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海的声威,万万不可小觑。
风起波涌,怒浪滔天,其势排山倒海,如迅雷疾风,万马奔腾,无情而猛烈地冲撞向辽阔的海岸线。当波涛以山崩地裂之势,撞击到怪石嶙峋的巨岩时,其声如滚滚惊雷、战鼓喧嚣,“哗”地又被反弹回大海,卷起千堆雪。
颍川市宽阔的滨海大道上,车水马龙,熙熙攘攘的人流中,不时有美腿和勾肩搭背的男女走过。
下午两时许,古老的镇海寺外门庭若市,热闹异常,一派太平盛世歌舞升平的景象。马路两边摆摊算命的、趴在地上讨钱的、挑着花篮唱民间小调的、售老鼠药的、唱大鼓书的,卖胡辣汤、水煎包、生氽丸、肉盒子的摊位更是叫卖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喧嚣嘈杂,乱得像牲口市似的。
一个四十多岁的男子,披头散发,衣衫褴褛,上衣背后缝着一块白布,上书一个斗大的“冤”字,乍看像是精神病人,其实他神志正常,是专门装扮出这副败相,以引起人们关注的。他叫聂凤翔,街面上的人们都喊他老聂。但见他无所事事地东瞧西瞅,发现地上有尚可吸两口的烟蒂,就弯腰捡起来,夹到唇间,点燃后边贫气地吸着,边扯起嗓门,如泣如诉地唱道:
钞票、钞票,
是谁发明了钞票!
你变黑成白、变丑为美;
错的成对、卑者成尊;
父子反目、仇敌相吻。
你在世间横行霸道,
有人为你引来杀身祸,
有人因你去坐牢。
谁说你是法力无比的宝物,
你分明是杀人不见血的钢刀。
此时,几辆警车载着公安民警和武警官兵,戛然停在镇海寺附近正在兴建的颍川港大门外的停车场。车门打开后,率先从车内麻利地跳下来一位年约三十八九岁的中年男子。四方脸,身高一米八多,胖瘦适中,体格健壮,浓重的剑眉下,闪烁着一双极具穿透力的大眼睛。他就是颍川市公安局分管刑侦工作的副局长吕胜。“雷支队,你率武警和刑警支队清查院内和施工场地,动作要快。”吕胜话音刚落,只见旁边一位中上等身材的女民警迅速跟上来。她肌肤白皙,结实丰满,漂亮而耐看的鸭蛋形脸庞上,镶嵌着一双水灵灵的眸子,犹如两池盈盈秋水,透着灵性、聪慧、大气而又果敢的神情。
她就是雷支队,名叫雷鸣,是烈士雷振川的女儿。雷振川生前曾师从中国步法追踪的奠基人马神仙,在步法追踪领域深得马神仙真传,是全省公安系统出了名的“神眼”。几年前,在侦破一起敲诈案时,不幸壮烈牺牲。雷鸣高中毕业后,根据有关规定,被保送到中国刑警学院学习,四年后,以优异成绩毕业。但她放弃省公安厅机关的优越环境,坚持申请到基层锻炼,并要求到颍川市公安局刑警支队工作,立志继承父亲遗志。一次,在处置一起劫持儿童的突发事件中,她利用歹徒要纯净水的机会,单枪匹马在歹徒接水时,敏捷出手,一招缠腕冲拳,将歹徒四脚八叉撂出去丈余远,然后锁喉别背,将歹徒生擒活捉。事后她的事迹很快传开,被群众誉为“孤胆英雄”,记二等功一次,并获得了“全国优秀人民警察”的称号,由副主任科员提拔为大队长。去年全市统考选拔干部,她的考分名列前三名,脱颖而出,走上颍川市公安局刑警支队支队长的岗位,成为了全省最年轻的支队长。
接到命令后,雷鸣有力地一挥手,身后蓄势待发的武警战士牵引两条纯种德国牧羊犬便冲到前边,刑警支队政委吴国发、女民警何惠敏等十多名民警紧随其后,从新建的颍川港大门进入院内执行清查任务。
另一边吕胜率留下的民警清理镇海寺门外的流动摊点和闲杂人员。只见他健步来到老聂跟前,淡然一笑,像老朋友似的轻轻拍着聂凤翔的肩膀道:“老聂,看你的头发,足有尺把长了吧?该剪剪了。”
“我的冤枉不洗清,永世不剪这冤屈头!”
“今天这里有事儿,你先回,明天再来,好吗?”
“恁一撵,我知道,大车小车就要到。”聂凤翔傻乎乎地笑着,知趣地离去。
吕胜转身望去,见镇海寺外闲杂人员已经清理得差不多。这时,他斜挂在左肩肩章上的对讲机呼叫:“吕胜,我是一号,你那边准备得怎么样了?车队马上就到,马上就到。”
吕胜往颍川港工地内扫视一眼,见外围哨兵均已到位,于是歪着脑袋对着塞在肩头的对讲机回答:“贺局,我们已经按要求完成清场任务。”
此时,一个年约五十岁出头的男子与几个人一起步履急促地走出颍川港大门。他叫文章华,中等身材偏瘦,身着灰色西服,鼻梁上架一副近视眼镜,是颍川港的一名副总设计师。海港的主要领导和总设计师到北京去争取资金,这次被临时通知的接待任务,只好由他出面,随行的几位都是工程技术人员。就在他们略显紧张地站在一块巨石上向远处张望时,只见在一辆警用指挥车的引导下,两辆银灰色面包车徐徐驶了过来。颍川市公安局局长贺国庆神情严肃地手握对讲机跳下车,机警地环视一遍四周环境,然后疾步走向面包车,礼貌地拉开车门,一位中央首长含笑携夫人走下车。接着省委书记、省长鱼贯而下,后面一辆车上相继走下颍川市市长张政明、副市长潘登高等陪同人员。
文章华见状急走几步迎上前,满面笑容,恭敬、热情且带着几分拘谨地说道:“欢迎、欢迎!欢迎各位首长在百忙中莅临颍川港。”由于过分紧张和激动,他的声音中明显有些颤抖。
“这位是中央首长,这位是首长夫人,这位是省委齐书记,这位是麻省长,”一旁的张政明举止得体地向文章华介绍道,然后又侧身向各位首长介绍,“这位是颍川港副总设计师文章华同志。”
宾主寒暄过后,张政明对文章华说:“各位首长在百忙中莅临我市,视察正在兴建中的海港工程,下边就听你这个专家的介绍喽!”
众人簇拥着来宾,相互轻声交谈着走进会议室。各自落座后,工作人员娴熟地打开悬挂在墙壁上的液晶屏幕,然后彬彬有礼地把遥控器递给文章华,文章华站起身,一页一页地讲解起来。
辽阔的大海,天水一色。奔涌的波涛,有节奏地拍击着蜿蜒的海岸线。清新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大海边空气中特有的鱼腥味。听完文章华的介绍后,中央首长一行兴致盎然地来到海边,环视着正在紧张施工的码头。作业区、物流作业区、综合配套服务区及预留发展区,一圈下来首长情不自禁地感慨道:“规模好大哟!”
“是啊,这个港口建成投入使用后,年货物吞吐量可达三亿多吨,集装箱吞吐量一千多万标准箱,港口等级达到三十五亿吨,是个完全可与德国的汉堡、荷兰的鹿特丹、比利时的安特卫普等世界级海港媲美的。可以说是设施先进、功能完善、管理科学、运行高效、文明环保的现代化国际一流的深水港。”文章华适时扼要介绍着,语气中充满着由衷的兴奋与自豪。
“嗯!科学发展,跨越式发展,就是要敢于向世界一流的水平迈进,”中央领导接着文章华的话茬发表宏论道,“城因港兴,港为城用。港口是国民经济腾飞的跳板,是发展外贸经济的重要平台。纵观世界百年来的城市经济发展史,发展快的发达城市,几乎都是和港口密切联系在一起的,诸如美国的洛杉矶港、韩国的釜山港、日本的神户港,还有你刚才讲的那几个……”
负责外围警卫的民警三五人一组,若即若离地跟随在首长们周边行行停停。就在这当儿,雷鸣以其刑警特有的洞察力,发现市长张政明与文章华除鼻梁上的眼睛框宽窄有别外,二人的个头、体态、面貌居然如孪生兄弟一般,相似极了。惊讶之余,她想把自己的发现告诉身旁的技侦科副科长林忠,扭头正欲搭话,正巧与林忠火辣辣的目光不期相撞,她这才意识到,原来林忠早在凝视着自己。
上中等个头,长得清雅俊逸文质彬彬的林忠,鼻梁上架着一副半框方形钛板近视镜。他与雷鸣是高中时的同班同学,雷鸣保送到中国刑警学院那年,林忠考入了本省的公安专科学校,毕业后经过全省统考入警,便与雷鸣又成了工作中的搭档。每有大案,二人必一同出现场,朝夕相处,相互仰慕,只是都羞于将窗户纸捅破而已。这会儿四目相撞,雷鸣只觉得心里“扑通”一下,脸庞上顿时晚霞般泛起一片红晕。她腼腆地低头定了定神,朝林忠莞尔一笑,这才往首长行进的方向俏丽地努努嘴,把自己的发现悄悄说给了林忠。林忠仔细把二人打量一番,颇觉惊异地点头道:“好眼力,难怪有位哲人说,世界上常常有着惊人的相似……”
出人意料的是,就在首长们饶有兴致地视察工地的时候,镇海寺大殿西侧的小山丘上,在茂林修竹的遮掩下,正潜伏着两个人。其中一个瘦高个,蓄小胡子,面目阴沉者用望远镜望了张政明一会儿,把望远镜递给身旁的年轻人,低声提醒道:“马彪,认准了!就是那个指指点点正在说话的人。”马彪年约二十二三岁,五短身材,甲字脸型,断弓眉,露孔鼻,天生的一双三角眼,不举目时半阴,举目时半阳,倒有几分高深莫测。此人虽长着一身横肉,但却也匀称,给人以非但不臃肿虚胖,反倒有几分孔武、雄健之感。
马彪心不在焉地接过望远镜,漫不经心地瞅一眼道:“嗯,晓得啦!”说着把望远镜还给对方,狐疑地问:“石助理,那人是谁呀?”
“不该问的就别问,我们老总可不喜欢多嘴多舌之人,你只要认准该你认准的那个人就行了,咋这么多废话!”石助理没好气地训斥马彪几句,又操着阴阳怪气的腔调,不放心地追问马彪,“能确保万无一失吗?”
马彪大大咧咧地嘟囔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你就把心放肚里吧。不是给你喷哩,就我这眼神,蚊子从眼前一飞,就能认出是公是母来,何况一个大活人!快,别光在这儿磨叽了,我得赶紧想法儿去盯上他。”说完,二人心照不宣地起身轻拍一下身上的土,鬼鬼祟祟地离去了。
市区一条宽阔的马路北侧,悬挂着“颍港丝绵品总厂”的牌子。在院内办公楼的三层,石助理轻轻敲了两下总经理办公室虚掩的门,屋内应声传出“进来”的声音。石助理拘谨地推门进屋,来到硕大的老板桌前,对双腿高跷半躺在老板椅上的人低声唤道:“表哥!”
那人此时正用两个手指掐着因谢顶而显得发亮的前额,见石助理走近便双眉一皱,反感地欠欠略显臃肿的身子纠正道:“看看,又忘啦不是!”
“咳!你瞧我这记性,”石助理腰弓得像刚炒熟的虾米,象征性地轻轻往自己脸上掴一巴掌,赶紧改嘴叫道:“高总,那个事我已叫马彪过眼啦。”
高总,高一峰,年约四十出头,长得大嘴叉子圆胖脸,两条腿粗而且短,小腹部脂肪堆积过多,像扣着一个小钢锅,走起路来小外八,一扭一摆的,活脱脱像个鸭儿跩。俗话说,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休看高一峰其貌不扬,但他脑袋瓜灵泛,为人处世胆大心细,善于用钱公关,做起生意来既圆滑又精明。国家实行市场经济后,仅有初中文化的他从带领几名乡亲搞修修补补的工程队起家,捞到了第一桶金。完成原始积累后,又倒腾了两处破产企业的地皮,狠赚了一笔,便一发不可收拾地涉足了房地产开发,手中的钱从此就像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
颍川市企业改制时,高一峰又买下了原“颍川市丝绵品总厂”,过了把厂长瘾。前年,在他的后台兼铁哥们儿、市政府分管工业的副市长潘登高的运作下,与港商林老板串通,搞假合资,将“颍川市丝绵品总厂”改名为“颍港丝绵品总厂”,高一峰又顺理成章地自封为厂长兼总经理。
听完石助理的汇报,高一峰若有所思地衔着嘴里的一支烟,然后骄矜地扔给石助理一支。石助理忙不迭掏出打火机,诚惶诚恐地给高一峰点燃,自己从桌子上捏起烟,一直拿在手中未敢点上,一味呆若木鸡地恭听高一峰表态。高一峰狠吸几口,使劲吐出一片凌乱的烟雾,正颜厉色道:“扳倒树掏老鸹,这次千万要弄稳当。别再像上次,撅着屁股望天,净干有眼无珠的事,让那两个?事没办的小子捉了我们的冤大头,蒙走两万块,叫我们哑巴吃黄连,有苦道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