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丝的银色 如月光
如秋霜 如芦花的白
是岁月 是生命
是时间流水漂洗的纯净与明亮
在立秋时节
与一位大师的相遇
隔着二十个春秋的门槛
我梳理以往和稀疏的白发
为美丽的飞行 登高而望
摘自《立秋·读沃尔科特》
雨还在下
雨还在下
风吹不散一片迷茫的秋色
小伙子们匆匆走过
那些剪着短发的姑娘们匆匆走过
夏天已消失在远方
我再也看不清他们的面容
那属于过去的季节
经过一次次的寒霜
当你们回过头来寻找
在诗行中，记忆走得缓慢而惆怅
雨还在下
我的诗悬挂在那些年的葡萄藤上
在时间的流失中渐渐成熟
和秋天一样感人
雨还在下
已经很长时间了
风瑟瑟地吹打在脸上
过往的人们紧裹着风衣
穿过积水的街道，穿过雨
而秋天
如泣如诉的雨的那一面
阳光照耀着果园
照耀着收获过的土地
群鸟飞翔
秋天，在展示着它的辉煌
1984年8月
面对大海
母亲深棕色的眼神注视着你
暮色神圣
她来自父亲灵魂的境界
在那儿孤独地行走
颤栗着把规劝和希望融入黄昏的宁静
雪无声地飘落
泪水的潜流灼热
滴滴淌入笔下的文字
一次往事，一次往事，一段令人欣慰的记忆
就这样流入神圣的暮色中
而一切来得很迟
一路上雨水不断
秋叶飘落，杨树林空枝高擎
使人想起那些黑人舞蹈者的表演①
孤独和渴望同时袭击了你
而后你神思漫游
那片暮色如一扇棕色的窗子
由远而近
此时，你失去了自控
把所有的信通通送入邮筒
定神喘息
一辆邮车缓缓开近
你盯住它
仿佛在估测其中到底有多少真诚
那扇窗子又在靠近
你听到了潮汐的声音
黄昏的海平静无垠
等待它银色的月光和闪烁的星群
一切都无声地退去
你是一个面对大海的人
1985年2月
寻找自己
你在路上行走，还有不曾知晓的门等待着你
那些门的背后到底有谁在欢笑，在哭泣，在轻声诉
说对你的一片痴情
在你把手伸向画笔、琴键和那些稿纸的时候
注定有几双闪动的眼睛
一座城市，东方古旧的城市
一条死水河围绕金碧辉煌的王宫
你从那间简陋的小屋中可以看到
灰色而沉重的宫墙
波光暗淡，终年不曾流动
那些诉说幸福的人离你很远
你听不懂他们的话语
你把那两个字倒写在画布上
在流失的岁月里慢慢领悟
有人早已走过去
仿佛有鸽子扇动翅羽的感觉使你心动
感到田野，山麓和大雨后的急流
云正散去
空气潮湿又浓重
你说过
你喜欢晴朗而干燥的天气
而命运令人无法选择
你把那些摆在画布的正中
一个声音呐喊着冲出
压抑来自一个无形的敌手
这个世界上你到底是谁
晨风料峭
还有残雪和秋风
还有日复一日的思索与燃烧
当你一路上回来
抹掉以往的脚迹
湖水的镜子中
你看到了另一双眼睛
1985年3月
滴漏的水声
厨房里均匀的滴水声
在午夜的梦境之外
你被无情地敲打
那个曾走失于灰色街巷的女孩
穿出街头绿地和逝如流水的光阴
已不再年轻
但一个人内在的光彩会使她发亮
照耀岁月年华
和人们公正的品评
秋日的雨被冷风吹落
你裹紧身子，匆匆地穿过车流不息的雨雾
那高层楼中的家
在灰蒙蒙的雨水中伫立于你的背后
生活虽然已经拧得很紧
但在疏忽的命运中依旧有水不断滴漏
于是，那些无法说清的结局
反复将人折磨
也许因为这些
在最初的日子里有人把你回避
在那把撑开的雨伞下
他深深理解那位老人的诗句
金属的骨架上流动着上帝的仁慈
一个人不同于另一个人
伞遮住雨水的同时还遮住了什么
光线暗淡
过于熟悉的一切让人深感痛楚
梦中你辗转反侧
于是，在午夜的梦境之外
常常听到厨房里均匀的滴水声
1985年4月
水乡纪事
对于记忆
你是一片光
风掀动叶子，薄翅一张一合
那声音很远
在白天有梦翔过水乡的村落
白色和灰色的墙上
阳光明亮
如果你还记得我
那些被收割的芦苇在一片片倒下
淀子已进入了深秋后的开阔
脚下落叶很软
隔岸，我听到了你的呼唤
如果你还记得我
夜月高悬，阔叶树喧响于屋顶
我的讲述你没有听懂
伴我坐凄清长夜
反复翻阅，书角已经磨圆
一片阴影，把生活阻隔
但有时
我会穿过静夜的时光
在你纯洁的心中留步
那个爱你的女孩子
我知道她时常拖着苇眉子
穿水乡的小巷
那时，幸福离你并不远
对于记忆
这一切已经远了
很快地你消失于操劳的生活中
风吹动系住缆的船舶
忧伤阵阵拍击心灵
在那些悄然逝去的日子里
我忘不掉
你涌动于心底的温情
这一切已经远了
对于记忆
梦依旧翔过下午三点钟的村落
1985年4月
树
我想应该有一棵树
在它高高的枝干上，月光清冷
有人绕它踱步
为了能进入那种境界
多少时光我俯身于书中
夜深了
在我的书桌之外
有她们均匀的呼吸
恬静，安谧
这时，她们正倚着那棵树木小憩
春日的草地铺展开去
沿着弯曲的河水
我们散步回来
夕阳下的城市，人群
匆匆地走过桥头
车辆的影子倒映于黄昏的河水中
在信念之外
一把无形的斧头把生活慢慢雕凿
推开家门
小女儿把涂满的画纸挂上墙去
回过头来微笑，一片绿色
林带上流溢着阳光
我看到了妻子的童年
有时她的天真就来自那儿
她们姊妹般地迎着我走来
在被信念漠然处之的地方
有一棵树，长得比什么都高
1986年6月
小城霏雨
清晨，屋外正在落雨
室内幽暗
在我久居的院落深处
雨水嘀嗒
打湿了我窗前的老树和葡萄藤
悠然间我想起
那夏日里曾客居的外省小城
早市的喧闹把我从睡意中唤醒
沿滴雨的店铺屋檐
我走过早市的街巷
人流在伞的下面
在毗连的木屋檐下
在异乡的语音中
一条平缓而从容的溪水
从这条巷到那条巷
渐渐地
从沉甸甸地装满青菜的提篮里
从一丛丛淌着水滴的花束中
雨水霏霏，溶入一片江南画屏
当我沿早市的街巷
走回我客居的小屋
这外省的小城和一束鲜花的幽香
给我留下了深深的温情
连雨水也那样亲切
有如我北方的家
晚饭后院落中的寂静
小女儿一整天玩得疲倦了
在初睡中喃喃梦呓
有时雨水就是在这时滴落在葡萄架上
一丝凉意正浸入夏夜的深处
有如那束晚香玉所唤起的
1986年7月
瞬间
有时候，邻家的鸽子落在我的窗台上
咕咕地轻啼
窗口的大杨树不知不觉间已高过了四层楼的屋顶
它们轻绕那些树冠又飞回来
阳光在蓬松的羽毛上那么温柔
生命日复一日
我往往空着手从街上回来
把书和上衣掷在床上
日子过得匆匆忙忙
我时常不能带回来什么
即使离家数日
只留下你和这小小的屋子
生活日复一日
面对无声无息的默契
我们已习惯了彼此间的宽容
一对鸽子在窗台上咕咕地轻啼
它们在许多瞬间属于我们
日复一日
灰尘落在书脊上渐渐变黄
如果生活时时在给予
那也许是另一回事
我知道，那无意间提出的请求并不过分
我知道，夏日正转向秋天
也许一场夜雨过后就会落叶纷飞
不是说再回到阳光下幽深的绿阴
日子需要闲遐的时候
把家收拾干净，即使
轻声述说些无关紧要的事
情感也会在其间潜潜走过
当唇际间最初的战栗使你感知了幸福
这一瞬已延伸到了生命的尽头
而那些请求都是无意间说出的
1986年9月
暮冬之雪
我来到您的身旁
静度这一年中最安闲的时光
炉火不用生得很旺
这里已足够温暖
可以无心地睡一会儿
梦着小时候的日子
靠着棕色的木板隔墙
我仿佛又听到了
那有些忧伤的哼唱
当年乡下的老屋
也许早已不存在了
石竹花在窗台上慢慢地生长
暮冬的雪飘落一个又一个黄昏
寂静中能听到它们打在玻璃上的声音
透过被飞雪映得发亮的窗子
老树的枝丫显得更加黝黑
屋檐上融雪垂落的声响
使我久久不能入睡
像我小时候一样
母亲依旧那样整日地操劳
她从这间房到那间房 最后
掩掩我的被角才去睡了
飘飞的雪花渐渐掩住了以往的记忆
隐约间我听到
细枝坠落
温暖的炉火上
水壶在发出嘶嘶的声息
1986年12月
来自一支乐曲、一个人和一本书的诗
这初秋的下午
风怎么这么冷
冰凉的溪水将我置身于那支乐曲中
心里总想着一个人
手中这本书写着发生在非洲的一些事情
作者的情人死在一个多雾的早晨
这故事既深情又残酷
我知道如果你读了定会流泪
在那融入了两个人血液的土地上另一个将怎样生存
我们时常会想到死亡
心中涌起的痛苦如秋天的树木投下浓重的阴影
这嘈杂的城市突然沉寂
那些离开了这个世界的人们
在无声地飘移
这一切都来自那支乐曲
风很冷
书中的文字清晰而多情
如同你发自心底的述说
溪水渐渐把我淹没
当我在那些瞬间里逃离了这个世界
在书本和乐曲中
在这个初秋的下午
我甚至突然想起那些乡间里的日子
吹入灵魂的冷风
再次融入寂寞而空旷的哀愁
我深深知道
那滴落在心头的泪水有多么沉重
1988年9月
融雪之夜
雪
渐渐退向房屋的背阴处
白茫茫地
划出一道道寒冷与温热的痕迹
拉上厚厚的窗帘
生命退缩到自己的角落
一幅画
一个孩子轻轻地掀开海的表面
寻找那位首先点燃了烛火的人
这宁静的幻想
充满了灼热的欲望
你就是那个孩子
来自一个遥远的下午
穿越时间的隧道
摇响月夜的白银
仿佛整个世界都在静静地期待
它的到来使落满枝头的雪顷刻崩泻
一片洁白的裸露
一片雾
漫长的以往突然皱缩
成为一片小小的回顾
这融雪的夜晚
不是每一所房子里都能听到垂落的水声
透过彼此设置的心灵羁绊
我渴望赤裸，金黄而成熟的热情
生命如飘落的雪
在温润的化解中感知了自己的选择
1990年2月
寻求
寻求美好的事物
注视一只陶罐的宁静
浑圆的曲线
出自终生沾满泥浆的手
落日般的饱满
墨色浸润
多年的寻求
让花朵开放得富丽而灿烂
迈过不惑的门槛
才知道有些字不能轻易地吐出
短暂的光辉
把背景的黑暗沉入了无底的岁月
我寻求
我痛苦
我将一件件往事酿成浓酒
注视一只陶罐
注视一张张生动而美好的面孔
注视母亲年迈而温厚的眼睛
用手轻轻抚摸
滑过浑圆的躯体
瞬间的暖流
涌遍了黄昏的眷恋聆听悠远的钟声
沉入寂静
沉入寂静
沉入寂静
1990年4月
雨中交谈
一片雨中的风景
是故乡北屋古旧的门廊
黑暗而神秘
褪了色的人像在深红色条桌的瓷器之上
一双眼睛
一双因铅粉而变黑的眼睛
那些线装的书籍锁进了一只棕色的箱子
雨水积满了庭院
倒影摇乱
而阳光下
如书本上看到的只有磨房、临湖的园子
开满繁花的老槐树
一片雨中的风景
透过那扇记忆中虚掩的门
古旧的堂屋
有霉变和香火的气味
在某个时辰
在那双黑色眼睛盯住我的一瞬
悠然注入了生命的深处
一片雨中的风景
我向你陈述我的一切
有如内心的独自交谈
我知道
有一种存在无法抗拒
在那座高层建筑的顶端
立交桥上的车流、雨水、灯光仿佛突然遥远
有一种声音在雨中
把冲动呈现在古老传统的背景上
也许因为雨
我们已错过了许多年
1990年5月
冬之雪
这是雪
这是大地给予的雪
它倾注的深情
唤醒了绿叶丛中瑞雪的黎明
那是源于冬日的记忆
一片洁白的花朵
在岁月深处紫色的背景中
透过结着凌花的窗玻璃
以至我听到了童年的歌声
阳光下洁白的花朵
金色的花蕊心旌摇动
那些时光的手指
颤栗的手指
抚摩幻想的手指
也将希望的羁绊悄然打开
生命的困惑
让向往升华得更璀璨
越过世事纷乱的脚步
我看见
凌厉的北风在湛蓝的天光下
吹弯了鸽群飞翔的弧线
窗台上的水仙花
球状的根茎
在阳光眩目的幻境中
绽开了胜于雪的芬芳与宁静
1995年2月
是谁的声音有如黄铜嘹亮的号角
是谁的声音有如黄铜嘹亮的号角
照亮阴霾的日子也照亮梦幻的诗行
青春在多雨的季节
一边是乡愁般的沮丧一边是殷切的向往
洁白的纸上留下了岁月
也留下了年幼的无知与迷茫
是谁的声音有如黄铜嘹亮的号角
当满怀信心的理念止步于未来的路上
文字的迷宫兴奋于台灯下紊乱的诗行
一支瘦小的笔 记下了多少璀璨的好时光
当第一张印满铅字的纸带来了屈辱与失望
一只野性的豹子骤然咆哮于红色的山冈
是谁的声音有如黄铜嘹亮的号角
低头踱步者是那黑发少年流落异乡
老槐树的白色花瓣洒落了多少个无雨的春天
一阵冷风掠过静如湖水的心间
翻过岁月的篇章是谁将撰写出夕阳般的暮年
一顶桂冠盛满了生命中闪烁的语言
是谁的声音有如黄铜嘹亮的号角
一棵山中的大树落满黄昏的群鸟
它们的叫声织成一片覆盖大地的网
从东方日出的大海到夕阳西下的山峦
闪烁的星群点燃起烛光般的火焰
大理石的墓碑上飘落着贮满阳光的花瓣
多少世纪的钟声在我胸中悠然震响
群峰上的众神唤醒了黄铜般嘹亮的号角
1999年12月
挽歌
一张印满黑色铅字的纸
带来了一个归去者的消息
它把众多的岁月凝成没有影子的墓碑
我们再次谈起的已是对亡灵恍惚的记忆
那是心中转瞬即逝的磷火
它飘摇闪烁如同我们善良而无助的寄予
仿佛冬日里的阳光
北方凛冽的空气稀释了它温暖的力量
黑色的死亡从哪儿悄然而至
它无声的脚步令人猝不及防
掠过我们未知的空间
在不期而至的一瞬扼住了生命的翅膀
它已是第几张了
我们这些曾经历了晦暗时代的人们
如今又被另外的影子所覆盖
死神之手所抽出的并不都是垂暮者的纸牌
远行者的记忆在许多梦中闪现
他们一张张面孔屏幕般转换
走过一个个不会再现的昨天
摇曳的生命之树飘落了那么多依旧未枯的叶片
印满铅字的纸仿佛一只只黑翅的鸟
它们扑灭烛火衔来哀伤的网
笼罩住黄昏里血色的残阳
一位昔日的歌手将送别的挽歌唱了又唱
这已是第几张了
我眼前翻飞着那么多不祥的翅膀
2000年2月
乡村的戏台
青砖垒的台子并不高
在儿时的记忆中 它
让锣鼓激荡的心灵也踮起了脚尖
油汽灯的光芒
穿透了童年的记忆
还有夏夜里神秘的风
一对雉鸡的翎羽
把一个女子的粉面生动为英雄
白衣的鬼魅摇曳幽蓝的火种
我的表哥曾是那台上的女子
粉衣红裤走细碎的脚步
后来他进城 下矿
当过半辈子岩石掘进工
粉尘染黑了脸孔也染黑了以后的生活
仿佛经年的画面上铅粉变黑的仕女
时光多么无情 他
如今在病痛中了度余生
而另一些人
那些无数次敲打开场锣鼓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