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南论画
清王学浩撰
作画第一论笔墨。古人云:“乾湿互用,粗细折中,笔之谓也。”用笔有工处,有乱头粗服处,至正锋侧锋,各有家数。倪高士、黄大痴俱用侧笔,及山樵、仲珪俱用正锋。然用侧者亦间用正,用正者亦间用侧,所谓意外巧妙也。用墨之法,忽乾、忽湿、忽浓、忽淡,有特然一下处,有渐渐渍成处,有淡荡虚无处,有沈浸浓郁处,兼此五者,自然能具五色矣。凡画初起时须论笔,收拾时须论墨。古人所谓大胆落笔,细心收拾也。
王耕烟云:“有人问如何是士大夫画曰,只一写字尽之。”此语最为中肯。字要写,不要描,画亦如之,一入描画,便为俗工矣。
张浦山云:“凡画须毛。”毛字从来论画所未及。作画时须意在笔先,或先画路迳,或先画水口,或树木屋宇,四面布置粗定,然后以山之开合向背凑之,自然一气浑成,无重叠堆砌之病矣。董宗伯云:“画须四面生来,不可一边生去”是也。《雨窗漫笔》云:“学不师古,如夜行无火。”遇古人真迹,以我之所得,向上研求,看其用笔若何?积墨若何?安放若何?出入若何?偏正若何?必于我有出一头地处,久之自与吻合矣。摹画之法此论最确。山之轮廓先定其劈破囫囵处,次看全幅之势,主峰多正,旁峰多偏,正峰须留脊,旁峰须向背。意到笔随,不能预定,惟善学者会之耳。
画石之法,方者用折,圆者用钩,顺其势也。
画中设色,所以补笔墨之不足,显笔墨之妙处,若使色自为色,笔墨自为笔墨,必至如涂涂附矣。
点苔最难,须从空坠下,绝去笔迹,却与擢不同。擢者秃笔直下,点者尖笔侧下。擢之无迹笔为之,点之无迹用笔者为之也。尝见黄鹤山樵《江山渔父图》,其点苔处粗细大小无一可寻笔迹,莫得从空坠下之法。及细阅耕烟、麓台之作,俱未空行绝迹,然后知此法之不传矣。
董宗伯云:“画以造化为师。”唐六如云:“画当为山水传神。”谈何容易何论前代本朝各家,即元季四家,亦只是笔墨精妙,未能为山水传神也。余家所藏北苑《平湖垂钧图》庶几近之。
青绿一道,王耕烟尝自谓静悟三十年,始尽其妙。此为深于甘苦之言,就余所见唐
之小李将军、宋之王晋卿画,觉耕烟之作犹逊一筹。盖小李之青绿作千年计,晋卿亦可六七百年,若石谷亦可三四百年,此其别也。
没骨法始于唐杨升,董文敏尝效其《峒关蒲雪图》卷,余病其少古意。后于毗陵华氏见其《雪中待渡图》,真是匪夷所思。文敏所仿,特用其画法耳,仍是文敏本色,非杨升后尘也。
椒畦先生少以辞翰名世,足迹半天下,晚年居乡,其胸中不可一世之概,皆发舒于笔下,故不犹乎人而独开生面也。诗文宗韩、杜,书法晋、唐,其画得娄东嫡派。中年以后,参宋、元而上,直入痴翁之室矣。炳从先生游时年已七十,筑室玉峰之阳,卖文奉母,不复作万里游,暇日出论画数则授炳曰:“六法一道,尽于此矣。宋元名迹,稀如星凤。”指窗外玉峰云:“此董北苑江南山粉本也,画惟一纵一横耳。汝其勉之。”炳追述遗训,谨志篇终。
道光二十六年元旦松江弟子颜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