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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经部 书类(1)

尚书

是日偶考《尚书》如五器说,江氏王氏段氏孙氏皆主郑说,然郑音乃个切,惟见《集韵》所引,郑君不当言反切。江氏谓郑当读为铰,亦近曲说。段氏谓铰是鸟笼,下既有器字,则此不得云铰者,是也。郑训如谓以物相授与之言,盖以与字释如字,故《集韵》乃个切下云若也,若犹与也。王氏引之《述闻》谓如者与也及也,其说较诸家为直截。然以五器为公侯伯子男朝聘之礼器,亦属空言无徵。又谓如字蒙上文修字言之。果如其说,则五器当在三帛之下,不当间以二牲一死卿大夫士之挚矣。郑《注》谓授挚之器有五,卿大夫上士中士下士也,器各异式,其言必有所本。《史记》、《五帝本纪》云,二牲一死为挚,如五器加一为字,则五器指授挚之器,盖无疑义。此谓修治公侯伯子男朝聘之五礼,躬桓信谷蒲,瑞节之五玉;赤缯黑缯白缯,玉之三帛;卿大夫羔膈二牲士雉一死之挚与授挚之五器,则文从字顺矣。惟五器为盛挚之物,故加如字以明之,若亦是五等之礼器,则以五玉三帛五器连文可也。至墨常谓五器即五玉,下云卒乃复,谓事毕而还之,然则如字又何解也。蔡沈乃妄移五玉至挚九字于协时月正日之上,而以修五礼如五器连文,其陋不足辩矣。

光绪乙亥(一八七五)四月初四日

《尧典》象恭滔天,滔天盖本作忄舀,或作讠舀,忄舀讠舀皆慢也,故《史记》作慢天。后涉下文浩浩滔天语,遂亦误为滔字。据《左传》昭二十六年官不滔之文,则滔忄舀字本可通,而下文既有滔天字,则此处必不作滔,此经典一定之例也。栖霞年廷相说经多不可训,而其解此经滔天谓本作忄舀,篆水天作,而作,二字相似,后人因下有滔天语,遂亦误倒作滔天,则说甚有理。盖静言庸违象恭而忄舀二语相对为文,静言即《秦誓》之论言,《公羊》引作挣言,《说文》引作巧言。庸者语辞,即《左传》庸何伤庸愈乎之庸,亦可作用。违者回邪也。静言庸违者,谓其言善而实违也。《史记》作善言其用辟,言字当略读,谓虽善言而其用实辟,辟同僻,僻亦邪也。象恭者,谓貌恭,故《史记》以似龚解之。象恭而恼者,谓其貌似恭而实慢包。合之即《皋陶谟》所谓巧言令色。以文从字顺求之,牟氏之说,不为无稽。今即不敢改变经文,但以滔作恼,训为慢天,于经恬已自惊然。天者上也,慢天即包慢君言之。孙氏星衍训天为性,转为偏迂。伪吼《传》谓貌象恭敬而心傲很若漫天不可用,则谬甚矣。乃徐文靖《管城硕记》据《竹书纪年》有共工治河之文,遂谓滔天即指其治河无效,而卢氏文招、梁氏玉绳皆取之,是何异郢书燕说也。

光绪乙亥(一八七五)五月二十七日

《书》、《尧典》之敬授人时,本作民时,卫包所改,段懋堂氏论之详矣。且引《正义》所载《洪范孔传》及《皋陶谟正义》以证唐初本尚作民时。今又得一证云,《隋书》、《天文志》言中宫六甲星所以布政教而授人时,《晋书》、《天文志》作授农时。《隋志》成于高宗永徽时,《晋书》亦至高宗时始行,而一作人,一作农,可知当日所据《尚书》本尚作民,故史臣避讳,改之不一也。

光绪辛巳(一八八一)八月三十日

《书》之篇目。不可努言。伏生今文二十九篇,以连序一篇言之,则今文似无序,故不知有百篇也;以有《大誓》一篇言之,则《大誓》出武帝时,不应伏生便有也;以分《康王之诰》为一篇言之,则陆元朗明言欧阳大小夏侯同焉《顾命》也。段氏玉裁、陈氏寿祺皆言今文有序,陈氏列十七证以明之,朱氏彝尊亦言伏生二十九篇合序数之。然汉儒谓二十八篇应二十八宿,语见《论衡》、《正说篇》。又《汉书》、《刘歆传》言博士以尚书为备。(文选本误作不备。)则不知《书》本百篇,其为不见序甚明。俞氏正燮谓使西汉经有害序,则古文多出之篇,博士何以不肯立学?论最破的。故王氏鸣盛、戴氏震皆言今文无书序,序亦孔壁中所得,太史公从子国问故,故得载之者,其言是也。龚氏自珍及俞氏皆谓伏生已分王若曰庶邦以下为《康王之诰》,然《释文》、《正义》皆谓马郑本始分,岂能妄造。然则谓武帝既得《大誓》,博士起传教人,因入之今文为二十九篇者,其言差近理,盖其语《大传》已述之,娄敬董仲舒皆称其文,足见汉初其篇虽亡,而轶说时在人口。及书既出,印证悉符,故人主深信而不疑,博上奉诏而恐后。若谓燎鱼流火,事近于诞,则《尧典》之厘降二女,《皋谟》之率舞百兽,亦为恒情之所怪,习见之所惊,帝王之兴,祯祥之告,非拘虚之士所能测也。龚氏乃谓其气体文法,皆不类,目为战国大誓,亦武断甚矣。氏谓《史记》所载如《原命》、《般庚》等,间与序说不同,知是本今文家言,故与古文序异。然史公正以得之子国秘授,外无传本,故所记或殊。使当时博士传业,明有序文,人人传诵,则如《文侯之命》,古今家说并同,何以史公误为襄王使王子虎命晋文公乎?

光绪王午(一八八一)六月初八日

尚书正义(唐孔颖达)

阅《尚书正义》。殷周间诸王之年,《无逸》、《洛诰》经有明文。《无逸》言高宗享国五十有九年,祖甲享国三十有三年,自时厥后,罔或克寿,或十年,或七、八年,或五、六年,或四、三年。郑注:祖甲,武丁子帝甲也。然则自祖甲以下廪辛、庚丁、武乙、太丁、帝乙五君之年可推矣。曰四、三年,不曰三、四年者,盖七、八年五、六年皆浑举一代之词,四、三年者,一代四年,一代三年,故变文以明之,古人文字无虚设也。自王肃伪造《孔传正义》,曲申伪传,以祖甲为太甲,于是宋以后人随意撰造商王年代。伪为《竹书纪年》者,作武乙三十五年,文丁十三年,帝辛五十三年。杜撰《皇极经世皇王大纪》等书者,作庚丁二十一年,帝乙三十七年,帝辛三十三年。《通监前编》从而实之,遂以为典要矣。《洛诰》言惟周公诞保文武受命惟七年。郑注:文王得赤雀,武王俯取白鱼,受命皆七年而崩;及周公居摄,不敢过其数也。此必伏生夏侯以来相承旧说,故凿凿言之。文王受命七年者,据《尚书大传》文王受命,一年断虞芮之质,二年伐于,三年伐密须,四年伐畎夷,五年伐耆,六年伐崇,七年而崩。(见诗文王序,正义引作尚书周传。)武王取白鱼在上祭于毕之年,是年始观兵于孟津,又二年克商,又四年而崩。是文武受命后皆七年也。周公成文武之德,故亦居摄七年。曰诞保文武受命惟七年,明文武皆受命七年也,公虽摄政,未尝有受命之瑞,经文特书此语,以明周公之心,纯乎文武之心,即纯乎臣子之心也。《伪孔传》释为大安文武受命之事,则经之受命二字,便成空文。《正义》从而略之,不能申明郑注。于是后人或据《史记》,谓文王受命十年,或据《汉志》,引三统历作九年;而宋以后人遂各以意改武王年岁及周公居东月日,且争文王无受命、周公无居摄事者,益纷纷矣至《吕刑》言穆王享国百年,享国自与《无逸》经文一例,皆主在位言之。《论衡》、《气寿篇》云:《传》称周穆王享国百年,并未享国之时,出百三十四十岁矣,自是今文家师说如此。《伪孔传》云:穆王即位过四十百年大期。盖阴主《史记》穆王即位春秋已五十,立五十五年崩之文而小变之,以见子长尝从子国问故,故词相合也。不知未即位时安得云享国。周初召公年亦百二十余岁,毕公亦百余岁,穆王在位百年,何足为异。《列子》以穆王为神人,《穆天子传》瑶池八骏等事,皆以穆王寿为希见,故附会之,此不必疑者也。

光绪丙戌(一八八六)十二月初六日

尚书今古文疏证(清阎若璩)

阅阎百诗《尚书今古文疏证》,其末有议孔门从祀一条,援嘉靖中黜荀子例,欲退象山阳明;又以王州说,欲退欧阳文忠而进范文正。范公入祀固无愧,而欧公事业亦不相下,文章经术则更远出其上,进彼而退此,可为无谓。至议及陆王,则尤妄矣。

咸丰戊午(一八五八)十一月初一日

终日读《尚书》、《古文疏证》。阎氏此书,致力最深,虽时病冗漫,又气矜自满,动辄牵连它书,颇失体裁,而雄辩精到处,自不可及。惟既以《史记》所载之《大誓》为伪,又不信《书序》,因而并力攻《诗小序》,以及《左传》、《檀弓》俱遭驳诘,逞私武断,亦往往而有。全谢山笑为陋儒,非无因也。其中因端类及诸条,前人已闲采入《潜邱记》,予谓当悉去之,荆┨于《记》中,则其浩博自在,而此书之体例不致紊矣。

同治丁卯(一八六七)十一月二十六日

尚书广听录(清毛奇龄)

余素喜毛西河氏诸经说,以其笔舌隽利,为经生家独出,顾武断处太多。今日偶阅其《尚书广听录》,名论虽不乏,略举其不可通者,如以放勋为尧名,重华为舜名,文命为禹名,似已。而于皋陶之允迪二字,知其不可通也,则曰古史记载之体,或记事,或记言,皋陶之曰允迪噘德,记言者也。然则皋陶何以独不记名而记言乎?《康诰》之命《康叔》,以封卫之时与事言之,则《书序》言属成王者是;以篇中朕其弟小子封及寡兄等称谓言之,则蔡《传》言属武士为是;此疑固自难解。乃毛氏必欲伸《序》抑蔡,引徐仲山《日记》,谓周公假武王之命以作词,犹武王合文王之年以纪岁,此皆不忍亡先王之义,是盖谓成王不敢专封康叔之名,而归本于武王,故周公假王命以作诰,亦推其意于武王也。顾读书必求情理;无论武王有意封康叔与否,当日未必有遗言;即封康叔时言之,其命固俨然出成王也。周公奉王命作诰,所奉者成王之命,非武王,则其称王若曰者,亦必假成王之词,断无舍今上而假口于无上者也。即欲归奉武王,岂不可措词,而必冒其兄弟之称,代先王为鬼语乎?古今立言,断无此体,是不通之尤者也。善乎宋之孙宣公曰书序错作也。观《左传》、《康诰》与《伯禽》、《唐诰》并命,《康诰》有篇,《伯禽》、《唐诰》岂无篇,亦不宜为孔子之所删,而《书序》百篇中不列其名,作伪露矣。

《尧典》、《舜典》之分合,《武成》之移改,今古聚讼不休,要皆不可据。惟《顾命》一篇,苏东坡讥其失礼,固当。伏生今文乃合《康王之诰》为一篇。国朝顾宁人氏说是简有脱简为最确。其说以越七月癸丑伯相命士须材句止,为《顾命》;而以下叙殡葬事尽脱矣。至狄设黼缀衣句起,乃是成王葬后,叙康王即位于庙见诸侯之事,直讫王释冕反丧眼句,为《康王之诰》,而狄设句以上文亦尽脱。此虽似凿空,而按之礼制,无一不合。

辛酉附识以上二说俱未确,尔时未能究汉儒之说,多惑于宋故耳。今按近儒江都氏曙《公羊礼说》先谒宗庙一条,驳顾氏说,甚为精确。其曰《康王之诰》末有王脱冕反丧服句,顾氏谓未没丧不称君,而今《书》曰王麻冕黼裳,是腧年之君也,然则瑜年即没丧乎?既已没丧称王,又何故释冕而反丧服耶?则顾氏必当云群公以下十六字亦是衍文,而后其说可通也云云,尤为通畅。凌氏又言天子大敛后,新君吉眼即位告庙见诸侯,有八证,皆确。

咸丰丁巳(一八五七)九月二十八日

尚书未定稿(清茹敦和)

阅茹三樵先生《尚书未定稿》,其力主古文孔《传》为作伪,犹是西河毛氏之说。吾乡之言学者,如万氏季野、邵氏瑶圃皆信古文,盖越之宗派如是也。茹氏更谓郑秆二十四篇之目,即出于张霸《百两篇》中,非郑君本有,乃后人从张书摘出窜入郑书者,则益为无稽矣。余多排阎氏,又一引王氏《后案》而系以微辞。三樵与西庄甲戌同年,而持论不同如此。(其历引郑君他注,以证与二十四篇之目抵牾之处,亦足以备一说。)

光绪乙亥(一八七五)十二月十五日

古文尚书异(清段玉裁)

阅段氏《古文尚书撰异》,其意实矫江氏(声)王氏(鸣盛)之专主《说文》诸书,改定经文,而尤与江氏为难。然谓枚氏所传之古文三十一篇,字字为孔安国真本,夫亦孰从而信之。苦为分别,多设游辞,所谓甚难而实非者,徐谢山诋其为伪古文讼冤,有以也。惟其博证广搜,旁及音诂,义据精深,多有功于经学,故为治《尚书》者所不可废耳。

同治甲戌(一八七四)六月初五日

夜阅段氏《古文尚书撰异》。此书诂训纷纶,可谓经学之窟,惟必分析今文古文,凿凿言之,且谓汉魏以前欧阳夏侯《尚书》无今文之称;孔安国所传《尚书》,亦用今字;《说文》所载《尚书》古文,马郑王本皆无之;俱近于任肛而谈,意过其通,反为蔽也。臧拜经言钱竹汀氏有签记颇多,惜不得见之。

光绪戊寅(一八七八)正月二十三日

古文尚书马郑注(清孙星衍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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