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央忽然觉得今天发生的一切都那样荒诞,他如此突兀的出现在揽星台上,将她带来这里,一夕缠绵。然而仅仅是片刻的功夫,他却以如此冷酷的语气告诉她,他们之间的缘分尽了!
“子悱…”她怔怔的看着他,唇间轻轻吐出他的名字。
然而萧源脸上殊无动容,“对不起,”他的语气很是平静,“我是个自私的人,今日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圆从前的一个梦罢了,如今目的已然达到,你我便无需再这样纠缠下去了。”
宛央蓦然感到一股透骨的寒冷,仿佛是念念冰冷的小手摸在自己的心上,让她整个人从内到外都冰冻起来。“你是在说……这一切只是逢场作戏?”
“是,”他不假思索的答,“但凡是我要的东西,我一定会倾尽全力得到,然后,得到了的,对我来说便不再有什么意义了。”
宛央如同雕塑一般站在原地,冷风将他残酷的话语一点点送入耳中。
“关于那个孩子的事,其实与慕然无关,一切都是我指使她做的,不过是为了斩断你我之间的联系,你我本就是不应该在一起的人,更不应该有孩子。”
“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我从来都不曾想过让那个孩子出世,你若要替她寻仇,不妨冲着我来,慕然已经有了我的骨肉,将心比心,你不要记恨她。”
“我与慕然自小相识,许下三生之约,我知道不该再来招惹你,无奈情势所逼,为了皇位,我不得不那样做。”
“或许我从前对你是有一点感情,但那一点,远远抵不过我与慕然之间的山盟海誓,我一直没有发现,原来自己是那样在乎慕然。”
“立你为后,本是想借机吞并夷国,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如今我才明白,江山帝位,远远抵不过我爱的人,还有她的孩子。”
“总之是我对不起你,从今以后我只求与慕然逍遥于山水间,这个江山,不要也罢……”
宛央忽然大笑起来,自以为是的刻骨爱恋,原来在虚假的华丽帷幕后隐藏的是如此的不堪!她自欺欺人的爱情,不过是他利用了她的一点内疚,就连念念,亦是他不屑一顾的。
有什么冰冷的东西触到她的脸颊,她只觉眼前雾蒙蒙的一片,原来竟是下雪了。此时已是三月间,虽天气仍旧寒冷,但也不是下雪的时节。那么,这漫天的大雪,是在哀悼她的一无所有吗?
萧源已经离开了,他的背影很快就被茫茫雪花掩盖。他……原来是真的不在乎她了吧,不然怎会将她一个人留在这山上?
宛央膝头一软,无力的跪倒在地上,眼底虽酸涩,却干涸的连泪也没有。这是她一生中第二次欲哭无泪,上次是念念离开的时候,如今是萧源毫不犹豫的抛下她时。原来,这一切不过是她自欺欺人的奢望,从头到尾,那便是他与秋慕然之间的天长地久。她不过是在一个不合宜的时候插进来的旁观者,却愚蠢的自以为是主角。
山路上突然出现了一个男子的身影,宛央黯淡的眸光一下被点亮,踉跄着爬起来扑到那人怀中。“子恪,你是骗我的是不是?”她喑哑道。
然而那人却只是沉默,宛央抬头看清他的面目,眸间的光芒倏然熄灭。“光铭,”她语声哽咽,“你怎会在这里?”
李珉眸中掠过些许心疼,“跟我回去吧,宛央。”
“回去?”她苦笑着重复,目光散乱,“回哪里去?”天地之大,何处才是她应该回去的?或许她应该在多年前,就随着父母兄长一起与宛国共存亡……
“我们回宫去,”李珉温言抚慰道,“他……萧源已经颁下了禅位诏书,还政与李氏子孙,李氏的嫡系子孙,剩下的也只有我了。”
宛央迷茫的看着他,似乎是不能理解他话中的意思。李珉眸间的心痛更显,“好了,我们回去再说。”
他拥着她向山下走去,宛央只是呆呆地跟着他走,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她整个人如同失了魂魄一般,眸间再无半分灵动。
雪地里留下了他们的两行脚印,一路延伸到山下。
而在不远处的一个小山头上,亦有两个依偎在一起的身影,默默地注视着他们离去。萧源的脸色已经晦暗至极,整个身子的重量大半都压在秋慕然的肩头。
秋慕然已不再作宫妃装扮,而是穿着一件普通的男子长衫,美丽的容颜上满是凄然。她看着萧源泛着黑气的脸庞,眸间心疼无限。“子恪,你为何要那样说,我不值得你那样做,她若想杀了我,我求之不得。”她未说出的是“你若不在了,我便是活着也没有意思。”
萧源的目光仍紧紧盯着宛央和李珉离开的方向,尽管此时天色已暗,况且又下着大雪,早已看不清他们的身影。他的嘴唇翕合,仿佛想要说些什么,涌出唇边的却是黑色的血水。
与此同时,他的身子猛一摇晃。秋慕然本就是女子,支撑了他这许久也已筋疲力尽,两人便齐齐跌倒在雪地上。
秋慕然顾不得管自己摔到了哪里,急忙将萧源的上半身扶起来,掌心触到一片温热,她定睛看去,萧源的衣襟已经染满鲜血。还有更多的血从他唇边汹涌而出,分外触目惊心。
“子恪,子恪,你怎样了?”她的声音在情急之下有点走调。
萧源脸上还带着苍茫的笑意,渐渐失去光彩的眸子直直地看向昏暗的夜空。可惜,今日下雪了,没有月亮。他第一次与她面对面说话时,便是在照影湖畔,月光莹然,却抵不过她的光华万千。他曾出言轻薄道:“佳人如玉,子恪情难自禁。”
当日本是一时戏言,谁料一语成谶。他终是情难自禁的爱上她,却亦亲手伤害了她,一次又一次。这是最后一次,以后,再也不会了。没有了他这个人,再也没有任何人能伤害她。
原本可以用温和的方式解决,他却偏偏要如此再伤她一次,一则是为了让她从此死心,而另一则也是为了他自己的私心。他想要在她心底留下存在过的痕迹,让她永远不会忘记他,哪怕是恨他也好,至少,她能记得他。
他眸间的光华渐渐微弱,唇边也不再有污血涌出。他的唇微微翕动,秋慕然忙附耳去听,只听得他说的是:“拱手山河愿讨你欢,宛央,等我。”
雪花纷纷而落,整个天地间苍茫一片,然而萧源的脸上,仍旧挂着释然的笑意,眼底的光华却渐渐熄灭,再不可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