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心公园的一角里,陆鸣和顾笙走在稀稀拉拉的路人之间,有些醒目。这种日子大多数人都还在家里吃团圆饭,一向热闹的街心公园,只有赶早来跳伦巴和恰恰的老年团队。
两个人并没有话,顾笙是觉察到陆鸣刻意保持的距离的。
“谢谢你。还有泡芙……对不起……下次……”
“不用。”他抢过话匣,其实无异于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顾笙受伤般地叹了口气,让陆鸣有些过意不去。
“我们是同学嘛。”
同学,加重的两个字,似乎在提醒顾笙什么,刻意划清的界限,让她一切都不要多想。
“嗯。是啊……”顾笙咬住下唇,拖长的音调,以掩饰自己的失落而装出的无所谓的样子。
卖花的小孩却不合时宜地拦了上来。众所周知,这些小孩往往以一种死缠烂打的功力以让你买花,轻者尾随,重者直接抱大腿不买不让走。而眼前的小女孩模样可人,一双大眼睛楚楚动人,也算是比较礼貌。
哥哥买束花送姐姐好吗?
并非玫瑰,而是几朵半开的百合,香气扑鼻而来,惹得鼻头一阵痒,直想打喷嚏。
陆鸣站住,正在组织语言怎么拒绝,顾笙照例把麻烦揽过来:“哥哥跟姐姐关系不太熟,哥哥的女朋友会生气的。”
她已不是第一次在帮他解围,替他回答让他焦心的问题,陆鸣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有些尴尬,又有些感激。
“我不信,姐姐那么漂亮,哥哥不找你做女朋友怎么可能呢?”
“哥哥的女朋友比姐姐要漂亮。”顾笙笑着拍拍她的头。
艾莉跟顾笙比谁漂亮呢?他想起艾莉的圆脸蛋和甜甜的笑容,可是顾笙……
顾笙那日穿了一条花长裙,一走起来,长发就会泼墨似的涌进你的眼睛里。
她生就那副模样,精致得如同画中人的五官,忽略掉眼神,看起来就觉得是傲慢的类型。可偏偏那双眼睛里,写满了不自信。这种不太合适的不自信,反而为她平添了许多分美感。
不自知的漂亮,便不仅仅是漂亮了。
那种带着点怯意的美,领略过的人,都会油然心生几分保护欲望。
说起来,青菁与顾笙,倒是有几分相像呢。
“可是我要是不把花卖掉,回去要挨打的。”小女孩一双大眼里,立马就要噙满泪水了。
陆鸣这才扭回思绪,真该死,最近他的情绪都像云上飘,被风一吹就跑到哪儿都不知道了。甚至好几次与艾莉对话时也是如此,惹得她生了好几回气。
顾笙同情地看着小孩,蹲下来,陷入了苦恼,有些不好意思地抱歉:“我没有带钱……”
陆鸣这时候掏出钱来,同她一起蹲在那孩子的面前,抚慰她的泪珠不要掉落:“这些我全买了,好不好?”
那些眼泪立马被收了回去,似乎方才的楚楚可怜统统都是他们俩的幻觉,一把百合塞进顾笙的怀里,小女孩捧着钱就飞跑而去。
顾笙有些尴尬,起身将百合还给他。
“不要了。你收着吧……”他打了个喷嚏,“我有些花粉过敏。”
一捧百合竟与顾笙那样搭调,陆鸣看了一眼,便觉得人竟比花娇。这样的念头实在不该有,他撇开眼神,咳了一声,一时默默无语,让两人都陷入了尴尬。
“谢谢你的花。还有,中秋节快乐。”顾笙露出一个羞涩的笑容,那并不是她第一次收到花束,999朵玫瑰也曾坐拥,但这样阴差阳错,连送花都并非出自本意的百合,也不知自己为何会紧张,欣喜成这样。
有外国友人经过,看到他们俩这样面面相觑,开心地打招呼,唤他们“beautiful lovers”。
尴尬愈来愈满地爬上心头,顾笙只得一跺脚:“那个,我先走了!”
用力地吸一口百合的香气,顾笙的裙摆飞起来。月头高高地挂着,似乎在嘲笑人间。
因为艾莉,将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
那些对白一句都未听到,只凭着想象揣测。
一束百合让她的眼睛发昏,脸色苍白,她又拿出手机,拨打电话,仍是关机。
而毫不知情的陆鸣,站在那里愣了一会儿,朝着反方向走了。
13、大人眼里,芝麻大的委屈
艾莉回到家时,阿姨正将几个客人往外送,她直剌剌地冲进来,和一个客人撞了个满怀。阿姨忙不迭地说:“不好意思,这孩子莽撞……”然后板起脸来叫艾莉过来道歉。
艾莉却不理,径直冲进洗手间。她是一路哭回来的,一路拨着陆鸣的电话,大概拨了二十个,她终于平静下来,原先大吵一架的心情没有了,转化为了别的一种东西。一种青春期才有的,你可以称之为阴谋,也可以称之为心机。这种心机是有些幼稚的,夹杂着烦忧,出发点便是她浅薄的自尊心。
不能闹翻,为了一个顾笙闹翻,她必须要提前离开他,不能叫他先离开自己。
那种不信任,就这样地攀爬上来,像是一条毒蛇,盘踞在她的脑海里,喷吐着毒液。
“陆鸣,你怎么做,我便也怎么做就是了。”
阿姨敲门进来,看到扑了一脸水的艾莉,但还是一眼看出了她的眼泪,惊呼道:“你怎么了?”
“要你管。”艾莉没好气地顶了嘴,让阿姨愣了一下,目光却依旧担心地追着她:“你被谁欺负了?”
艾莉将自己关在了屋子里,烦躁不安地走来走去。然后她从书架上扯下一本相册来,粗鲁地翻着,她与陆鸣的照片占据了大多数。再小一些的时候,陆鸣的妈妈还没下海经商,曾跟爸爸是一个单位的,于是常常一同出游。他们一起去过那样多的地方,海南岛、北京、青岛、云南……甚至内蒙古的草原,她因为害怕而大人让陆鸣与她共骑一匹马……照片上的他们都很稚气,似乎尚不知爱情为何物,可竟是那样快乐。待到这些感情,变成人们赞誉的最珍贵的东西时,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烦恼接踵而至?
以往她不曾为他身边的任何女生而吃醋,也不曾因为他一时不接电话而这样生气,而以前,竟也从未觉得陆鸣怠慢过她。可是待到那个“在一起”的指令成立以后,那些原本她所感激的好,都成了理所当然的事了,略微不好,她竟会觉得那样沮丧和失望。
一对别人好,她竟会那样疯了似的心疼。为什么……偏偏是顾笙?
这时候手机突然响了起来,陆鸣开了机,给她打来了电话。
方才翻着相册溢出的眼泪,让艾莉有些失神,整个世界都好像是恍惚的。陆鸣像是深深打进她生命的烙印,她几乎无法想象,日后没有他,会怎样。她甚至发了疯地想象,如果他们分手了,她看到顾笙和他在一起,会是怎样的心情。
无法言喻,因为根本无法想象。
原本负气地不想接电话,现在软弱却占了上风,扑过去接了电话,声音有些沙沙的,陆鸣却没有听出来。
“今天给你买了泡芙,可是不小心,给掉了……刚好是最后几个。”
是给顾笙吃了吧!她忿忿地想,滑到喉咙口的话咽了下去,只是语气还是一样的烦躁:“我再也不要吃泡芙了!”
“怎么了……”陆鸣问她。
“没什么!”其实还想说,以后见到百合一次我灭一次,但觉得这句话漏洞太大,疑心会让他发觉出她的窥伺,用她少女倔强的自制,给压了下去。
“好了,中秋节快乐!祝你团团圆圆!”撂掉电话,她又栽进被子大哭了起来。
门口的阿姨抱着一杯水,敲了一会儿门后跑去跟艾莉爸爸说:“你闺女哭得特惨你要不要过去看看?”
艾莉爸爸朝她笑了笑:“估计要么考试考不好,要么在哪儿受了点芝麻大的委屈了,谁还没青春过啊。”
他这句话说得没错,只是那芝麻大的委屈,在尚未成长透彻的世界里,竟也是铺天盖地,风卷云涌地耀武扬威。
14、蠢蠢欲动
抱着大束百合往回走的顾笙,被眼前的百合痴住了眼睛,经过的车辆忽然追了尾,从她身边发出激烈的撞击声。她吓了一跳,像是心被狠狠拧了一下,抱着百合的手紧了一紧。
两辆车的驾驶室都下来了人。证实并没有人受伤,她这才放下心来。有大把的行人围了上去,她被挤在圈外,于是只是一笑,离开。
有时候站在街上,总会想着,被车子撞飞是什么感觉。
曾经有个男生向她笑着形容说,我妈妈,就是那样,飞了出去,一个抛物线,然后摔在地上,血就像被施了魔法的花迅速开放,然后,她就再也没有睁开眼睛。
那个叫向辰的男孩,笑容凄楚地向她形容了自己的至亲之死,他没有哭,眼底里希望干涸,整张脸,只剩下笑容,却让人觉得绝望透顶。
她行色匆匆地离开了因为一场差点酿成悲剧的车祸而热闹的人群,殊不知,自己却是那“导火线”。
车里下来的人,正是赵岩。一个走神让他几乎来不及踩刹车,前面尼桑车的保险杠已经被狠狠地撞成残废。就在几分钟前,他在路上看到一个抱着百合的女孩,长得那样像青菁,却又不是青菁。
他自然认得出青菁,却还是失了神,像是被什么攫取了理智,时空都停了下来。要开口呼唤,手几乎僵硬,呼吸都被掠夺了,然后,就出了一场事故。
从车上下来的一刹那,他的第一个反应便是往刚才那女孩的方向看去,脚步却被尼桑车主给绊住:“喂喂喂……你撞了我诶……”
那女孩已经转身离去,一条花裙子在夜色里分外夺目,清瘦的身材,像是整个夜色里唯一闪闪发亮的。
她走远了,消失了。
赵岩有些心不在焉地听着尼桑车主说话,好脾气地说:“不用找交警了,损失我来赔偿。”
他会找到她,一定会找到她。赵岩想。
15、魔障般的幻梦
大约是凌晨三点,陆鸣从梦中惊醒过来。一身的冷汗像是没有温度的软体动物,黏在身上。然后,身心都灼热起来,令人羞耻和恐慌的感觉,弥漫进了陆鸣一向算是温和冷静的大脑。
是因为生理反应而惊醒的。
其实陆鸣并非一个封建的男生,也知道这个年纪,做那样的梦实属正常,只是这一次……
他近乎恼怒地狠狠地敲了一下自己的脑袋。
梦中,他在一次远足中弄丢了艾莉,却陷入了一个开满百合的庄园,梦中自己并无花粉过敏的症状,他就那样漫步在百合花丛中,然后,看到顾笙从对面缓缓走来。
她穿着白日里见到她时的那条裙子,上身却套着他的外套。然后她走近他,一个一个地解开她的扣子。
她眼神哀怨地问他:“你是不是很讨厌我?”
一个眼神,便让他的心跳戛然而止了。
他来不及回答,便醒了过来。
一种羞耻和负罪感,尾随这个梦而来,给现实里的他重重一击。
我发什么疯?!为什么要做这种梦?要梦到她?偏偏是她?
哪怕是那些自己觉得不堪的AV女优,也好过这个啊!
陆鸣说不上来的心惊,他已经知道心里因为这个女孩起了一些变化,拼命地闭上眼睛,捂住自己的心脏。里面,分明是艾莉,满满都是艾莉,怎么容许顾笙挤进来?
无法入眠,似乎怕一睡过去,那个梦又会继续,那他醒来的时候,要怎么面对艾莉,要怎么面对顾笙,怎么面对自己的第一份也认定是最后一份的爱情,又怎么……面对自己?
他摸出自己的手机,手脚有些慌乱地拨了艾莉的电话。
“嘟嘟”几声后,艾莉睡眠中被吵醒有些瓮瓮的声音接起电话:“唔,现在几点了……”
他看了下手表,凌晨三点一刻。
“你怎么了……大半夜……明早还得上课呢……”
“没事儿,我只是想听听你的声音。”
只说了几句话,艾莉那边便没了声音,只有很细微的呼吸声,从话筒那边传来。她睡着了。
那样均匀的声音,那样平静的声音,他竭尽能力都想保护的一种安宁。
他舍不得挂掉电话,就那样将听筒紧紧地塞在耳朵边。
一夜无眠,他听着她的呼吸声,睁眼看着东方翻起了鱼肚白,泡沫似的早晨,终于打碎了幻梦,而那魔障一样出现的征兆,终究让他觉得,不再那么害怕了。
16、爱情旁观者的忧伤
那是下午三点半,高二级的篮球赛打了头阵。陆鸣他们班便是第一场。
头一夜的彻夜未眠,让陆鸣觉得自己像是被抽干了力气。头一次在课堂上睡着,老师倒也从不为难他。差生睡着总是被拎起来,他睡着,老师倒有种“这孩子实在是念书念辛苦了”的感觉。
成绩好便有这样的好处,何况陆鸣还有个“我爸是李刚”效应。尽管他从来不提,可哪个老师不知他是高干子弟?
补了个觉,终于不致在艾莉面前露出困倦的姿态,一放学一伙人便直冲篮球场。
今天并非对阵艾莉他们班,而是高二球技最好的那一队,因此看点十足。队员们纷纷决定拼死一搏,因赛制如此,输了便可能连小组赛也进不了。既然倒霉了,就必须拼命。
陆鸣的球衣上写着大大的字母AL。所有人都知道,那是艾莉的名字缩写。
队友们有女朋友的女朋友全来了,没女朋友的暧昧对象也来了,没暧昧对象的起码青梅竹马也来了,实在啥也没的,好基友也来了。可是艾莉,却没有出现在观众席上。
心里有些许的失落,但这些失落本不至于打乱他的阵脚。不过是一场球赛而已嘛,不过就是先前说好了现在爽约了嘛。他从来都无条件原谅她,或者说,从来都不曾怪她。只是这一次,心里不知怎的,好生失落。
而当他的目光对上观众席里顾笙的眼时,手顿了一下,球就被对方截走了。
上帝!她那样温柔地看着自己,端坐在观众席里,微笑得像是一抹清风,让他的心跳漏掉了半拍。而那半拍并非因为心动,而是因为……害怕。
“怎么回事啊……”队长有些怪罪下来,这种决定成败的关键时刻,他不允许陆鸣的三心二意。
被罚了一球,他们班有些慌乱。对方来势凶猛,毫不懈怠这场比赛,本就实力悬殊,现下更是不妙。对手二班各个人高马大,他们班是投篮,人家直接扣篮就够了。也不知怎么的,其中一个长得颇为粗壮的家伙,陆鸣认得他,外号叫大山,似乎有些针对自己。
连坐在观众席上的顾笙,都看出来了。那家伙,看陆鸣的眼神,怎么那么……犀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