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桦树小屋的开子充满了情趣,每天,小雪都能遇到高兴的事。比如,早上,她一睁开眼,就发现窗台上出现一个布包,打开来,里面装着一包清香的松子,她推开门,看见雪地上站着两个小战士,正羞涩地笑望着她。于是她知道这包松子一定是他俩大清早在林子里拾捡的。
“谢谢你们!”她用唱歌般的清脆声音喊道。
他们笑着蹦跳着跑了。他们就是为了听那唱歌般的声音。
送给白桦树小屋的礼物一件比一件神奇,战士们在冰封的林子里找不到新鲜玩意,就自己动手做开了。一夜之间,似乎人人都成了艺术家,精美的树根雕刻、桦树皮做成的笔筒,松塔粘成的小熊,兔毛做的各类千姿百态的小兽……每一样礼物都引来小雪惊喜的赞叹和一阵欢快的笑声,她给每样物品找到摆放的位置,没多久,小屋的墙上桌上变得琳琅满目,五彩缤纷。“哦!我的白桦树小屋成了小小的艺术品收藏馆了!”姑娘环视着她的小天地开心地说。
有一天,刘一丁和尤菜根用猎人的办法,在森林中下捕兽夹子,夹住了一只雪兔,他俩兴致勃勃地送到白桦树小屋,说是要给小雪尝尝野味。小通信员还白告奋勇地掏出一把军用匕首,扬言要亲自当屠夫,驯犬员则表示烧兔肉的工作非他莫属,全连只有他才能做一手地道的红烧兔肉。八蛋在一旁撒着欢儿,馋得直咽口水,心想自己肯定能从小雪碗里讨出一块香喷喷的兔肉和一块兔骨头。
没想到小雪接过雪兔后心疼地搂在胸前,惊呼着连连摆头,说这么漂亮的小动物我们怎么可以吃它呢?我要把它养起来,还要给它治腿上的伤。
两个小战士相互看了一眼说:“反正这兔子是送给你的,你想吃它就吃它,你想养它就养它。”
唐豹听说小雪收养了一只雪兔,就拿起锤子和钉子,一声不响地做了一个兔笼,亲自送进白桦树小屋。
“谢谢你,连长,现在,我的小雪兔终于有个家啦!”她满脸的欢乐和幸福。
他俩动手把兔子放进去,看着小动物在笼里蹦着,唐豹也觉着心里涌起一股暖洋洋的感情。
“连长,你请坐。”小雪拉开一张木椅。
唐豹就坐下来,眼睛扫到小木桌,他看见桌上放一沓稿纸,纸上有钢笔写的诗句。“小雪,你又有新作呀?能不能让我先睹为快?”
小雪脸红了,她一把拿过稿纸,藏在身后:“我哪里会写诗,随便涂抹而已,让连长见笑。”
唐豹:“你的诗写的好极了,战士们能背诵你的每一首诗。”
小雪惊奇地睁大眼睛。
唐豹:“以往你寄来的每一首诗,指导员都读给我们听,你的那些优美的诗作给我们寂寞枯燥的边防生活增加了很多色彩,你知道吗?连战士都跟指导员一样在急切地盼着你的来信哩。”接着,唐豹仰起头,轻声背诵起来:“凉凉的早晨,你会到吗/敞开的窗子/空气幽蓝幽蓝地涌进/有许许多多的露珠/被大槐树斜斜的枝权送来/在今春新竹做的床上/卸下塞满疲惫的行囊/让焦虑的脸/像平坦的海面/我的魔瓶中装着/野白合芍药和/蒲草的气息……”
小雪的面上现出深深的感动,她由身后拿出稿纸,说:“这是我刚刚写好的诗,原想等青波回来读给他听,如果连长要看,小雪就献丑了,诗的题目是《白桦树小屋》。”
小雪要读诗了!卧在一旁的八蛋立刻跳起来,他得去把全连士兵找来,这是讨好众人的机会,他要让大家知道他八蚩善解人意着哩!
小雪用唱歌般的声音朗读起来:
在我的童话里你诞生,就已经长大你有一把真正的刀藏进乌黑的斗篷像雪豹卧在森森洞穴你还有,一匹长鬃飘拂的白马载着你于日落时奔去用刀尖接住那枚红宝石夜就会停下,你告诉我不想让星星像清澈的雨点落满草地金菊花丛,两只雀儿仍没说完话。
小屋窗外,跑来的士兵头挤着头,相互用手势示意着闭住嘴巴,别发出声响。
悠扬的朗诵声继续着:
现在走吗去有白雪的地方以白梓树盖一座小屋,纤纤的小白桦扎起绿绿的篱笆做梦的时候,把你的刀架在窗口山妖和精灵们会绕道而行只有莽撞的夜雾扭着长长的腰身扑来被刺痛了脸颊。
为了听得更真切,小屋的门被轻轻推开了到门前。
一天,那神秘峡各的风掠走了我你闭过乱石滩,斩断开花的荆棘在你荡动的马背上太阳的河水一波波地朝身后涌去。
从你的胸前抬起头,像青草
贴着石崖柔缓长起
就这样做你的新娘多么好
空气边跑边扯来
一块轻轻软软的云
裁成婚纱
在我的童话里,
你诞生,就已经长大
已经长大
一时间,屋内屋外都静悄悄的,朗诵者连同她的听众都沉浸在那童话般美丽的意境里,他们凝视着姑娘,脸上挂着宁静的微笑。
最先打破沉静的是唐豹,他说:“好!这诗太好了!”他鼓起掌,战士们也热烈地拍起巴掌。
小雪露出羞涩的笑容。忽然,她问:“连长,青波他该回来了吧?他在东山的哨卡上已经呆了好几天了。”
军人们的表情暗淡下来,优美的童话远去了,他们回到严酷的现实中。
唐豹艰难地说道:“这……当然,指导员快回来了,他不会呆太久,只是……只是大雪封山,他恐怕还要等上几天。”
小雪叹了口气,低声地说道:“你瞧,连长,我只有一个月假期,我真希望……”她想起什么似的抬起眼睛:“哦,庸连长,如果他下不来,我能上去吗?我能上到东山的哨卡上去吗?”
唐豹:“如果他下不来,你肯定也上不去。”
战士们也纷纷说道:“上山的路太艰险,谁也征服不了。”
“有的沟壑里填满了雪,人不小心滑进去,连影都找不到。”
“除了动作矫健的军犬,再勇敢的军人也无法攀越哩。”
小雪惊恐地睁大眸子:“那青波怎么办呢?既然路途那样艰险,除非等到春天雪化,否则,即使是几天以后,他也是没法儿下山呀!”
大家一时没词儿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小雪!”一声激动的吼,就见夏商周冲进屋,他面孔涨得通红。
“副指导员!”唐豹预感到了什么,威严地喝住他。
“连长!”夏商周瞪视着唐豹,“还是让我来告诉小雪吧!这件事必须由我来说!”
小雪惊望他。
“副指导员!”全体士兵像怒视敌人一样怒视他。
“夏商周!”唐豹更像一只进入战斗状态的豹子。
小雪:“副指导员,你要说什么?”
夏商周看看连长,又扫视了一圈众十兵,忽然如泄气的皮球般垂下脑袋,低声道:“小雪,我来告诉你,猫儿生产了,她一共生了三只奇特的猫宝宝。”
小雪快活地笑了:“让我快去看看咱们的猫妈妈和那三只奇特的小猫!”
来自东山的“电话”
连部,夏商周坐在椅子上,双手抱着头,唐豹围着他怒气冲冲地踱着步:“你差一点就捅了大娄子!小夏,难道你没看见战士们都在怎样用心地对待那姑娘,大家用尽了心思,惟一的目的就是为了让她在这里感到快乐!可你这混蛋刚才都干了什么?你想打碎她的心?让她流泪绝望?让她痛不欲生吗?”
夏商周:“连长,可早晚有一天,我们都得打碎她的心,面对她的痛苦!”
唐豹吼:“但不是今天!也不是明天后天!我命令你!夏商周,闭牢你的嘴巴!否则我可饶不了你!我可以原谅由于你的愚蠢断送了指导员的性命,但我决不原谅你剥夺小雪在白桦树小屋里的快乐牛活!全连战士都不会原谅!”
庸豹的眼睛喷着火。
傍晚,当夏商周回到自己的房问时,小雪正在这里看护着泼娘。白女猫把崽儿生到她最信赖的人的房里,在这儿,她觉着安全、妥帖。三只猫宝宝的确十分奇特,不仅体格大得超过猫类的婴儿,白里泛黄的毛皮上也印有猫类所没有的豹斑。野猫提篓低声对阿舅道:“我告诉过你,她怀的是野生豹猫的种,小猫身上印的就是那大块头的豹斑。”
这会儿,疲倦的泼娘已经睡熟,小猫们挤在一只篮子里,身上盖着一些棉花,他们睁着好奇的眼睛正在打量这个新奇的世界哩。
“副指导员,”望见推门进来的夏商周,小雪嫣然一笑,“你看,猫宝宅们多可爱!”
“是的。”夏商周机械地点点头。
小雪站起身,“小猫们需要一床被子哩,这些棉花会被他们蹬碎的,我回白桦树小屋找一块布,给他们缝一床小被。”
“我这儿就有,”夏商周从自己的箱子里随便抓出一件衣服。
小雪叫道:“这是一件新衬衫哩!”
复商周拿起剪子在小雪的惊叫声中就把衬衫剪开了。
“你这是……你怎么能毁掉一件新衣服呢?”
“因为你需要棉布给小猫做被子。”夏商周仍是一副机械的样子。
这副样子令小雪好笑:“你这个人呀!”她笑说,“我要是需要天上的星星做一串项链呢?”
“我,我去找一条上天的路给你摘来。”夏商周抬起眼睛望住她,“我这就去。”
他转身欲走,他的胳膊被她拉住了:“你等等!我可不敢要星星,星星还是让它呆在天上的好。”她绕到他的面前,仔细打量他。“你这人好奇怪,你好像跟别人都不大一样,你老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吗?”
夏商周:“小雪,应该是我来问,我能为你做些什么?”
“你已经为我做得很多了!”小雪面上现出感动的神情,“是你和黄左每夜都要在白桦树小屋前为我站岗!夜那样深,风那样冷……”
“没什么,小雪,我站岗是为了……为了熟悉和适应北极冷硬的性格,我是个刚从陆校出来的学生兵,我来边防连还不到一个月。”
“所以你才挑战北极的酷寒,为的是不被它击倒。”小雪点点头,“你真了不起,是好样的,你会成为一名优秀的军人。”
夏商周:“不,小雪,你千万不要送给我这样的赞语!我不配!”
小雪好奇地望着他,他让她感到不可理解,可环视他的小屋,他分明又是个聪慧好学的人,小书架上整齐地摆放着数十部中外军事与文学名著,小桌上摊放着他的笔记本,上面的字迹刚劲漂亮,那是他的一篇读书心得,语句如行云流水一般,充满了才气。他似乎应该是一个热情而健谈的人,而不是现在这副沉郁木讷的模样。
这晚,小雪在夏商周的房闻里,用他的衬衫为小猫们缝了三床小被褥。她一边缝着,一边与他聊天,他们很自然地就聊到了书架上摆放的文学名著上。这个话题让他们彼此兴奋不已,很快,他们发现两人都共同喜爱着某一位作家和某一本名著。比如,他们都喜爱《战争与和平》。小雪说道:“从这部书里,可以看出托尔斯泰厌战心理,他让安德烈王爵在预备队中就受伤了,没有让他建立不朽的功勋,但是,作为读者,我有些很不过瘾,他既然不想使白己的人物成为了不起的英雄,至少也该让他在战场上与敌人惊心动魄地搏斗一番再倒下,至少让他有一些壮举,这样我们会感到安德烈王爵更具魅力。”
夏商周:“我却觉得托翁的高明之处恰好在于此,安德烈没有壮举,没有大作为,甚至没有看见敌人就倒了,其实我们都可以看出,安德烈是具备成为库图佐夫耶种大将军的全部素质,他成熟、沉稳、学识渊博、头脑机敏。但托翁没有这样安排,他为安德烈选择了沉默,事实上,这正是很多军人的结局。你觉得他能够有一番作为,甚至他觉得自己也应该作为一番,可他最后却以一种默默无闻的方式离开了军队。并不是每一名军人都拥有成为战将的机遇,库图佐夫是战将,拿破仑是,但安德烈却在预备队中就遭遇了炮火,受了致命的创伤,他永远也不可能成为人将,与那些著名的战役一起成为不朽。可我们依旧记着他,为他遗憾惋惜,我们想象着他应该创造的辉煌,他应该经历的大战,那酣热的厮杀、泣血的号角声、战屿的嘶鸣、失败中的力挽狂澜、败退后的背水一战……他同样是不朽的,至少你我,在心中深藏着这个文学人物。”夏商周的眼睛熠熠闪光,他果真聪慧而健谈,并且才气十足。
这期间,唐豹听说小雪在副指导员屋中聊天,他很担心夏商周控制不好情绪把秘密泄漏,就打发尤荣根去听门缝,小通信员凹来向连长报告,说副指导员和小雪谈的话他一点听不懂。难道他们在讲外语吗?唐豹问。那倒不是,尤菜根老老实实地说,他们在谈一个叫安德烈的人,还有大战、厮杀、号角什么的,肯定不是谈咱们连的事。那是当然。连长没好气地说,安德烈是个俄罗斯名字,咱连又没有叫安德烈的。接着,唐豹就在心里琢磨开了:夏商周你小子在抖什么书袋子?我知道你带了两袋子书。
泼娘由熟睡中醒来,看见阿舅在细心照料小猫们,那两个人在很投入地谈着文学,姑娘还一边穿针引线为小猫做被褥。窗外,北风呜呜吼叫着,又一场大雪降落了,而小屋是温暖的,炉火热烈燃烧着,发出“噼啪”的响声,炉上坐着一壶滚花沸水,小伙子不时为姑娘添着热茶,女猫心满意足地笑了。
清晨,军人们吃惊地发现,一夜的急骤大雪封堵住了所有的门窗,他们就用力推着门,一扇厚厚的雪墙轰然倒落,他们走出门去,嗬,雪深足有三尺厚!他们第一件事就是走向白桦树小屋,把堵住门窗的雪墙铲除掉。门开了,露出小雪清丽的面容,“这雪好大呀!”她向外望去,深深地吸了口气,不由得现出焦灼的表情,“东山的路途岂不是更艰险了吗?青波怎么下得了山?”
军人相互看看,不知该怎样安慰她。
这一天,小雪就在连部心神不宁地转来转去。傍晚,电话铃响了,尤菜根去接,是团部打来的,通知一件事。小通信员一放电话,小雪就兴奋地凑上去,问小尤这部电话是否能通到东山的哨卡,尤菜根慌了,他结结巴巴地:“不……不能……能……不不……”
小雪怀疑地盯着他:“小尤,你怎么了?”
“我……没什么,这电话通不到东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