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者乐,仁者寿,长者随心所欲。一介布衣,言有物,行有格,贫贱不移,宠辱不惊。学问铸成大地的风景,他把心汇入传统,把心留在东方。
他从田间地头走来,一路走到治学的巅峰,严谨为学,笔耕不辍,成为人人敬仰的学术泰斗;他求学于清华,执教于北大,一生教书育人,桃李满天下,成为受人爱戴的良师益友;他淡泊名利,从未因保全自己而信口开河,也从未因一己之私而漠视他人的求助,成为世人效仿的道德大师。
他用精神的感召,道德的力量,教你在乱世中保持一颗朴素的心,做一个真正的人、一个纯粹的人、一个大写的人。如今,斯人已去,缅怀季老之时,不由心生感慨:云山苍苍,江水泱泱,先生之风,山高水长。
心之趣:至真至善,润人细无声
莫让本真渐行渐远
2006年10月17日,正值巴金先生逝世一周年。在为纪念巴老逝世一周年而出版的《巴金纪念集》中,季羡林先生所写的《悼巴老》被放在“追思”系列文章的最前列,在文中,季羡林敬称巴金为自己的“师辈”,并深情地写道:“在学习你的作品时,有一个决不会掉队,这就是九十五岁的季羡林。
三年后,九十八岁的季老也在世人的悲痛中溘然长逝,再回首这段旧文不由感叹:季老的一生,不仅学习着巴金先生的治学和作品,还一直以巴金先生的品行为标杆。就像这位被尊称为“20世纪中国的良心”的老人一样,季老一生都保持着自己的本色,一生都在讲真话。
季老平生最敬仰四位前辈,而这四位大师无不以独立的精神和本色的人生赢得世人的尊敬:陈寅恪先生,倡导“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胡适先生,力举“大胆假设,小心求证”的大旗;梁漱溟先生,坚守思想的堡垒,“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马寅初先生,一身铁骨,“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宁鸣而死,不默而生”。所以,当他将对大师的敬仰化为对自己的鞭策,便也将这本真的风骨化为了自己做人的信仰。
他自始至终地坚信,不论治学还是做人,都必须秉持着严谨公正的态度。知便是知,不知便是不知,只有保持自己的本真,毫不做作,才能有所建树,这样的建树才能对他人有所裨益。在自己的文章中,季老曾经写道:“我写东西不会有套话、大话,至于真话是否全都讲了出来,那倒不敢说。我只能保证,我讲的全是真话。”
真话不好说,所以本真才显得如此珍贵。然而有时候,真话是“上不得台面的”。
10年前,当杨澜还在凤凰卫视工作时,曾经在采访中遭遇过季老的“真话”所带来的尴尬。那时杨澜曾经向季老提过这样一个问题:究竟是什么力量使他能够放弃国外优越的工作条件,毅然回国任教?一般来说,在这种情况下可能出现的答案不外乎这几种:一是祖国的召唤与国家建设的需要;二是个人对祖国、对故土深深的依恋;三是国外的学术氛围不及北京大学,对科研的重视程度远不及中国。
然而,季老的回答却令杨澜大感意外,季老笑言之所以选择回国时因为“钱多”,当时副教授的工资是五十元,而正教授的工资却是八十元,按照当时的物价,一石谷只有两元钱,所以权衡之后,他选择了回国。
季老的话自然有几分玩笑的意味,旅居德国多年,他每一天都在思念着祖国和故土的亲友,所以在他心中,回国参与国家建设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但他却通过这样的回答引出了另外一个值得关注的现象。杨澜回忆说,季老对当时国家对教育投入的不足深为忧虑,他用手拍打着座椅的扶手,提到了嗓门说:“咱们的教育投入占GDP在世界上是倒数的,低于许多比我们落后的国家,这怎么说的过去?”
季老读书的时代,教授们每个月能拿到几百块大洋,从声名到物质上的待遇都极为丰厚,而如今教师们的收入却相对较低,所以,季老在采访中直言,既然国家提倡尊师重道,首先就应该提高教师的待遇。
众所周知,季老本人生活非常节俭,一身卡其布中山装穿了几十年。所以他的呼吁并非为了满足自己的物质要求,而是对教师所处的整体的社会地位有所不满。
真话往往是带着刺的,说出来需要勇气,听起来往往也不是很舒服。一个真实的人,其本色决定了其言行必然保持着刚正不阿的姿态。凡是刚正不阿的人,但凡看到欠妥之事,总是忍不住要说些实话和真话的冲动。 这其中,季老的“真”便显得既可敬又可爱,这既是一种真心实意的表达,也是心灵纯净的表现。
季老还曾经在一篇名为《论广告》的文章中抨击过过度夸张的广告手段,当我们每个人都成为消费者之后,生活中部高无时无刻不在与商品发生着联系。为介绍商品而专门制作广告本也无可厚非,但若单纯为了利益而过分夸张,不实事求是,不断翻新制作花样,扩大制作规模,增多播出次数,便不能不令人担忧。
想必季老写此类文章之时也会面临许多压力,因为针砭时弊者历来都会受到诸多阻碍,但一颗不忍欺骗他人的心,却让大师奋笔疾书,真就是真,容不得半点虚假和欺瞒,这便是季老的本色。
季老曾经将自己做人的原则称为“三真”——做真人、说真话、讲真情,他笔下的文字完全真实,从不作假,他说出的话完全可信,即使沉默也绝不说违心之言。在他的心中,人们应该永远保持一颗初心,像一个初生婴儿一样面对这个世界,诚实地哭,自在地笑。求真,便能成德,以真示人方可收获真心真意,人生因此逍遥自在,于万千芳华中寻求一份安宁与惬意。
风水轮流转,朴素反自然
作家萧伯纳曾经说过:“认为节俭是一种不漂亮的行为的人是最荒唐无稽的。”季老生活极为简朴,他自称“我是一个呆板保守的人,秉性固执。几十年养成的习惯,我绝不改变。一身卡其布的中山装,国内外不变,季节变化不变。”
这样一位一生追求朴素简约的老者,最终成为人人仰慕的大师。他没有渊博的家学传统,没有深厚的学术背景,他从老家的田间地头走出来,走到济南,走到北平,走到德国,走到世界各地,然而,即使他已经到达学术的顶峰,却从未忘本,从小养成的朴素节俭的生活习惯伴随了他一生。
季老幼时家境贫寒,自小受苦,所以从小就懂得节俭的重要,也自那时起便发现了朴素中蕴藏着别致的美丽。他把吃和穿的挑剔眼光与态度,全部用在学术研究上。季老并不反对追求时尚,对自己进行必要的打扮是对美的一种追求,但如果刻意强调包装,并因为包装而对社会、自然造成损害,季老不但不赞成并且会极力反对。季老曾经在文章中提到这样的情形:女士们如果在家中穿的普普通通,而因为外出参加聚会的缘故,打扮的珠光宝气一些是可以理解,也是必要的。但如果一些商品竭力追求外表的亮丽而在包装上投入过多精力,以致拿自然界本不丰盈的资源做牺牲,就是万万不该的。
所以,对美的追求也要通过正确的方法。时尚固然是一种美,朴素同样具有美感,这种源自内心的淡然和无欲无求,能够让人从心灵的纯净中感受到时尚所不及的美丽。
季老曾经在《另一种回忆录》里提到:“我们县在山东西部是最穷的县,我们村在穷县中是最穷的村,而我们家在全村中又是最穷的家。”所以,他的一生都保持着“贫民本色”。有一次学生卞毓方请季老在一家比较高档的大饭店吃饭,季老看着菜单上“富丽堂皇”的菜名,笑着说道:“我的胃是农民的胃,只对青菜萝卜豆腐感兴趣。”随后,他便随便点了碗面和几碟小菜,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有着一个“农民的胃”的季老一生都过着朴实的生活。所谓朴实,不仅来自衣食住行的节俭,更是一种从内至外的生活状态。我们面对的这个世界,有很多浮躁之气,,智者才能在其中静观万物而不动心,洞悉一切依旧保持自我。季老的朴素,既源于他早期的生活经历,更来自于他内心的冲淡和平和,源于他对自然之美的向往。季老十分推崇晋代大诗人陶渊明,对陶渊明远离世俗、亲近自然的生活十分向往。人本是自然之子,是朴素的,在社会化过程中一方面得以升华,以文化区别于动物,同时也在被社会异化,因而出现了许多非自然的属性,在商业社会中这种异化尤为明显。所以,养心者,首先要养自然之心,要保持人原有的那种质朴与纯真,与其整日追名逐利,不如回归自然,在自然之中陶冶性情,获得自由自在的快乐。
由此获得的朴素既是一种不浓艳、不媚俗、不奢侈的外在美,更是一种不浮夸、不虚伪、不造作的内在韵味。即便不能在青山绿水、鸟语花香的诗意环境中亲近自然,即便身边仍有城市的冗杂和喧闹,仍有世俗的功利和浮躁,也能用朴素的内心感受自然的质朴与神奇。
保持生活的朴实,获得内心的简约,多思过,警醒自我,人会变得平和;多读书,弥补自己的不足,人会变得谦逊;多阅历,发现自己的渺小,人会变得豁达。尘世中心灵的朴素往往比天然而成的的质朴更有内涵和智慧,是喧嚣过后的宁静,是名利面前的淡然,是华丽背后的返璞归真。
季老的朴素是有目共睹的,身边的老友也莫不为他的淡然所感染。在北大燕园曾经住着四位老先生:季羡林、金克木、邓广铭、张中行,人们敬称他们为“未名四老”。其中张中行先生曾经说故这样一段话:“老北大,在外国拿了博士而又不穿西服的,胡适是其一,但他长袍的料子、样式以及颜色,是很讲究的,随处透出潇洒与高逸,而季先生呢,总是一身旧中山服,布鞋,如果是在路上走,手里提的经常是个圆筒形上端缀两条带的旧书包……除朴实之外,什么也没有。”
“除朴实外,什么也没有。”什么也没有,却已经足够。所谓“真味只是淡,圣贤本平常”,世上最好的味道是清淡,而圣人贤士本就普通。大千世界,还有什么东西比朴实无华更能打动人心呢?
人有恻隐,生命安然而适意
“年届90的季老先生,老僧入定般呆坐未名湖畔已近4个小时,可他那只心爱的小白猫仍端坐树端,丝毫没有下树回家的意思。老年白内障、顽固的耳疾使东方哲人耳不聪目不明,但这绝不妨碍他认真护卫树顶上嬉戏的小生命。”新华社记者唐师曾用自己手中的笔记录下这样一段有趣的场景。
微风拂面的未名湖畔,一位已至耄耋之年的老人静静地坐在石凳上,面带微笑地注视着正在树上玩耍的小猫,这是一幅多么难得而惬意的图画。
中国古话曰:“恻隐之心,人皆有之”,人人都有不忍别人受害之心,会对他人不幸的遭遇给予同情。“恻隐之心”一说本是儒家所钟情的,但是释、道两宗却也极为推崇,由此可见中国传统文化中对恻隐心、慈悲心的重视。
季老在解释“恻隐之心”时说,人和动物有一种相同之处,在于他们都有生存欲、食欲,为了温饱都会吃其他动物。不过,狮虎等野兽在吃其他动物的时候,它不会因为动物的惨号或哀求便心生同情,但人却不同。人常常会捏造一些必须吃动物的道理,先做通自己的思想工作,然其中也的确有一些人能够遏制自己的求生本能,表现出一定的良知和恻隐之心。当他用实际行动去践行“恻隐之心”时,便将其从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延伸到了人对动物的悲悯。
拥有悯物之心,生命才会安然适意。人常常说“我佛慈悲”,即使非佛教信徒,在困境之中偶尔也会期冀伟大的佛祖能够救自己于水火之中。在佛的眼里,世间万物都是拥有生命的,所谓大千世界一花一草皆有佛性,大自然原本就是一个和谐的整体,一草一木皆为生命,皆应爱惜。
季老有一个嗜好,就是喜欢养猫。和猫在一起的时候,他会发自内心地感受到舒适与快乐。季老曾经养过两只猫,他同它们有着深厚的感情。晚上,两只猫会抢着到季老床上睡,季老也不加阻拦;不但不加阻拦,他还会在冬天天寒的时候为它们在棉被上面铺上一层布,好让它们睡得更加舒服。
季老爱猫,每逢与其他人谈起养猫的趣事,嘴角便会自然而然地扬起微笑,然而,他也曾为一只猫而收敛了笑容。
作为《季羡林谈国学》等六本季老著作的责任编辑,刘小晖常常称呼季老为“长寿眉毛老爷爷”,每次听到这样的称呼,季老都会哈哈大笑。刘小晖编辑常常到医院探望季老,一次闲聊间,两人谈起了各自养猫的经历。
季老谈起家中的猫偶尔也会在自己的稿子上玩耍,但他从来都不会打它们,而且不论有多忙,他都会抽出时间来带着猫出去遛弯,让它们能够接触自由。
于是,刘小晖编辑也谈起了家中的猫:“我家的猫10岁的时候居然能够开灯,还会开冰箱,上厕所,多年相处,以至于全家人都把它当成家里人看待了。”
季老边听边点头,便问了一句:“那只猫现在还在吧?”
刘小晖编辑回答说:“已经没了。”
霎时间,季老便收敛了脸上的笑容,紧紧抿着嘴唇,半天没有说话。后来,季老便很少和他聊关于猫的话题。
刘小晖编辑回忆说:“他深知我们失去这如家人般的小生灵的痛苦,从此便不再提这个可能会令我伤心的话题。”
那一颗悲天悯人的柔软的心,让季老感受着付出的快乐,同时也时时刻刻地将他人的喜怒哀乐放在心间。在世间一切的道德品质中,善良的本性是最不可缺失的。善良与品德,就像是宝石与金属,二者互为映衬,便会倍增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