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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滦阳消夏录二(3)

顾员外德懋,自言为东岳冥官,余弗深信也。然其言则有理,曩在裘文达公家,尝谓余曰:冥司重贞妇,而亦有差等。或以儿女之爱,或以田宅之丰,有所系恋而弗去者,下也;不免情欲之萌,而能以礼义自克者,次也;心如枯井,波澜不生,富贵亦不睹,饥寒亦不知,利害亦不计者,斯为上矣。如是者千百不得一,得一则鬼神为起敬。一日喧传节妇至,冥王改容,冥官皆振衣伫迓,见一老妇儡然来,其行步步渐高,如蹑阶级。比到,则竟从殿脊上过,莫知所适,冥王怃然曰:此已生天,不在吾鬼录中矣。又曰:贤臣亦三等,畏法度者为下,爱名节者为次,乃心王室,但知国计民生,不知祸福毁誉者为上。又曰:冥司恶躁竞,谓种种恶业,从此而生,故多困踬之,使得不偿失。人心愈巧,则鬼神之机亦愈巧。然不甚重隐逸,谓天地生才,原期于世事有补,人人为巢许,则至今洪水横流,并挂瓢饮犊之地,亦不可得矣。又曰:阴律如春秋责备贤者,而与人为善。君子偏执害事,亦录以为过;小人有一事利人,亦必予以小善报。世人未明此义,故多疑因果或爽耳。

内阁学士永公讳宁,婴疾,颇委顿。延医诊视,未遽愈,改延一医,索前医所用药帖,弗得。公以为小婢误置他处,责使搜索,云不得且笞汝。方倚枕憩息,恍惚有人跪灯下曰:公勿笞婢,此药帖小人所藏。小人即公为臬司时平反得生之囚也。问藏叶帖何意,曰:医家同类皆相忌,务改前医之方,以见所长。公所服药不误,特初试一剂,力尚未至耳。使后医见方,必相反以立异,则公殆矣。所以小人阴窃之。公方昏闷,亦未思及其为鬼。稍顷始悟,悚然汗下,乃称前方已失,不复记忆,请后医别疏方。视所用药,则仍前医方也。因连进数剂,病霍然如失。公镇乌鲁木齐日,亲为余言之,曰:此鬼可谓谙悉世情矣。

族叔癐庵言,肃宁有塾师,讲程朱之学。一日有游僧乞食于塾外,木鱼琅琅,自辰逮午不肯息。塾师厌之,自出叱使去,且曰:尔本异端,愚民或受尔惑耳,此地皆圣贤之徒,尔何必作妄想!僧作礼曰:佛之流而募衣食,犹儒之流而求富贵也。同一失其本来,先生何必定相苦?塾师怒,自击以夏楚。僧振衣起曰:太恶作剧。遗布囊于地而去。意必复来,暮竟不至。扪之,所贮皆散钱,诸弟子欲探取。塾师曰:俟其久而不来再为计。然须数明,庶不争。甫启囊,则群蜂坌涌,螫师弟面目尽肿,号呼扑救。邻里咸惊问,僧忽排闼入曰:圣贤乃谋匿人财耶?提囊径行。临出,合掌向塾师曰:异端偶触忤圣贤,幸见恕。观者粲然。或曰幻术也,或曰塾师好辟佛,见僧辄诋。僧故置蜂于囊以戏之。癐庵曰:此事余目击。如先置多蜂于囊,必有蠕动之状,见于囊外。尔时殊未睹也。云幻术者为差近。

朱青雷言,有避仇窜匿深山者,时月白风清,见一鬼徙倚白杨下,伏不敢起。鬼忽见之曰:君何不出?栗而答曰:吾畏君。鬼曰:至可畏者莫若人,鬼何畏焉?使君颠沛至此者,人耶鬼耶?一矣而隐。余谓此青雷有激之寓言也。

都察院库中有巨蟒,时或夜出。余官总宪时,凡两见。其蟠迹著尘处,约广二寸余,计其身当横径五寸。壁无罅,门亦无罅,窗棱阔不及二寸,不识何以出入。大抵物久则能化形,狐魅能自窗隙往来,其本形亦非窗隙所容也。堂吏云其出应休咎,殊无验。神其说耳。

幽明异路,人所能治者,鬼神不必更治之,示不渎也;幽明一理,人所不及治者,鬼神或亦代治之,示不测也。戈太仆仙舟言,有奴子尝醉寝城隍神案上,神拘去笞二十,两股青痕斑斑,太仆目见之。

杜生村,距余家十八里,有贪富室之贿,鬻其养媳为妾者,其媳虽未成婚,然与夫聚已数年,义不再适。度事不可止,乃密约同逃。翁姑觉而追之,二人夜抵余村土神祠,无可栖止,相抱泣。忽祠内语曰:追者且至,可匿神案下。俄庙祝踉跄醉归,横卧门外。翁姑追至,问踪迹,庙祝呓语应曰:是小男女二人耶?年约若干,衣履若何,向某路去矣。翁姑急循所指路往,二人因得免。乞食至媳之父母家,父母欲讼官,乃得不鬻。尔时祠中无一人。庙祝曰:吾初不知是事,亦不记作是语,盖皆土神之灵也。

乾隆庚子,京师杨梅竹斜街,火所毁殆百楹。有破屋岿然独存。四面颓垣,齐如界画,乃寡媳守病姑不去也。此所谓孝弟之至,通于神明。

于氏,肃宁旧族也。魏忠贤窃柄时,视王侯将相如土苴,顾以生长肃宁,耳濡目染,望于氏如王谢。为侄求婚,非得于氏女不可。适于氏少子赴乡试,乃置酒强邀至家,面与议。于生念:许之则祸在后日;不许则祸在目前,猝不能决,言父在难自专。忠贤曰:此易耳。君速作礼,我能即致太翁也。是夕,于翁梦其亡父,督课如平日,命以二题:一为孔子曰诺,一为归洁其身而已矣。方构思,忽叩门惊醒,得子书,恍然顿悟。因复书许姻,而附言病颇棘,促子速归。肃宁去京四百余里,比信返,天甫微明,演剧犹未散。于生匆匆束装,途中官吏迎候者已供帐相属。抵家后,父子俱称疾不出。是岁为天启甲子。越三载而忠贤败,竟免于难。事定后,于翁坐小车,遍游郊外曰:吾三载杜门,仅博得此日看花饮酒。岌乎危哉!于生濒行时,忠贤授以小像,曰:先使新妇识我面。于氏于余家为表戚,余儿时尚见此轴。貌修伟而秀削,面白,色隐赤,两颧微露,颊微狭,目光如醉,卧蚕以上,赭石薄晕,如微肿,衣绯红,座旁几上,露列金印九。

杜林镇土神祠道士,梦土神语曰:此地繁剧,吾失于呵护,至疫鬼误入孝子节妇家,损伤童稚,今镌秩去矣。新神性严重,汝善事之,恐不似我姑容也。谓春梦无凭,殊不介意。越数日,醉卧神座旁,得寒疾几殆。

景州戈太守桐园,官朔平时,有幕客夜中睡醒,明月满窗,见一女子在几侧座,大怖,呼家奴。女子摇手曰:吾居此久矣,君不见耳。今偶避不及,何惊骇乃尔。幕客呼益急,女子哂曰:果欲祸君,奴岂能救?拂衣遽起,如微风之振窗纸,穿棂而逝。

颖州吴明经跃鸣言,其乡老儒林生,端人也。尝读书神庙中,庙故宏阔,僦居者多,林生性孤峭,卒不相闻问。一日,夜半不寐,散步月下,忽一客来叙寒温。林生方寂寞,因邀入室共谈,甚有理致。偶及因果之事,林生曰:圣贤之为善,皆无所为而为者也。有所为而为,其事虽合,无理其心已,纯乎人欲矣。故佛氏福田之说,君子弗道也。客曰:先生之言,粹然儒者之言也。然用以律己则可,用以律人则不可;用以律君子犹可,用以律天下之人则断不可。圣人之立教,欲人为善而已。其不能为者,则诱掖以成之;不肯为者,则驱策以迫之,于是乎刑赏生焉。能因慕赏而为善,圣人但与其善,必不责其为求赏而然也;能因畏刑而为善,圣人亦与其善,必不责其为避刑而然也。苟以刑赏使之循天理,而又责慕赏畏刑之为人欲,是不激劝于刑赏,谓之不善;激劝于刑赏,又谓之不善,人且无所措手足矣。况慕赏避刑,既谓之人欲,而又激劝以刑赏,人且谓圣人实以人欲导民矣。有是理欤?盖天下上智少而凡民多,故圣人之刑赏,为中人以下设教;佛氏之因果,亦为中人以下说法。儒释之宗虽殊,至其教人为善,则意归一辙。先生执董子谋利计功之说,以驳佛氏之因果,将以圣人之刑赏而驳之乎?先生徒见缁流诱人布施,谓之行善,谓之得福;见愚民持斋烧香,谓之行善,谓可得福。不如是者,谓之不行善,必获罪,遂谓佛氏因果,适以惑众,而不知佛氏所谓善恶,与儒无异。所谓善恶之报,亦与儒无异也。林生意不谓然,尚欲更申己意,俯仰之倾,天已将曙,客起欲去,固挽留之,忽挺然不动,乃庙中一泥塑判官。

族祖雷阳公言,昔有遇冥吏者,问命皆前定,然乎?曰:然。然特穷通寿夭之数,若唐小说所称预知食料,乃术士射覆法耳。如人人琐记此等事,虽大地为架,不能庋此簿籍矣。问定数可移乎?曰:可。大善则移,大恶则移。问孰定之孰移之,曰:其人自定自移,鬼神无权也。问果报何有验有不验,曰:人世善恶论一生,祸福亦论一生,冥司则善恶兼前生,祸福兼后生,故若或爽也。问果报何以不同?曰:此皆各因其本命。以人事譬之,同一迁官,尚书迁一级则宰相,典史迁一级不过主簿耳。同一镌秩,有加级者抵,无加级则竟镌矣。故事同而报或异也。问何不使人先知?曰:势不可也。先知之则人事息,诸葛武侯为多事,唐六臣为知命矣。问何以又使人偶知?曰:不偶示之,则恃无鬼神而人心肆,暖昧难知之处,将无不为矣。先姚安公尝述之曰:此或雷阳所论,托诸冥吏也,然揆之以理,谅亦不过如斯。

先姚安公有仆,貌谨厚而最有心计。一日,乘主人急需,饰词邀勒,得赢数十金。其妇亦悻悻自好,若不可犯,而阴有外遇,久欲与所欢逃,苦无资斧,既得此金,即盗之同遁。越十余日捕获,夫妇之奸乃并败。余兄弟甚快之。姚安公曰:此事何巧相牵引,一至于斯!殆有鬼神颠倒其间也。夫鬼神之颠倒,岂徒博人一快哉?凡以示戒云尔。故遇此种事,当生警惕心,不可生欢喜心。甲与乙为友,甲居下口,乙居泊镇,相距三十里。乙妻以事过甲家,甲醉以酒而留之宿。乙心知之,不能言也,反致谢焉;甲妻渡河覆舟,随急流至乙门前,为人所拯,乙识而扶归,亦醉以酒而留之宿。甲心知之不能言也,亦反致谢焉。其邻媪阴知之,合掌诵佛曰:有是哉,吾知惧矣。其子方佐人诬讼,急自往呼之归,汝曹如此媪可也。

四川毛公振癑任河间同知时,言其乡人有薄暮山行者,避雨入一废祠,已先有一人坐檐下,谛视乃其亡叔。惊骇欲避,其叔急止之曰:因有事告汝,故此相待,不祸汝,汝勿怖。我殁之后,汝叔母失汝祖母欢,恒非理见捶挞。汝叔母虽顺受不辞,然心怀怨毒,于无人处窃诅詈。吾在阴曹为伍伯,见土神牒报者数矣。凭汝寄语,戒其悛改。如不知悔,恐不免魂堕泥犁也。语讫而灭。乡人归,告其叔母,虽坚讳无有,然悚然变色,如不自容。知鬼语非诬矣。

毛公又言,有人夜行,遇一人状似里胥,锁絷一囚,坐树下。因并坐暂息。囚啜泣不已,里胥鞭之,此人意不忍,从旁劝止。里胥曰:此桀黠之魁,生平所播弄倾轧者,不啻数百。冥司判七世受豕身,吾押之往生也。吾何悯焉。此人悚然而起,二鬼亦一时灭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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