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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疑难杂案五则

燕赵间有乡农,中年续娶。妇年十五,性好淫。其夫酒徒也,日在醉乡,不能满其愿。妇逾年举一子。其夫外出佣工,时往时还。更历十六年,子已长成,贫无二室,母子同卧起。其母不顾名义,强与子奸而交恶其夫。醉而毙之,分其尸埋炕内。虽无人知,皆心惊不自安。值秋涝,母子随流民出关,至沈阳为人佣,阅三四年,以勤俭积东钱百十贯。适市有杂货肆,主西人,欲贱售还乡。子得之,仍携其母同居,竟称夫妇,连举二子。又阅五六年,业日隆盛,俾奸生子附学读书。其年又值内歉外丰,妇之胞兄亦逃出口,适至此求宿,有老人指令投乡亲,引至肆,母子相见愕然。其兄以遇妹与甥,喜出意外。问妹夫何在?则支离其词。未几,见二子自塾归,母其妹而父其甥,虽不解其故,亦虑不及此也。妇不能不留兄宿,惧泄机关,明日赠千钱遣之曰:“此地官不准留外人,毋累我也。”其兄不肯行,则挥逐之。复遇前老人曰:“既遇至亲,何不多留几日?”其兄以妹母子无情告。老人曰:“是夫妇也,街坊咸知。生子时,我妻为之收产,何得谓母子?”其兄惊悟报官,拘讯得实,曰:“光天化日之下,岂可容此恶兽?然无律可援,亦不敢上污圣聪。”缚母子四人于狱,绝其食毙之。焚尸于野,投骨于河,以家业断给其兄作奖赏完结。或曰:“若使上谳,母子佥拟凌迟,罪所应得。其二子杀之乎?放之乎?穷于拟议矣。”予曰:“应请比照叛逆案内犯该凌迟者,其子孙解交内务府,阉割发塞外,给官兵为奴。既不戕无知之命,又不留悖逆之裔。老法家以为然否?”

有小家子年十二,父母以疫相继亡。胞伯父母年老无子,嗣为子,甚爱之。老夫妇皆好静,子甚顽劣,另居一室。一日,过午不起,呼之不应,穴窗而窥,悬梁自尽矣。夫妇惊泣,呼邻里掇门入室,室中仅有土炕,无椅桌之类。自炕至所悬之梁,相距九尺余。童子何能跃而上?奇矣。邻人取梯解尸下,系四尺余裤带自缢者,而梁木围三尺,项上仅有尺余,何以先给扣而后入颈?则更奇矣。里胥报官,其伯拦验,未经通报。因案属奇异,官不得不往验尸身。脑后八字不交,确系自缢,并无他故。研鞠其子,生前为伯父母所钟爱,众证确凿。讯其家业,则织布营生,并无恒产,可知非谋财故杀。童子有何哀痛迫切,竟至忿激轻生耶?

乐亭县有民妇赵杨氏者,年三十余。其夫在口外贸易,家称小康。无子,以姊女名银姑者为继女,年十三,同居过度。赵氏身患下疳,卧炕不起。呼其母杨王氏来作伴,年六十余矣。又有赵氏之姨甥女张王氏,年二十二岁,来视其姨母疾,亦止宿。一日担水者送水至,唤门不应。至晚仍不启,知有故。纠集邻里宗亲,肩门入视。则三妇一女俱自缢于房内,赵氏以绳系窗棂,拥被而坐缢于炕。杨氏以炕几竖立,仰墙而缢于几足。张氏与银姑以柳木椅移置中间,用一带二人分扣于颈,相背系于椅档上,如天平然,坐地而死。绳带俱不甚紧切,四人皆衣新衣,幼者涂粉画眉,簪花易履如将作客。官验四尸,身俱无伤,则非杀;室无男迹,则非奸;一物不失,则非盗;从容妆饰,则非忿。四人何以同死,证见无人,何从究其故?赵氏之夫宗圣,杨氏之子锷,怀疑京控。提省会审。司谳者以赵杨氏因病难过自缢身死,其母杨王氏痛女,银姑痛母,张王氏亦痛其姨母死于非命,一时同缢。此揣度之词耳,虽刑部不驳,究非实在情由。予意前两案皆祟也。刑律无遇祟之条,不能声说,然兵部则例内,有兵丁遇祟自尽照病故例,一体赏恤之语。则刑律,虽无他例,不可援以为证耶?如他例不准用以断刑名,何以妇女羞忿自尽,准用礼例请旌耶?均为大清定例,司谳何甘心扭捏,而不敢比引耶?

有六十九岁老妇,其夫瞽而耄。悦二十余岁之雇工人雄壮,以财物诱与成奸。为子妇所遇,勒毙之以灭口,以目缢报官。验实讯供确凿,而司谳者不信,驳提,致奸夫奸妇皆瘐毙。或曰:“男子八八而阳道衰,女子七七而天癸绝,皆无好色之心,医经可证。上司之驳,宜也。”予曰:“否,否,姑无论世有八十余岁之老翁得子,七十余岁之老妇嫁夫。请征诸古诗,称文王则百斯男,凯风之母七子。试思既有百男,则七八十岁尚应生子。有子七人且能咏歌规劝,谅皆成立。则母年可知,尤不能安于其室。若以常理论,是《诗经》亦不足信也,何必读书。”

有七十余岁老翁,爱邻女幼慧,保抱提携,胜于己出。父母知翁诚实,使女拜翁为义父,往来无间。其父母因奔亲戚之丧,女命犯忌不能偕往,呼邻翁代为掌家抚女,翁遂居于内室。对女年十岁,因父母不在,过邻舍听姊姒闲谈。皆青年妇女,聚论阴阳交合之事。其中有幼妇年十三,为养媳,与其夫苟合者。或问其始事何能忍受。妇曰:“夫初与交对,本不能成。夫云以纸作捻穿鼻,得嚏可立入。试之果然。后乐而失防,为姑所遇,得完姻也。”女闻而慕之,归与义父同榻,潜抚其阳具求合。翁辞曰:“汝年幼稚,决不能成事。”女曰:“我得方矣,邻妇教我以得嚏则入,乐不可支也。”翁久鳏,闻言心动,姑令横陈,以纸捻试之,一嚏而入其半。女疼极几毙,翁不敢讫事,慰之曰:“我知不可,汝必欲为此,受伤奈何?但汝父母归,断不可告也。”女唯唯。次日父母归,见女行彳亍,怪而验之,究得实。鸣诸官,依奸幼女者,虽和同强,律拟大辟。或曰:“此老究为人误,与实在光棍立意诱奸者大相径庭。有法挽回乎?”予曰:“强奸幼女已成者,斩。法无可贷。第当初何不辨作以指试探,因喊即止,依强奸十二岁以下幼女未成例,改发烟瘴充军。即年逾七十,不准收赎。庶情法两得其平。当先开导其父母,为此女留名节地步,将来择配,不至为人所弃,谅无不乐从也。”

转女为男二则

吾乡史苕楣明经,壮年博学,功名未遂,改业钱款,为袁简斋明府所识拔,因入其幕。终任后在八闽为历任方伯所倚重。修脯丰厚,慷慨好施,济贫拔蹇,极一时之雄豪。坐上食客常满。及其老也,望孙念切。子妇怀孕,未卜男女,时有精歧黄之道不屑以医名者,苕楣延诊。其人曰:“脉主得女,然吾翁之善可回天意。请竭吾术,使转为男以报知己。第阳茎须移一肢改造,得男必缺一肢,翁愿之否?”苕楣诧曰:“先生之学素所敬佩,不意竟能化女作男。无已,请移其足指为之,无碍观瞻更妙。”其人曰:“是不能也,上可移下,下不能上。再三筹度,惟两手小指无用,可以挪借。”苕楣欣然诺谢。遂设炉炼药,佩服兼行。及期果产男孩,手仅八指,见客腼腆,宛若闺阔中人,及长,羞涩更甚,有欲验其指者,大啼而藏匿,为同人所噱。昔苕楣与吾师之父王公交相善,方其归也,王谓之曰:“阁下与当世名公友而仅诸生,修资至巨万而仍寒士,依然故我,徒劳无功,窃为君不取也。”苕楣大笑曰:“予之出也,一肩行李,笔砚之外无他物,不数年出入公卿间,推贤让能。有为予引拔置身青云者,有赖予仰事俯育衣食充裕者,各若干人。畴不企史善人之号,亦可以自豪矣。足下欲予坐拥万镒,纳资为郎,方谓吐寒士之气耶?此守钱虏所为,卑卑者何足道?”其胸襟之阔达如是,宜其遇转女为男之奇士,此其中盖有天道也。

姑苏有老翁富而无嗣,仅生一女,及笄病笃,医皆束手。翁不措重资,聘名医叶天士诊视,笑曰:“是非病也,肯以若女为我女,且从我游。百日后还阁下以壮健者,非复娇弱之态矣。如迟疑不决,是翁自杀之,死非正命,良可哀也。”翁诧曰:“诚如是,愿以千金送膝下。”天士携归,另洁密室,选婢之美而艳者使伴女宿,嘱曰:“此汝姑也,终身依倚在是,顺姑无违,稍有拂逆,致增其病,惟汝是问。”于是日给药饵,恒往瞷之,见女体渐壮,颜渐舒,与婢情好日密,形影相随。知事已遂,遽入其室,迫喝婢曰:“汝与姑所作何事?我窥觇洞彻,必尽言之,如敢隐讳,将以刑求,毋自苦也。”婢视女而泣。女忸怩曰:“婢之伴我,翁之严命,如违应责,顺何罪耶?”婢因曰:“是主陷奴耳,以郎君伪称义姑,而使奴同衾枕,违既不敢,从又获咎,使奴置身何地?”天士大笑曰:“已顺从姑夫耶,方为汝喜,岂汝责耶?”速女改装,去发而辫之,以药展其弓足,衣冠履舄,居然美男子。延其父至,告曰:“阁下以子为女,伪疾诳我,误使义女伴之,今为所乱,将如之何?”翁愕然,不解所谓。乃使小夫妇出拜翁,顾而大乐,愿以婢为儿妇,与天士结为姻娅,往来无间。

芗厈曰:变女为男之法见于《医经》,史以盛德而遇良医,理所应得,无足怪者。惟叶所治之女,其《医经》所载之五不男耶,名曰天、捷、妒、变、半。任冲不盛,宗筋不成,曰天。值男即女,值女即男,曰捷。男根不满,似有似无,曰妒。半月能男,半月能女,曰变。虽有男根,不能交媾,曰半。此五等人状貌血气本具男形,惟任冲二脉不足,似男而不成其为男,为父母者误认作女,年至十六,气足神旺,阳事兴矣,郁不得发,是以病笃。幸遇名医,充以妙药,诱以所欲,自然阳茎突出不复女矣。吾意五不男中除天阉外,皆可以药救也,故见于《医经》。奈世鲜精其技者,叶天士医学名家,固其宜也。而史公所遇之人,其名不亚于叶,名逸不传,惜哉!由是推之,天下之抱绝技而隐没者,不知凡几,岂仅医学为然哉。

程翁

江西程翁世以营运起家,富至百万。年四十无子,喟然叹曰:“吾闻君子之泽,五世而斩。自吾高祖创业,今其时矣,若不广修德业,理将斩绝。与其遗产业于不知谁何之人,何如散与乡里之为得也。”修桥铺路,施药送棺,凡遇善事勇往争先,善士之名日著。时前明遗逆未净。军饷甚急,又值荐饥,赋无所出。有司不敢请蠲,追呼尤迫,民间卖子鬻妻,不敷完纳。翁虽目击心伤,不过施予邻里乡党,焉能博济,日夜殷忧而已。当是时,县宰仁慈,催科政拙,上司委员守提钱粮十万,予限半月,县官不忍敲扑,惟思自尽。或请与程善人谋,当有以济。官无奈,具盛馔延翁与商,翁慨然曰:“十万金无难,只须遍示居民,免本年正赋,生当如数代纳。”遂发帖谕免,鸠形鹄面者尽释,即以翁银上解。宪司以为能,擢县令为司马。翁大悦,谓得遂所愿矣。后连举三子,俱以科甲官至督抚。翁寿九十余,膺一品封而卒。

芗厈曰:圣贤仙佛,俎豆千秋,以及富贵寿考,皆人之所欲也,是不难。自考功业能如周程张朱乎?即入圣庙,能如释迦老君乎?即登天界,能如封翁之居心利济乎?即福寿并臻,苟自问—无所可,徒羡人之显荣,岂非空过一世?孟子曰:人皆可以为尧舜,何不为也?予故广搜诸封翁作善降祥之事,以为劝。

马氏

吾乡居海滨,有时秋潮汛发,漫过石塘,居民顿遭陷溺。马氏者,家有八旬老病父母,一妻二子,务农为活。是年,秋汛甚大,人皆凛凛。一夜,澎湃之声将近,邻里悲号。马氏夫妇议弃二子,各负父母奔高阜,及归,屋与子俱无存,悲不自胜。此年孪生二子,面目与前无异,触动悲思。二子曰:“儿等又来,且为司命易富骨,何伤也?”闻初生儿发言,莫不骇然,后问之不能答矣。及长,果善经营,致巨富。

土神显应

昔史苕楣在闽,济拔单寒,人皆仰之。有王姓者,一事无成,郁郁失志,遂投史公。奈王去而史已归,落魄闽垣,寓土神祠内。已无生机,幸乡人集腋,助洋银六圆,藉为用度。王欲归不敷,欲留不得,进退维谷,踌躇神殿间。忽见衣冠来者,以一单呈神前,焚香致祝而祈签语。王初不以为意,后见其频来,迎谓之曰:“再三渎,渎则不告,何吾子之不惮烦也。”其人笑曰:“先生异乡人,不知吾乡风俗,所持者名花单,有三十二数目。开花会者所传,藏一款于匣中,使人以银钱猜。压中则获二十九倍之利,不中连本去矣。夫宝仅四门,尚难猜度,今三十二门,何从意计?是以卜于土神,求得签语,有一字与单内同者压之,每有显应,故恒卜之。”王曰:“局在何处,以若干为本?”其人曰:“局设人迹罕到之区,其本以千万计。自一文钱至百千,不论彩之多寡,按数以酬,从无错误。”王曰:“局既隐藏,能无诳耶?”其人曰:“事属犯禁,不得不密,然设局不止一家,而压者男妇以亿计。稍有诈伪,则不能兴矣。何以数十年如一日?”王曰:“既难到局,焉知开示之得失耶?”其人曰:“市有肩布而货者,手执一竿,悬五色布缕若旗者,即会中送单接彩人也。虽万金可托,按门书条与之。开日即来报信,中则本利全交,不中亦得回报。闺阁中寄压者甚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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