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落过一阵小雨。雨实在很小，园中茂密的树丛下，还是干燥的。但正是这阵小雨，使我受到一股树木清香的诱发，想起牵牛花。只要一展开童年的记忆，我就想起那些亮晶晶的小喇叭似的花朵。它们往往爬满墙垣，遮着窗口，它们那样袅娜，那样怡人，常常趁一阵微风将须蔓伸到人们的面颊上、手臂上轻轻搔动。而那花朵，像盛满甘露的玉杯，晶莹、洁净、鲜艳，人们常常称道带雨的梨花，其实这带露的牵牛花才美呢。
后来，随了童年的消逝，我永远离开旧家的庭院，到外面奔走，而后就进人了长期战争生活。我渐渐地忘却了那早晨的花朵。不过有一回，当我穿过正在燃烧的村庄，在风吹烟散之处，我突然看见残篱上盛开着茶杯大小的一朵嫩红色牵牛花，在战火硝烟掩映之下，朝露盈盈，特别好看，我不禁在它面前停立下来。当然那只是一刹那间的事情，也不过几秒钟吧！因为纷飞的弹火，是不允许我在这儿欣赏花朵的。但我是何等喜悦啊！如若为人发现，该惊奇这一朵普通鲜花竟怎样照亮我的眼睛吧！今春，十分偶然的，我从一位看园人那儿讨得了一包牵牛花花种。在头一场春雨之后，就掘开泥土，种在我书房的南窗下了。从四月至五月我到国外去了，就把牵牛花委托给我的小女儿，要她给浇些水。等我从国外回来，一看，绿色花蔓已经长有尺把长，就像我的小女儿甩动发辫一样，它在风中也会把细蔓弹动一下了。
五月是美好的季节，又有几场雨滋润了土壤，牵牛花便蓬勃地生长起来。有一天我回家坐到自己书桌边上，无意地向窗上一瞥，一条绿蔓已带着肥大的绿叶，在窗玻璃上轻轻摆动，一若叮叮敲响窗子告诉我你看，我已经长大了！……”不知为什么，自己亲手埋下的种子，待它冒芽，绽叶，而后甩蔓，而后开花，也许由于这一个小小的新生命，是由自己劳动抚养而开始生长的吧，因此对它总有一种特殊的喜爱。但我在那时又恢复了灯下工作，因而睡得较晚，每天起来看时，牵牛花往往已过了盛开的时间。花朵在晨光之中热烈而尽情地开放之后，已经疲倦萎缩，失去那青春的美丽了。没想到我很快又进了医院，便不知自己窗外的牵牛花怎样了。可是最近起得特别早，并且又能够在医院的花园中散步，于是在一个僻静角落，我突然发现一架繁荣茂盛的牵牛花。我仔细观赏着，我觉得最好看的是那种深蓝颜色的，它十分淡雅，而又有着最活跃的青春的颜色。花瓣上闪着钻石一样亮晶晶的露珠，整个儿就像一个蓝色晴空的缩影。我站在牵牛花架前，这时空气清新、朝阳乍露，一切都令人欣然喜悦。是的，早晨是多么美好呀！牵牛花是早晨的花，这紫的、蓝的、白的、红的花，是专门开给那些和黎明、和早霞、和朝阳一起开始生活与工作的人看的，是为早起的人祝福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