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洛之党亦曰许、洛,盖以颍滨晚居许田。然东坡卜居阳羡而葬郏,未尝一日居许也。《墨庄漫录》云:崔德符、陈恬叔易皆戊戌生,田昼承君、李チ方叔皆己亥生,并居颖昌阳翟,为许党之魁,时号戊己四先生。盖是时东坡及黄、秦之殁久矣,而党论犹未息,此蜀、洛诸君子贤知之过,毋乃为绍述诸壬人所笑耶?
《墨庄》云:“济南为郡,在历山之阴,水泉清冷,凡三十余处。”予按济南七十二泉,其名具载《齐乘》,实不止三十余也。又云李格非文叔作《历下水记》,叙述甚详,文体有法,惜不与《洛阳名园记》并传。
王安石常患偏头痛,神宗赐以禁方,用新萝卜取自然汁,入生龙脑少许,调匀,昂头滴入鼻窍,左痛则灌右鼻,右即反之。
米元章论书云:“江南吴完、登州王子韶,大隶题榜有古意,吾儿尹仁与之等。幼儿尹知代吾名书碑及手书大字,更无辨。门下许侍郎尤爱其小楷。”按尹仁即友仁也,今人止知其画,尹知书,则知之者益鲜矣。
元章论唐人书最不喜柳,云柳出欧阳,而为怪丑恶札之祖,自此世人始有俗书,其弟公绰乃不俗。予昔两至成都,谒武侯庙,庙有裴度撰碑,公绰书也。
宋时制墨名家,有潘谷、陈赡、张谷,又有常山张顺、九华朱觐、嘉禾沈圭、金华潘衡;宣政间有关、关、梅鼎、张滋、田守元、曾知唯、桐柏张浩、河东解子诚、韩伟,可与李氏父子相甲乙。
藏书之富,有宋宣献、毕文简、王原叔、钱穆父、王仲及、荆南田氏、历阳沈氏、谯郡祁氏、曾攵彦和、贺铸方回。
乙酉,有书贾来益都之颜神镇,携苏过叔党《斜川集》,仅二册,价至二百金有奇,惜未得见之。
《野客丛书》云:或有书是非字为氏飞者,固好奇之过,然不可谓无所本。以氏为是,如《汉志》“至玄孙氏为庄王”是也;以飞为非,如汉碑“飞陶唐其若是乎”是也。
昔人谓江左禁书疏往来,故右军帖多称死罪,以当时有禁也。然孔庙汉碑鲁相奏记,司徒司空府首具年月日鲁相某等叩头死罪敢言云云,末又云某惶恐叩头死罪。又孔文举、繁钦、陈琳诸人皆用之,则非自右军始矣。
世疑桑钦著《水经》成一家言,何以《后汉文苑》不为立传。陆俨山引《汉孔安国传》,徐敖以《毛诗》传涂浑子真,子真传桑钦君长,当是西汉末人。
《康节外纪》云:“邵某与常秩同召,某卒不起。”又云:“王介甫方行新法,天下纷然以为不便,思得山林之士相合。秩引对,因盛言新法之便,乃除谏官,以至待制。帝浸薄之,而介甫主之,不忘秩之本末如此。不知永叔何为取之?”
“行尽江南数十程,晓风残月入华清”,宋人杜常诗也。按常为昭宪皇后族孙,第进士,历官工部尚书;而《霏雪录》以为杜牧诗,误矣。《画墁录》云:“神宗闻昭宪之家有登第者,甚喜,有旨令上殿。翼日,谓执政曰:‘杜常第四人登第,却一双鬼眼,可提举农田水利。’”即此杜常也。
东坡诗云:“诗文岂在多,一颂了伯伦。”朱少章谓《艺文志》载《刘伶集》三卷,伯伦非他无文章。钟退谷谓刘虚生平诗才十四首,予观独孤及《三贤论》及殷寅所叹虚之长不止于诗,诗亦岂止十四首。但此一颂、十四诗足以不朽其人,他文可不必传,政如白头花钿满面,不如美人半妆耳。山谷《豫章集》最多,而晚年自删其诗,止存三百篇;徐昌毅自定《迪功集》亦最少,二公正得此意。予生平为诗不下三千首,门人盛侍御诚斋(符升)、曹祭酒峨眉(禾)为撰《精华录》,意存简贵,然所取尚近千首,愧山谷、昌谷多矣。
朱少章《诗话》云:“黄鲁直独用昆体工夫而造老杜浑成之地,禅家所谓更高一著也。”此语入微,可与知者道,难为俗人言。
《物类相感志》云:“芽茶得盐,不苦而甜。”乃知古人煎茶,必加姜盐以此。然茶取其清苦,若取其甘,何如啜蔗浆枣汤之为愈也。
陈仲醇云:溧阳人家有钟离权书花押,如一剑状。则是神仙亦有押字。
唐牛、李之党,赞皇君子,功业烂然,与裴晋公相颉颃,武宗之治几复开元、元和之盛,其党又皆君子也。僧孺小人,功业无闻,怛悉谋维州一事,怨恫神人,其党李宗闵、杨虞卿之流,又皆小人也。二人之贤不肖如薰莸然,不难辨也。自苏颍滨二人皆伟人之说出,谓僧孺以德量高,德裕以才气胜,而贤不肖始混淆矣。初僧孺尉嵩县,而水中滩出,有涑一双飞下,僧孺果入西台。陈仲醇云:“奇章入台,当以鸱枭应之。”此虽戏论,实公言耳。吾宗鹤尹兄,工于词曲,晚作《筹边楼传奇》,一褒一贬,字挟风霜,至于维州一案,描摹情状,可泣鬼神。尝属予序之,而未果也。今鹤尹殁数年矣,忆前事,为之怃然,聊复论之如此,将以代序,且以见传奇小技,足以正史家论断之谬诬也。鹤尹大父缑山先生作《郁轮袍》及《裴湛和合》二曲,词曲家称为本色当行。
何大复《平凉诗》云:“惟余青草王孙路,不属朱门帝子家。”莫中江以为李沧溟在河南时作,人与地皆误也。
济南府城东三十里王舍人店,万历间耕者得片石于田中,刻“读书台”三字,乃苏长公书也。按元遗山《济南行记》以为宋张公读书处。举进士,仁宗朝知掖县,奏免登莱租税,后以户部侍郎致仕。或云是其兄揆。揆字贯之,通《易》、《太玄》,陈执中荐为龙图阁直学士,进翰林侍讲学士云。
徐渭《墨芍药》一轴,甚奇恣,上有自题云:“花是扬州种,瓶是汝州窑。注以东吴水,春风锁二乔。”字亦怪丑。予少喜渭诗,后再读乃不然,只是欠雅驯耳。
《后山谈丛》云:“齐之龙山镇有平陵故城,高五丈四,方五里。附城有走马台,其高半之,阔五之三,上下如一。其西与南则在内,东北则在外,莫晓其理。”按东平陵城,唐之全节县也,即古谭子国,《诗》所谓“谭公维私”者也。故城址尚存,走马台则不可辨识矣。城东门有汉夏侯胜墓。
后山云:“赵内翰彦若家有南唐澄心堂书目,才三千余卷,有建业文房之印。”
永叔论书喜李西台,而《集古录》不取张从申。秦兵部学西台书,文忠在亳,问秦“西台何学”,曰:“张从申也。”今金陵栖霞寺碑乃从申书,岂文忠偶未睹耶?
印章旧尚青田石,以灯光为贵。三十年来闽寿山石出,质温栗,宜镌刻,而五色相映,光采四射,红如,黄如蒸栗,白如珂雪,时竞尚之,价与灯光石相埒。近斧凿日久,山脉枯竭,或以芙蓉山石充之,无复宝色,其直亦不及寿山五之一矣。二山皆在福州。
语云“枣不救俭”,言歉岁不宜枣也。康熙甲申岁仍俭,而枣倍收;乙酉岁丰,枣亦收,语不皆验。
寒食面、腊月雪为糊,则不蠹。宋王文宪家以皂荚末置书中,以辟蠢。
王州《觚不觚录》云:“亲王体至尊,于文武大臣投刺作书,有称王者别号者,不称名,惟今鲁王一切通名。自分宜当国,而亲王无不称名矣,至江陵而无不称晚生矣。当其时袭封者,至称门生。”按宋朝仪,亲王班宰相之下,已乖大体,况以天潢之尊,降而称晚生、门生乎?其亵越已甚,而权相之气焰亦可想见,又何怪士风之不竞乎!
江陵媚大冯保,刺称晚生。以江陵之薰灼,至使群臣上疏不敢斥名,亲王、次辅皆称晚生,在外布、按二司至行跪礼,而屈体媚乃如此,可谓羞朝廷而辱当世之士矣。
御史于左都御史、副都御史,例用上衔名帖,即升迁至大官,仍称晚生不改。予以康熙庚午为副院,今梅少司马桐崖(钅)为御史,掌京畿道;后九年,予为掌院,梅已为副院,犹称晚生,及出为闽抚,不改也。金少司寇(玺)亦尝为属,同时为副院,亦称晚生,及出为楚抚,则改称侍生,不知用何例也。
各道御史掌道,论俸之先后一定不易,惟协理则总宪批委,遂多趋避。如河南、江南、浙江三道缺协理之员,则人竞趋之,台规不肃,为日已久。予为掌院,凡协理一按,俸次先后不许越次。至内升京卿,初荐常百子翼圣,后荐李质君斯义、陈大年齐永,皆以久次掌河南道者,无所容其营竞。后常至大理寺卿,陈至太常寺少卿卒。李今为福建巡抚。此亦所以崇恬退抑奔竞之道,而前后皆不尽然。
翰林有对房师生之例,自明代相沿至今。州谓三品已上则不复叙,然予见王大宗伯涓来(泽弘)为吏侍,杜大司马肇余(臻)为尚书,每相遇,杜执弟子礼益恭,此盛德足以风世也。州又言常熟严文靖公(讷)以嘉靖甲辰会试,分领《诗经》房,瞿文懿(景淳)以本经中式,乙未再分房,李文定(春芳)亦以本经中式,皆不称门生,不可解也。
明旧例,五部尚书避大学士,惟吏部尚书不避,相遇则下舆而揖。今吏部亦与五部尚书同矣。州谓蒲州杨襄毅公为太宰,位望俱重,侍郎以下皆远避,后起掌兵部,亦然。
明旧例,太常、光禄、太仆寺正卿皆避侍郎。州议其非,今无是矣,即遇尚书亦不避也。若翰林庶常以至内阁中书舍人遇尚书、都御史,亦分途抗行不避,不知何说。
州载吴中陆子刚之治玉,鲍天成之治犀,朱碧山之治银,赵良璧之治锡,马勋治扇,周之治商嵌,吕爱山治金,王小溪治玛瑙,蒋抱云治铜,皆比常价再倍,其人或与士大夫抗礼。
《文房宝饰》云:养笔以硫黄水舒其毫。东坡以黄连煎汤调轻粉蘸笔头,候干收之。山谷以川椒黄蘖煎汤磨松烟,染笔藏之,尤佳。又东坡作墨,以高丽煤,契丹胶为之。
倪云林每作画必题一诗,多率意漫兴,惟《妮古录》载一诗最佳,云:“十月江南未陨霜,青枫欲赤碧梧黄。停桡坐对西山晚,新雁题诗小著行。”
又顾阿瑛题文与可竹云:“湖州昔在陵州日,日日逢人写竹枝。一段枯梢三作折,分明雪后上窗时。”风致不减云林。
昔在京师,从宋荔裳(琬)所见元朱碧山所制银槎,乃太乙仙人,一时多为赋诗,以为张骞事,非是。《妮古录》云:“曾见所作昭君像,琵琶乘骑,眉发衣领,花绣鬃鬣,种种精细。马腹上豆许一穴,其中嵌空,琵琶上刻‘碧山’二字。”
《群碎录》云:书曰帙者,古人书卷外必用帙藏之,如今裹袱之类。宋真宗取庐山东林寺《白居易集》,命崇文院写较,包以斑竹帙送寺。尝于秀水项氏见王右丞画一卷,外以斑竹帙裹之,云是宋物。帙如细帘,其内袭以薄缯,故帙字从巾。
内典云:“福不唐捐。”今谓亭馆无壁曰唐肆。唐训空。
《续文献通考》载刘辰翁《须溪集》一百卷,今所传止《记略》二卷,及批点《老》、《庄》、《列》、《班》、《马》、《世说》、摩诘、子美、长吉、子瞻诗九种耳。
《太平清话》云:“朱竹,古无所本,宋克仲温在试院卷尾以朱笔扫之,故张伯雨有‘偶见一枝红石竹’之句。”然闽中实有此种,红如丹砂。
明仁宗赐礼侍金问《欧阳居士集》凡二十册,遭回禄,失其八,后在文华殿从容言及赐书事,宣宗促命内侍补之复完。余闻曹舍人贞吉云,官典籍日料检内府藏书,宋刻欧阳集凡有八部,竟无一全者。盖鼎革之际散轶,不可胜道矣。
王介甫狠戾之性,见于其诗文,可望而知,如《明妃曲》等,不一其作。《平甫墓志》,通首无兄弟字,亦无一天性之语,叙述漏略,仅四百余字。虽曰文体谨严,而人品心术可知。《唐宋八家文选》取之,可笑。
屠隆长卿令青浦,梁辰鱼伯龙过之,为演《浣纱记》,遇佳词,辄浮以大白。昔袁荆州箨庵(于令)自金陵过予广陵,与诸名士泛舟红桥,予首赋三阕,所谓“绿杨城郭是扬州”者,诸君皆和,袁独制套曲,时年八十矣。曲载《红桥倡和》。昔张子野与东坡会饮垂虹亭,年亦八十。
司马子长采《左氏内外传》、《国策》、《世本》以为《史记》,杨用修取《华阳国志》、王象之《纪胜》、《成都碑目》、费著《器物谱》、《蜀锦谱》、《蜀笺谱》以为《蜀志》,昔人谓可以为修志乘法。予见康对山《武功志》前幅,载织锦璇玑诗图,刘九经《志》前幅,载武侯木牛流马图,殊有别趣,但如此佳料不易得耳。
秦少游有姬边朝华,极慧丽,恐妨其学道,赋诗遣之至再。后南迁过长沙,乃眷一妓,有“郴江幸自绕郴山,为谁流下潇湘去”之句,何前后矛盾如此?
画家界画最难,如卫贤、马远、夏圭、王振鹏皆以此专门名家,不足贵也。郭忠恕画山水入逸品,乃工界画,斯足异耳。论诗文当以是推之。或云忠恕以篆籀画屋。
李义山记荥阳郑官象州,得怪石六,辇运以归,费俸钱六十万;后还长安,无居宅,妻儿寄人舍下。余读而笑之,既称廉吏,安所得六十万钱?郁林石殆不如此。
予最爱汤义仍先生绝句:“清远楼中一觉眠,雨鸠风燕乍晴天;年来爱作团栾语,不得中男在眼前。”昔丁卯、戊辰间,予家居,而第三男启氵方官文登广文,尝写此诗寄之,以代家书,真不减子由彭城逍遥堂绝句也。兴观群怨,学诗者当于此等求之。
张景山一石,中有月形,石色紫而月白,月中有桂树,其文黑,枝叶老劲,虽工画者不能为。又吕东莱蓄一犀带,中有月影,过望则见。范文正家一古镜,背具十二时,如博棋子,每至某时,则棋中明如月。又季雁山一炉,幕上有十二孔,应时则香出。
赵松雪《鹊华秋色图》,为周密公谨作,山头皆著青绿,全学右丞。公谨家世济南,流寓吴兴,故松雪为作此,以寄其故乡之思。密常著《癸辛杂识》、《云烟过眼录》诸书。癸辛,所居巷名,犹许浑之丁卯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