颍川市公安局刑警支队审讯室,整洁严肃,山墙上贴着“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标语,标语下方摆放着两张三斗桌。吴国发等四名民警坐在桌子后面,连夜对艾小芒进行突审。艾小芒戴着锃亮的手铐,耷拉着脑袋,嘟噜着蜡黄的脸,塌腰缩颈,死气沉沉地呆坐在木凳上,一副软磨硬抗,冥顽不灵的神情。
室内静得令人心慌,无形中可以给被讯问者造成巨大的精神压力。双方对峙良久,吴国发冷不丁问道:“艾小芒,政策已经给你讲过,你也考虑这么长时间了,说说你跟孙金娃的关系吧。”
“我跟孙金娃没啥关系。”艾小芒抵触情绪十分严重。
“刘大义是怎么死的?”
“得急病,你们不是已经验过尸了吗?”
“你不要东扯葫芦西扯瓢的。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纸里是包不住火的,你想隐瞒事实,侥幸过关的想法,趁早打消。给你个从宽处理的机会,你说实话,刘大义究竟是怎么死的?”
“得急病!”艾小芒石头狮子灌米汤,滴水不进。
时光在悄然流逝,双方僵持多时,艾小芒牙关紧咬,闭口不吐露实情。吴国发起身到门外打电话,对方传来吕胜的声音:“什么?态度恶劣!她是不见棺材不掉泪,该报捕报捕。不怕犟,就怕晾,先晾她几天再说。”
“明白。”吴国发关上手机,折身进屋。
雪过天晴,阳光普照。颍川市人民医院,吕胜半躺半卧在病床上,头上箍桶般缠着白色的绷带,左腮处青紫一片。上午九时左右,在雷鸣、何慧敏的陪同下,贺国庆率局党委成员带着鲜花,到医院探视、慰问吕胜。病床前,贺国庆诙谐地与吕胜开玩笑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但往后再出警一定要慎之又慎,多危险呐!”
吕胜有点难为情地要起身,被贺国庆抢先一步摁住。吕胜重新歪下身,赧然一笑道:“大江大海都过了,没想到在小阴沟里翻了船,真他娘的窝囊。”
谭静泓在一旁心疼地向贺国庆介绍吕胜的伤情:“左耳膜穿孔,听力暂时下降,所幸没伤着大脑。”
在放射科,雷鸣、何惠敏趁贺国庆与吕胜谈话的空,一起去取卫民安做的核磁共振结果,医生看完清晰的胶片,极讲究分寸地询问雷鸣:“病人是你的什么人?”
“同事。”雷鸣如实回答。
医生听了点点头,实情相告说:“病人肝后叶有一个鸡蛋大小的病变体。也就是说,病人患的是肝癌,而且已经到了中晚期。想吃想喝想玩想乐尽量满足他吧,属于患者的宝贵生命,大概最多还有半年。”
雷鸣的脸忽地沉了下来,眼圈也泛红了,一汪泪水在她那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中滴滴溜溜打着转,她紧抿下唇忍住,不想让泪水溢出眼眶,但实在忍不住了,那晶莹的泪珠“嘟噜”顺着面颊滚落下来……
颍川市公安局会议室,由贺国庆主持开会。雷鸣向局党委成员介绍卫民安的病情后,贺国庆心急如焚地表态:“我们的同志,饥一顿、饱一顿,风里来、雨里去,积劳成疾,积劳成疾啊!得了这种不治之症,我们要不惜一切代价,挽救和延长卫民安同志的生命。”讲到这儿,贺国庆若有所思地转而安排分管财务的钱副局长:“这样的病,不是一两个钱能治好的。老卫的家庭条件,没这个能力啊!你抓紧让财务科筹点钱。下午,再动员机关民警捐些,连夜送卫民安同志到省肿瘤医院治疗。”言毕,他心情沉重地率先从衣袋里掏出一千块钱,放到会议桌上。此举犹如无声的命令,与会者纷纷慷慨解囊,奉献出自己的爱心。
一大早,刀水莲就按照当地男女求婚的风俗,亲手把一只大红公鸡杀掉,洗净剁成块放到锅里,加上香茅草、姜、葱、蒜等作料清炖,炖熟后盛到盆里,高兴地端到场坝上。她羞怯地避开其他小伙子的目光,显然是有所期待。
工夫不大,马彪上穿深蓝色无领对襟长袖,下穿大裤脚长裤,肩挎白布坎肩走来,满脸堆笑地问刀水莲:“农呃农(妹妹呀妹妹),你做的鸡肉怎么这样香呀?放的是凤凰山上的青辣椒,孔雀湖里的盐巴,芳草园里的香茅草吧?是不是为客人预先做的?”这派话,当然是刀水莲事先教给他的。
听着马彪半生不熟的云南话,尾随其后的刘道光、李海深忍俊不禁,扭头捂嘴发笑。
刀水莲落落大方地答:“岩龙呃岩龙(哥哥呀哥哥),我这盆鸡肉里放的是最普通的香茅草,最普通的青辣椒和盐巴,只不过是呀,加上了我一颗炽热的心罢了。如果岩龙不嫌弃的话,就请来尝尝吧!”刀水莲说完,拿出一个早已准备好的小凳子,让马彪坐到自己的身边。
马彪装模作样地坐下说:“我们家乡有句俗话,一起抬才轻,一起吃才香。”
刀水莲答:“岩龙呃岩龙,放开来吃才香甜,放开来做才利索,这里人多嘴杂,干脆我们抬到林子里去吃,那里又凉爽又安静。”
马彪当即点头表示同意,二人端着鸡肉,掂着凳子,走进林子深处。
次日中午,红河县一中档酒店的雅间内,马彪、刀水莲身着当地民族服饰婚礼服,刘道光、李海深及刀水莲的亲朋好友参加,在吃婚宴酒。席间,众人热热闹闹,频频举杯,祝贺马彪、刀水莲百年好合,永结同心。
趁星期天的上午,雷鸣驾一辆普桑,与林忠一起,到吕胜家探视已经出院的吕胜。车到颍川市公安局家属楼楼下,雷鸣停稳车,与林忠分别提着水果、牛奶、方便面等,一口气登上三层,敲响了吕胜家的门。
吕胜头上的绷带已经拆掉,只是左腮处还有一小块发紫,此时正在客厅看书。打开门一看是雷鸣、林忠,忙把书放到沙发上,唤谭静泓道:“静泓,快看谁来啦!”
正忙着料理家务的谭静泓从厨房走出来,急忙接过雷鸣、林忠手中的礼品。让座后,给每人倒杯开水,然后亲昵地挎着雷鸣的胳膊,与雷鸣亲热地依偎着坐到一块儿。
俗话说干啥说啥,卖啥吆喝啥。一阵寒暄过后,吕胜三句话不离本行,对雷鸣、林忠说:“文章华猝死案至今仍无眉目,侦破这起棘手的案件,我考虑首先必须查清此案的作案动机,关键是要准确判断出案件性质。另外,要尽快摸清孙金娃的潜址,力争早日将其抓获归案。”
快人快语的谭静泓自豪中又不无揶揄地打断吕胜的话,对雷鸣、林忠摆理道:“恁看看、恁看看,我们家的福尔摩斯简直都快成侦破狂了;张口不离案件,闭口就是嫌犯。那年,孩子发烧、痢疾,他到外地抓人,半月不进家。靠山山倒,依水水断,气得我把俺俩的结婚照镜框都摔了。当时我想,等他回家后,我非让他跟案件、跟嫌犯过去不可。可气归气,一看到他那疲惫不堪的模样,就又心疼起他来,还得支持他破案,恁说我算啥人?”
“嫂子,今年的‘十佳警嫂’非你莫属。”雷鸣由衷地感慨道。
谭静泓故意嗔怪地瞪吕胜一眼,拉起雷鸣道:“走,咱姊妹俩上那屋说话去,让他们‘案件’去吧。”
雷鸣顺从地跟随谭静泓来到卧室。谭静泓关切地对雷鸣说:“雷鸣,姐给你说句心里话,你也老大不小了,该考虑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了。”
雷鸣故意调皮地给谭静泓打哈哈道:“有人说爱情可遇而不可求,那我就耐心地等着遇呗!”说着自己已先言不由衷地咯咯笑出了声。
谭静泓向外努努嘴,低声试探地说:“你呀!简直是身在宝山不识宝。人家林忠论品德、论长相,那可是没得褒贬,知根知底的,恁俩多般配呐。不赶紧下手,小心让别的姑娘抢走了,到时候你哭鼻子都来不及。”讲到这儿,谭静泓偷偷瞄一眼雷鸣的面部表情,变换口气,委婉地低声征求雷鸣的意见说:“你要是不好意思开口,姐我现在就去给你们把话挑明了,行不?”
雷鸣嫣然一笑,含羞地娇声唤道:“嫂子,你就别……”
“雷鸣,吕局难得在家一天,咱就甭打扰了。”雷鸣一个别字未出口,忽听到客厅里传来林忠催她走的声音。雷鸣正好顺梯下楼,忙打住说到嘴边的话语,顺从地应声道:“好,来啦!来啦。”说着,像钻天的云雀,红着脸从屋里跑了出去。
车到滨海路一僻静处,林忠迟疑了半天,才吞吞吐吐地对雷鸣说:“老同学,俺、俺想请你帮个忙。”
“你有啥忙,我又能帮上你什么忙,老学兄不是没话找话说吧?”雷鸣不以为然,心不在焉地反问。
“是、是这样。”林忠不好意思地吞吞吐吐道:“刚才吕局给俺介绍个谭静泓医院的护士,俺想请你替俺参谋参谋,看看中不中?”
“嗯……你说什么?”雷鸣开始没在意,待品过味后,陡吃一惊,急忙触电般猛打一把方向盘,“嘎”的一声把车停到路边,俯在方向盘上,一双凤眼利箭般直刺林忠,语气尖刻地挖苦道:“要不要本姑娘恭喜啊?吕局会有闲心管你这事,是谭医生牵的线吧?”
林忠木讷讷地反问:“你咋知道的?”
雷鸣说:“别问我咋知道的,你坦白,到底是谁给你牵的线?”林忠诡异地说:“你不都知道了嘛。”
雷鸣不无揶揄地嘲讽道:“果然是谭医生。怪不得我刚才看你给谭医生套近乎呢。”
林忠“嘿嘿”一笑,忽闪几下眼皮,故装得意地向雷鸣炫耀道:“咋样?你不把鄙人当个杏核弹,还不兴人家吗?”
见林忠一本正经的傻样儿,雷鸣啼笑皆非,觉得又可气又可笑。于是便一反往日的温柔,窝火憋气地扯起嗓门冲林忠吼道:“人家,人家个鬼!刚才谭医生……”雷鸣欲言又止,她的心理素质无疑是超乎常人的,直到这时,她仍然不想把谭静泓刚才要给她向林忠提媒的事儿告诉林忠。因为在她看来,她和林忠之间早已是心照不宣,这层窗户纸捅破之时,就是水到渠成,瓜熟蒂落之日。至于有没有让人撮合的形式,已经没那么重要了。
林忠见雷鸣撂了句半截话,急于知道下茬,忙迫不及待地追问道:“谭医生,她怎么了?”
雷鸣并不作答,却扭转身去,虎视着林忠憨厚的脸庞,同时双手攥成拳头,交替着抡起来,雨点般捶打向林忠的胸脯。嘴里还不停地撒野道:“好你个林忠,光天化日之下,竟敢给本队长瞪着两眼说瞎话,竟敢给本队长说瞎话!”
林忠喜形于色,担心急坏了雷鸣,忙含笑赔不是道:“好,好,别闹了。我还以为你是石头狮子灌米汤,滴水不进呢!露馅了吧?”经过此番火力侦察,目的达到的林忠心满意足,得意洋洋地道:“这就叫用将不如激将,吕局刚教的,我是现学现卖。”
“行,真行!”雷鸣半嗔半喜,啼笑皆非地瞪林忠一眼,嘟囔道:“你们这些臭男人,耍阴谋、施诡计,合伙编圈让本姑娘往里跳。”
在雷鸣言不由衷的埋怨声中,二人不约而同地跳下车,相依相偎着走向海边,放眼远眺波涛翻滚、天水一色的大海。海面上,波光粼粼,海鸥翱翔。不时有快艇“刷”地驶过,无情地把水面犁开一道浪沟。
林忠说:“雷鸣,很早就想给你说,怕你不高兴,才编了假话。你不怪罪我吧?”雷鸣妩媚地半眯起迷人的双眼,轻轻摇摇头说:“不怪。你以为我不知道吗?心有灵犀一点通,很多时候,话是不需要挑明的。我们的行话是什么?”看林忠没有马上回答,雷鸣接着自言自语道:“证据!你的眼睛早就告诉了我,你对我的所思所想。”
林忠说:“我当你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呢!原来也有七情六欲啊。”
雷鸣若有所思地举目向大海深处远眺片刻,转眸凝视着林忠,感慨万千地展露自己的心迹说:“哪能呢,作为一个女性,我何尝不需要我所爱的、爱我的人的体贴和温暖呢。但是,为了共和国的稳定,为了辖区的老百姓能安居乐业,我们所肩负的神圣职责,决定了我们随时将面对危险甚至牺牲;决定了我们必须要用已经超负荷的血肉之躯,义无反顾地去切除危害我们伟大祖国肌体的社会毒瘤,与社会上那些最阴暗、最肮脏、最丑恶的人渣,甚至杀人不眨眼的亡命之徒进行长期的血与泪、生与死的搏杀。这——也正是我久久压抑自己的情感,迟迟没有向你表白爱意的实质所在。”
讲到动情处,雷鸣委屈得只觉得鼻孔一酸,一串晶莹的泪珠“嘟噜”夺眶而出。林忠见状,赶紧怜爱地递给雷鸣一片纸巾。雷鸣接了轻沾几下面颊,顺势靠偎到林忠怀中,接着深情地对林忠表白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林忠,我答应你,等文章华猝死案成功告破之后,我就嫁给你。”沉默片刻,见沉浸在爱意中的林忠没有搭话,雷鸣意犹未尽地接着补充道:“把我的一颗纯洁赤诚的心和我的全部……”
林忠静静地听着,深情地注视着雷鸣艳美绝俗的脸庞,动情地附耳低声对雷鸣表白道:“我爱你!”
窗户纸一旦被捅破,一切扭捏、矜持就都是多余的了。雷鸣热情地依偎着林忠,同样爽朗地答道:“我也爱你!等文章华案成功告破后,我一定当你的新娘。”
“中,中中!你知道吗,等待有时也是一种幸福。事业天大,为了咱们共同钟爱的公安事业,咱们就是付出再大的奉献和牺牲,也应该无怨无悔。”看到希望的林忠欣喜若狂,展臂紧紧将雷鸣拥在怀里,顿觉有一种无形的暖流在血液中汹涌翻滚,使得雷鸣陶醉得慢慢地闭拢长长的睫毛,微微翘起下颚,等待林忠炽烈而深情的亲吻。而林忠此刻却按捺不住澎湃如潮的心情,一时激动得不知所措。他可爱得近乎于傻地轻轻移开雷鸣,忽地跃身跳到一块褐色的巨大岩石上,动情地挥动着双拳,敞开嗓门,对着大海放声呼喊道:“啊!大海作证!”
“哗——”呼喊声和着汹涌波涛,在天地间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