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方雅娟给卫民安端水喝药时,蓦然发现卫民安脸色蜡黄,连眼珠子都变成黄的了。不禁陡吃一惊,她心里明白,丈夫的病又加重了。于是心中难受表面仍不露声色地对卫民安说:“老卫,今儿个不对劲,你的脸色咋黄恁狠啊!”
卫民安默然对镜瞅一眼,有气无力地对妻子说:“唉,住院又要增加局里开支,你到街上,给我买瓶降黄疸的药吧。”
方雅娟前脚离家,卫民安后脚便骑上自行车,来到郊区一片坟头耸立的墓地。这里长眠着他的父母。卫民安从车篓里拿出刚才顺便买的烧鸡、苹果等几样供品,摆放到父母坟前,拖着沉重的脚步,绕坟转了三圈,然后双膝下跪,虔敬地给父母的坟头磕三个头,哽咽地念叨道:“爹、娘,孩子来看恁二老了。孩子不孝,往后再缺钱,只有让恁儿媳给恁二老送了……”
言毕,卫民安又心情沉重地在父母的坟前默坐良久,才恋恋不舍,一步三回头地离去。此时此刻,他心明如镜,知道自己已经来日无多,今生今世,这恐怕是最后一次尽孝了。
离开父母的坟地后,卫民安咬牙坚持,又来到烈士陵园。在一座烈士墓前,卫民安拆开一盒烟,摆到墓碑前。墓碑上,“雷振川烈士之墓”几个涂成红色的大字,十分醒目。
卫民安吃力地打开一瓶白酒,围着水泥构面的圆坟头,毕恭毕敬地把酒洒在坟头上,然后无力地席地坐到坟头前,深情地回忆说:“老科长,兄弟最后再来看看你。不是你那次壮举,安息在这方墓里的,本应该是兄弟我啊。”这时,他的脑海,禁不住又浮现出那铁血的一幕:
那天上午,南郊乡党委霍书记急如星火地来到刑侦科,找雷振川报案说:“雷科长,有人多次给我打匿名电话,索要十万块钱,扬言今天上午十二点前不按他说的汇款,就用炸弹炸死俺全家。”
雷振川看了看表,此时距犯罪嫌疑人规定的最后时限仅有两个小时,时间紧迫。雷振川立即布置警力,分头秘密排查。很快便获悉,犯罪嫌疑人是一个绰号叫瘦猴的人。
对瘦猴实施抓捕前,雷振川向参战民警通报排查情况说:“据了解,瘦猴在煤矿打工时,学会了爆破技术,为牟取横财,便以爆炸要挟,多次打电话敲诈霍书记,后因目的未达到,便动了杀机,扬言要炸死霍书记全家。据可靠情报,瘦猴现藏匿在郊区一个路边店内,等候被害人汇款,我们现在马上去控制此人。”
卫民安劝阻道:“科长,你正感冒发烧,就别去了。你这次在家留守,我带人去抓瘦猴。”
“头疼脑热的算啥病。眼下,还有什么比抓捕嫌疑人,尽快消除瘦猴对社会的危害更重要!”雷振川置个人安危于不顾,大手有力地一挥,催促道:“情况紧急,快走!”
卫民安等民警紧随雷振川,驾一辆挂地方车牌的车,朝瘦猴的藏匿地赶去。在业主的指认下,雷振川等民警悄悄贴近瘦猴租住的房间,破门而入,不想却扑了个空。
见瘦猴不在屋内,雷振川果断下令:“搜,寻找犯罪证据。”
卫民安掀开床上的被子,发现有个纸盒,附耳细听,里面发出“滴答,滴答”的声响。卫民安小心翼翼地掀开盒盖,盒子里显现出一枚自制炸弹。令人毛骨悚然的“滴答、滴答”声响,正是从这枚自制炸弹的定时引爆装置处发出的。
卫民安不由自主地惊呼道:“科长,这儿有炸弹!”说完就去抱纸盒,想把炸弹转移到屋外安全的地方。
雷振川浓眉倒竖,抢前一步,一把推开卫民安,大喝一声:“蹲下,我来排险!”
他不由分说,双手捧起纸盒,冲出屋门,刚走到楼梯口处,忽听“轰”的一声巨响,炸弹在雷振川手中爆炸。雷振川当场便血肉横飞,倒在血泊之中。
“为雷科长报仇!”卫民安等民警震怒万分,将形同惊弓之鸟、潜回家拿钱、准备外逃的瘦猴,团团包围在家中。四面楚歌,自知罪不容诛的瘦猴,在走投无路的境况下,绝望地悬梁自毙。
想到此,卫民安意犹未尽地又念叨道:“老科长,值得告慰您的是,咱们所钟爱的公安事业后继有人,兴旺发达。咱的宝贝女儿雷鸣,女承父业,也挑起了大梁。倘若有知,您可以含笑于九泉了。遗憾的是,恁兄弟我的身体不争气,恐怕今后再也不能来看老兄你了……”
吕胜、雷鸣、何惠敏一大早便按照贺国庆的要求,来到海东县公安局单良局长的办公室,单良在吕胜一行来到之前,已经接到电话并进行了必要的准备。见吕胜一行已到,马上找来刑侦大队李大队长、徐教导员,一起研究如何侦破盗鼋案。吕胜首先谈了自己的看法说:“此案虽然不大,但由于搁置时间过长,而且犯罪分子可能已经流窜到外地,侦破起来还是有一定难度的。”他意味深长地询问单良,“你们不是曾经抓到过一个嫌疑人吗?那是咋回事儿?”
单良介绍说:“海东县公安局党委对聂凤翔上访案高度重视,从市局回来后,我立即召集有关民警,听取了前期工作汇报。大致情况是这样的,案发伊始,我们通过秘密排查,了解到在城乡接合部一所租赁房内,有三四个年轻人,经常驾一辆白色面包车出入,夜聚明散,不见做什么营生,一个个却出手大方,海吃海喝,每人还包有小姐。有邻居甚至曾见过这伙人在院里晾晒粘网,在缺乏犯罪证据的情况下,我们决定先秘控面包车车主马明新,扩大线索,打开突破口。俗话说,世上没有烧不热的锅。经过一天一夜的审讯,马明新供出以王彬为首的盗鼋犯罪团伙,每次给他二百块钱,多次租用他的面包车,后又将他拉入伙,在海东县及周边县、市,甚至流窜到安徽、河南、江苏数省盗鼋的犯罪事实。当天对王彬等实施抓捕时,狡猾的王彬因一天未与马明新联系上,马上意识到马明新可能已是凶多吉少。因为他们内部约定,无论有无事,每天必须通个平安电话。如果联系不上,就说明是出事了,其他人就会马上躲避。当下见马明新断了线,王彬即如惊弓之鸟,溜之大吉。后来,检察机关以证据不足为由,未对马明新批准逮捕。”
“对王彬的情况掌握多少?”雷鸣插话问单良。
单良绘声绘色地介绍道:“据马明新交代,王彬自幼生长在河边,习水性,憨胆大,从小就在河里摸鳖钓鳖,熟而生巧,果然练出一双识鳖眼。他一看水纹、水泡,便知道坑塘中有无老鳖。逮鳖的技术更是高人一等,鲜有其比,几挂粘网下到塘里,一塘鳖用不了两回,便会吸尘器擦地板,被他们一扫而光。由于他们作案前先踩好了点,所以极少落空。”
李大队长补充说:“据马明新交代,王彬生性狡猾,诡计多端,为逃避打击,他总是采取打一枪换一个地方的作案方式,甲地行盗,乙地销赃,丙地藏身,丁地消费,行踪飘忽不定。团伙成员之间,也像坐台小姐一样,不用真实姓名,平时全部以绰号相称。王彬叫老狈,马明新叫老鹰,另两个团伙成员穆树林叫老豹,郭清亮叫老狼。”
吕胜听后思忖片刻归纳道:“单局长他们介绍的这些情况,对侦破盗鳖案弥足重要。看来,我们有必要旧案重提,再抓马明新,促其为我所用,断线结网,骑驴找马。”
卫民安筋疲力尽地回到家中,一头栽倒在床上。方雅娟坐到床沿,心疼地嗔怪道:“身体都这样了,还往外跑!”随后接着问:“降黄疸的药买回来了,现在吃不?”
卫民安恋恋不舍地拉着妻子的手,感激之情溢于言表地吐露自己的心声道:“老婆,假如真有来世,咱还做夫妻,我一定会加倍把这辈子欠你的感情债还给你!”
“老卫,啥都别说了!”方雅娟实在忍受不了生离死别的精神折磨,她的心像刀扎一样,肝肠寸断,满怀深情地凝视着卫民安黄巴巴的面孔,泪水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卫民安眉头紧锁,说声“心里难受”,挣扎着抬起身,“哗”地吐出一大口鲜血来。方雅娟知事不好,急忙拨打“120”电话,叫救护车。
救护车风驰电掣般赶来,人们七手八脚,用担架把卫民安抬上救护车,一路鸣着笛驶向医院。
贺国庆、吕胜、雷鸣等民警闻讯,也陆续赶到。医生告诉贺国庆:“病人是肝腹水并发脾脏动脉大出血,医院已经下了病危通知书。”
贺国庆心情沉重地对医生说:“要不惜一切代价,挽救卫民安同志的生命。”
病床前,贺国庆附耳轻唤:“老卫,老卫!”
卫民安从昏沉中苏醒过来,用充满深情而留恋的目光,凝望着贺国庆,嘴唇翕动几下,没吐出一个字来。贺国庆关切地询问:“老卫,你还有啥要求,请告诉我,局党委一定满足你!”他多么希望卫民安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提出老婆孩子的安置问题呀!此前,局领导担心增加他的思想负担,私下议过几次,但没有给他正式谈过。
然而,令贺国庆失望的是,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卫民安摇摇头,脸上流露出一丝苦笑,用舌尖抿抿干裂的嘴唇,吃力地断断续续说:“我也没有给国家做过多大贡献,就……就别提什么要求了。谢谢,谢谢组织的关怀!”
卫民安的病情继续恶化。在生命的弥留之际,他突然回光返照,恋恋不舍地拉着儿子的手,声若游丝地叮嘱道:“乖孩子,爸不能照顾你了!要听妈妈的话,努力完成学业,靠自己的本事吃饭……”
“爸——”儿子失声呼喊着,令人心碎地哭唤着,一头扎到卫民安怀里。卫民安干枯的手无力地摩挲着儿子的后背,转而断断续续地嘱咐妻子:“我不行啦,死后火化,千万不能给组织添麻烦……”
晶莹的泪水,顺着卫民安微闭的眼角潸潸滚落。突然,他的身躯痉挛一下,“哇”地又喷出一大口鲜血,脑袋一歪,溘然长逝。
微云半掩,缺月如钩,在云层中时隐时现。蓦然,一颗流星划破长空,拖着一道灿然的亮光,迅疾地降落,并且在降落的过程中黯然失色……
大海呜咽,苍天泣泪。颍川市公安局党委,为卫民安举行了隆重的遗体告别仪式,上千名各界人士和群众自发参加,寄托哀思,送人民的好卫士卫民安远行。
“迷梦歌舞厅”的包间内灯光昏暗,散发着一股刺鼻的空气清新剂、烟酒、香水的混合气味。马明新与一袒胸露怀,裙不掩腚的小姐对饮着啤酒,那小姐用纤细的、涂着指甲油的手指夹着一支香烟,另一只手拿起话筒,假惺惺地相邀道:“老鹰哥,这支歌你唱吧!”
马明新瞅一眼电视显示屏上的歌名,推脱道:“我不会,你唱吧。”
小姐使劲吸一口烟,将烟蒂扔掉,低眉折腰,阿谀谄媚地讨好马明新道:“老鹰哥,那我就献丑喽。”说完举起话筒,忧伤地唱道:
旧梦不需记,逝去种种昨日已经死去;
以前人渺,随梦境消失,莫再回忆泪流怨别离。
旧事不需记,事过境迁以后不再提;
以前的爱,何用多等待,
万千恩怨何日再还你,
此后人生漫漫长路,
自寻路迹天际分飞,
他日与君尚有缘,
始终都在海角相聚……
一曲未了,勾起了马明新的舞虫,他“咕咕咚咚”往肚里灌下一杯啤酒,抬身邀请小姐道:“小妹,跳一曲。”小姐放下话筒,默默与马明新拥抱在一起,缠绵地移动起舞步。这时,房门突然被人推开,有人冷不丁唤道:“老鹰!”
马明新猝不及防,应声而答:“哎!”
话未落音,冷一飞、李大队长等几名便衣民警已疾雷闪电般扑了过去,麻利地擒腕别背,将马明新扭住。小姐吓得抱头跑出房间。
李大队长自我介绍道:“马明新,我们是海东县公安分局的,现依法传讯你到局里问点事儿,请跟我们走一趟。”
“我配合,别拧恁狠,恁别拧恁狠中不中!”马明新哭丧着脸讨饶,被民警三下五除二蒙起头,扭出舞厅,押上警车。
海滨浴场。平缓的海滩,细软的海沙,湛蓝的海水。身着各色游泳衣的红男绿女,尽情地在浅滩嬉戏,犹如给海岸线镶嵌上一条彩色的花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