,迅速把邮件打开,见鬼,是一封医药公司推销伟哥的垃圾邮件,他耐不住了,站起来移步窗口,远远出现两个女同学的身影,是朝他宿舍的方向,认出来了,是他课堂上的追星族,说不定是上门讨教的,他猜对了,两个姑娘在轻轻叩门。
请进。在女同学面前,他一向彬彬有礼。
女同学带来一份报纸,跟他桌上的这张一样,他明白两人此来何事了,伸手让座,含笑等着她们提问。
冷老师,我们寝室同学看了今天报纸,都为一百二十万美元吐舌头,一本书卖这么多钱,比诺贝尔奖的奖金还多二十万,太棒啦!沙菲菲真为我们中国女作家争了一口气,她是我们学校我们系出去的,也为我们学校我们系争了一口气,我们想请沙菲菲回校开个座谈会,我们要当面向她讨教,她是怎么写出这么好的作品的。我们知道你跟沙菲菲关系不错,请你一定要帮我们这个忙。
我很乐意帮忙,不过,沙菲菲这段日子未必抽得出时间啊!
冷老师,你一定要答应我们啊!
好好,我一定尽力、尽力!
打发走两个女同学,再回过头看电脑,彼岸依然没有信息过来,他有点烦,午后小憩,躺在床上给沙菲菲打手机,那头关机,再把电话打到她家里,这是菲菲的家,主人不在,请你留言。他没留言,这个女人的行踪,他掌控不了,腾地从床上坐起,又无奈躺下,只是名义务兵,不自寻烦恼,他只能认了。
沙菲菲驾着别克,轻轻应和着〈卡门〉的旋律,过天桥,穿隧道,畅行在去天堂园的路上。
又晨集团建成的天堂园,在全市富人风靡的别墅群中,荣登榜首,大报小报,电台电视,专家名流,金牌主持,说起天堂,无不眉飞色舞,妙语连珠。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园区综合苏杭园林与湖水之长,品质超群,以天堂园命名,可谓名实相副。名流现身电视聊天室作此解读,金脾主持连呼精辟。沙菲菲认识这些名流,她知道,这些女士先生都不是白干活,电视台出场费不低,又晨老板的红包也不会小。她愤懑的是,这一波波炒作,登场参加合唱的名流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就是没有她,又晨集团何以不请她,嫌我知名度不够?今天你们总算睁开眼睛,一纸金色请柬特快专递直送她手里,今天报纸登的消息无疑起了大作用,美国人都知道我了,你们还视而不见,愧不愧?又晨集团的老板还算有文化,终究醒过来。她兴奋的是,请柬后署名的东道主,是鼎鼎大名的集团董事长杜道一。会议规格不低,看来大老板要亲自出场,她早想走出文人圈子,结识几位大亨,今天是个机会。为天堂说几句赞美辞,晚报上发篇广告豆腐干,老板赏个红包,那太小儿科,她今天要见识见识天堂品质如何超群,跟杜老板拉拉近乎,交个朋友。
临江公路醒目的路牌箭头指着一侧的天堂园,林丛中错落着鹅黄色别墅群,灰蒙蒙钢筋水泥森林边缘,出现这么一片临江绿林,返璞归真,红尘仙境,沙菲菲住的小区,一条水沟、几棵绿树,也号称亲水花园楼盘,成功人士的温馨家园,一度吹得天花乱坠,跟这里相比。只能算是打肿脸充胖子的没落贵族了。车入天堂园大门,穿戴绿呢制服门卫,平伸手臂放行的优雅姿势,训练有素,堪与接受检阅的英国皇家卫队媲美,沙菲菲惊叹,这个细节,体现的是天堂园的高品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