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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七奇图说(2)

篆学图书,多出于新安,为他郡所不及。如汪梦龙,休宁西门人,名涛,字山来,多膂力,人呼之“梦龙将军”。真草隶篆,以及诸家书法,无所不精。每写一家,从不致杂入一笔。大则一字方丈,小则径寸千言。铁笔之妙,包罗百家,前无古人。少时至楚中贩米,逆旅暇日,偶至一寺,见衣冠者十余辈,在佛殿以沙聚地,成字径丈,曰“岳阳楼”。山来笑谓曰:“是可以墨书也,何艰于八法乃尔耶?”众惊愕,因白之郡守,延入署,煮墨一缸,山来以碎布蘸墨,书于扁上,顷刻成。守叹赏久之,因嘱山来落款于后,曰“海阳汪涛书”。至今楼虽屡修,而此匾不能易也。其徒王言,字纶紫,北门人。纶紫篆书出宦光之上,隶书直追中郎,至于行楷,各尽其妙。

[张山来曰:仆与汪君同字山来,彼于书法精妙乃尔,仆则十指如悬锤,深以为憾。岂灵秀之气,为彼所独得邪?犹忆为童子时,得一图章,形扁而空其中,一面刻“月色江声共一楼”七字,一面刻“雪夜书千卷,花时酒一瓢”二句,俱朱文。其傍一刻“辛酉秋日篆”五字,又“汪涛”二字,一刻“山来”二字。今此石尚存箧中。向亦不知山来为谁,由今观之,真足发一笑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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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城高检讨遗山,言其族兄某,于崇祯中训蒙村庙。暑夕散徒,纳凉庭间,忽见庙殿青灯影影,因从窗楞窥之。内有一人,危冠方袍,南面而坐。两傍童子以次侍立,约十余人,深目巨鼻,貌极狰狞。高拍窗惊呼,殿内人从容徐步出揖曰:“吾亦师也。所训诸徒,皆三十年后公侯将相。上帝悯其目不识丁,欲使稍习文字,略知仁义。天下将乱,孑遗之民,不至被其卤莽啖噬也。吾身隐少微,适奉帝命来此,分方授业,暂假庙席,月余事毕矣。”语后入殿,息灯,寂无所见。

[张山来曰:公侯将相中,尽有“没字碑”在,想未在村庙中读书耳。然皋、夔、稷、契,所读何书?即不识字,未为不可。但徒为舞文辈地耳!]

京城东偏有民家,生一女,能言之岁,忽曰:“我工部郎中郑濂妇也,何以在此?我欲归我家矣。”迹郑之居,与女家相去二里许,某秘之,不以告。女甫能行,即出户觅郑居。或时趋出巷外,其家辄抱持之,防其逸。而女之求归益坚,不得已,以闻于郑,郑乃迎之,盖八龄矣。重堂邃室,皆若素游,直入踞床,南面而为妇言曰:“我之子与媳安在?不速出见?”众方匿笑旁睨,濂适自外来,起而曰:“我别夫子日久,岂遂不相识耶?”笼箧之庋,香履之存,靡不一一指点其处。郑郎中以事近怪,不逾宿而遣之。然闻者惊相传告,旋彻内庭。今上召询濂,濂不敢隐,因命续再世之婚。濂辞以“年齿甚悬,且臣之子已生孙矣,居室名言,恐有未顺。”上曰:“天命之也,待十三岁而婚,谁曰不宜?”濂奉旨届期成礼,伉俪如初。

[张山来曰:不识定情之夕,亦有所痛楚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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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城有张生者,屡就童子试,不遇。读书芒砀山天齐寺。攻苦之暇,散步殿庑,见东帝座下判官像貌伟丽,戏拊其背曰:“人间安得如公者,吾与论心订交乎?”是夕,生篝灯禅堂,披简孤坐,忽闻扣门声,且曰:“君所愿交者来矣。”启扃而迎,则昼所见判官也。始颇疑惧,继稍款洽。坐谈之顷,温语庄言,纚纚动听。生且喜得佳友。由是定更辄来,夜分乃去,率以为常。生久之与习,因自陈轗轲有年,莫测荣枯所诣,乞其搜示冥册。神颦蹙曰:“君无显秩,即一芹犹难撷也。奈何?”生不觉愤恸,坚请为之回斡。神徐曰:“当为君图之。”阅数夕至,曰:“已得之矣。山东某邑,有与君同姓者,应于明年入泮。吾互易其籍,可暂得志。然事久必露,君其慎之!”嗣后神不复见,生亦归里。试果获售,悉如神言。浮沈黉宫十余载,忽梦神仓皇前诉曰:“吾因与君一日之契,潜窜衿录,已蒙帝谴,法当远戍。兹行与君永别耳。”生觉而惘然。未几,亦以试劣被黜。

[张山来曰:神虽因生被谴,而爱才若此,殊足千古!]

李通判者,山西汾州人。其前世为乡学究,年逾五旬,闲居昼卧,梦二卒持帖到门云:“吾府延君教授,请速往。”挟之上马,不移时,至一府第,如达官家。青衣者引之入,重闼焕丽,曲槛纡回,最后书室三楹。坐顷,两公子出拜,锦衣玉貌,皆执弟子礼。日夕讲课不辍。书室外院,地逼厅事,时闻传呼鞭笞之声,特不见主人为怪,且不晓是何官秩。请于二子,二子曰:“家君即出见先生矣。”未几,主人果出,冠带殊伟,晤语间,礼意款洽。学究因言:“晚辈承乏幕下,久且阅岁,不无故园之思。”主人微晒曰:“君至此,已不可归。然自后当有佳处,幸勿复多言。”学究凄然不乐,竟不知身在冥府也。一日,主人开宴,邀学究共席。辞以寒素不宜与先辈抗礼,强之乃行。厅事设有四宴,扫径良久,一僧肩舆而至,极驺从之盛,曰“大和尚”。又一僧至,如前,曰“二和尚”,直据南面两宴。学究、主人,依次列坐。主人与二僧语,学究皆不解。酒果亦并非人间物。酒半,忽见一梯悬于堂檐,二僧出蹑之,冉冉而去。主人促学究从而上,攀援甚苦,倏然堕地,则已托生本州李氏矣。襁褓中能语如成人,但冥府有勿言之约,不敢道前世事。生四岁,握笔为制义,评骘其父文,可否悉当。后登崇祯乙榜。顺治初,通判扬州。天兵南下,出迎裕王。王手掖之,如旧相识,曰:“当时事犹能记忆耶?”一笑驰去。潜窥裕王状貌,即所见“二和尚”也。而“大和尚”未知出世为何如人。

窦四者,沈丘槐店窦生之佃也。康熙庚午夏日,四妇将逼娩期,梦黑丈夫颀而髯,谓之曰:“我欲暂托汝家,幸勿加害,当有以报。”次日之晡,产一龙,蜿蜒逾尺,鳞角俱备,项间有黄鬃如马鬣,拂拂而动。妇极惊怖,意欲斫除。忽飞蟠屋梁。因忆前梦,姑置豢焉。不三日,骤长数丈,夭矫游行,就乳则体仍缩小,如初生时。熟习日久,饲以鸡卵,亦能啖也。沈丘范令,亲往其家视之。

[张山来曰:不知此龙何以报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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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祯末,蒲城人屈曼者,为县隶,性嗜酒。一日持檄下乡,中途醉卧,夜半乃醒。时朗月如昼,见古槐树间,有年少书生,乌巾绒袍,仰月呼吸。俄而口吐一珠,色赤于火,以手承弄。曼踉跄而前,遽向生手夺取吞咽。生怒争不已,既而曰:“假汝经年,仍当归我耳。”随失所在。曼吞珠后,觉体甚飘忽,举念即至其所。旋有黠者,雇曼入省会投文,距西安二百余里,食顷已到,并不见其跋涉之迹。试之他事皆然。众咸谓其得隐形术。适御史巡蒲,录诸讼牒,怨家重赂曼,径入堂掣牒,左右无见者。御史微觉阶前有半体人,案牒翻翻自动,心甚骇异,急以所佩印重按,忽得人手,其全体亦遂现。立命箠毙。曼埋逾夕,其地坟起,成一小穴,若有物出入状。盖书生取珠为之。

[张山来曰:屈曼得珠,反以自毙,想亦书生启御史之衷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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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兴东门外,有史痴者,娶妇甚美,遣之别嫁,佯狂行乞于市。所乞之家,货必倍售。以是遇其来,辄施以钱。或有过门不入者,虽招与之,掉头不顾也。蓬首,发如乱丝;沍寒时,身衣单衫,以破絮缠两足,日至河中濯之,曳冰而走,琤琮有声,以为乐。乞钱沽酒,饮辄醉,余钱置道旁墙隙中,云:“有缘者任得之。”间与人言祸福,多奇验。有老妪素相识,忽诣之曰:“诘朝当有少钱助汝。”是夜,即于妪门端坐而逝。人闻其死,争致赙钱,妪果大获。既举棺,轻若无人,盖尸解矣。

余所交“海内三髯”,一为慈溪姜西溟,一为郃阳康孟谋,其一则阳羡生陈其年也。其年未遇时,游于广陵,冒巢民爱其才,延致梅花别墅。有童名紫云者,儇丽善歌,令其执役书堂。生一见神移,赠以佳句,并图其像,装为卷帙,题曰“云郎小照”。适墅梅盛开,生偕紫云徘徊于暗香疏影间。巢民偶登内阁,遥望见之,忽佯怒,呼二健仆缚紫云去,将加以杖。生营救无策,意极彷徨,计唯得冒母片言,方解此厄。时已薄暮,乃趋赴母宅前,长跪门外,启门者曰:“陈某有急,求太夫人发一玉音。非蒙许诺,某不起也。”因备言紫云事。顷之,青衣媪出曰:“先生休矣!巢民遵奉母命,已不罪云郎。然必得先生咏梅绝句百首,成于今夕,仍送云郎侍左右也。”生大喜,摄衣而回,篝灯濡墨,苦吟达曙。百咏既就,亟书送巢民。巢民读之击节,笑遣云郎。其后紫云配妇,合卺有期矣,生惘惘如失,赋《贺新郎》赠之云:“小酌荼蘼酿。喜今朝钗光钿影,灯前滉漾。隔着屏风喧笑语,报道雀翘初上,又悄把檀奴偷相。扑朔雌雄浑不辨,但临风私取春弓量。送尔去,揭鸳帐。〇六年孤馆相依傍。最难忘,红蕤枕畔,泪花轻飏。了尔一生花烛事,宛转妇随夫唱。努力做藁砧模样。只我罗衾浑似铁,拥桃笙难得纱窗亮。休为我,再惆怅。”此词竞传人口,闻者为之绝倒。

[张山来曰:闻髯在水绘园,每年索俸三百余金。辟疆讶其多,髯曰:“我不须金,但以某郎伴我,一夕一金耳!”然不知为紫云、为杨枝也。]

合肥宗伯所宠顾夫人,名媚,性爱狸奴。有字乌员者,日于花栏绣榻间徘徊抚玩,珍重之意,逾于掌珠。饲以精粲嘉鱼,过餍而毙。夫人惋悒累日,至为辍膳。宗伯特以沉香斫棺瘗之,延十二女僧,建道场三昼夜。

[张山来曰:此猫享用太过,但不识工于捕鼠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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