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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宦游偶记(2)

革送札到差等费及藉事送礼之习,总局不荐司丁,悉任自择。凡司丁皆取保,按季册报,有更易者随时具报,无弊亏帑者,保人及局员分任之。及届一年,除弥补钱价银约二十万两外(收数系钱,解数系银,是年钱价大落),较最旺之年增银三十五万六千两(定额银七十万两,嗣收数增而钱价涨,最旺之年收银一百万余两,兹乃突过此数。木〔本〕厘另增收数万两)。周公曰:‘自曾文正督两江以来,厘收未有若斯之盛者,而商旅乐出其途,诚非俗吏所能及也。’余曰:‘金陵为大都会,而各库空虚,极为可虑,增收之项皆实银,寄储藩库,以备缓急。’周公称赏不置。然非周公假以事权,不加牵掣,余又安能收此微效耶?”盖江督周馥倚任特专,俾能集事也。候补道总办厘捐总局,粮巡二道乃为会办以佐之,见任者居需次者之次,已异恒例;若布政使,向为道领袖,有综理度支之责,自当领稀〔袖〕斯局,而亦与粮巡二道并解司务,独任此总办之候补道。清季督抚对僚属之权积重,若是之类,其尤著者已。李伯元(宝嘉)《南亭笔记》卷二有云:“江宁牙厘局,本系藩司兼摄,某督到任后,改委道员某总办其事。某尝禀告某督曰:‘伏查牙厘局本与藩司会办,前藩司某,精明强干,有作有为。今藩司某,情形亦熟,仍请札饬会办。’云云。恩笑曰:‘年终大计,首道尚须我亲填考语。后出详督抚两院,今彼一候补道,乃欲填我考语耶,抑何荒谬。’嗣然江宁一省遂以此为笑柄云。 ”(恩谓江宁布政使恩寿。)似即指周督免藩司领局务,张〔陈〕氏请仍饬会衔事。虽语焉念未尽谛,传说之由来,当不外是。其时藩司之牢骚口吻,亦人情耳。

杨子勤(锺羲)《来室家乘》卷下光绪三十四年云:“革员某遣戌新疆,向由府派杂职押解。前有湘籍曹巡检,于衙参时询问经历,自言曾在西北边省多年,至是因其熟悉,且新疆多湘人,委派是差。忽督院易以某令,某令缘事尝得罪左右,欲用此行苦之。坚持不承教,逢盛怒。余力为陈说,不能解,竟以违抗褫某令职,而曹巡检卒解送前往。某令交通言官,摭它事严劾督部,经后任察覆,了此公案。 ”(时杨氏在江察〔宁〕府知府任,督调两江总督端方也。)《宦游偶记》卷下记与端督论辩数则中,亦记其事,言之颇详。〔督〕调端方所黜者知州汪乔年也。其说云: “(戊申)”五月间,总巡知州汪乔年具报:巡至扬州城外,有米船三号无捐票,照章捐罚,将款缴公。余以米船自湾邵分局来,其为委员知县陈润藻卖放无疑也。照章应撤差查办。继思陈为端公私人,如照章汪必不免,乃檄端公由鄂调来之知县李承东复查,以李为端所信,李所言当无异议也。李查如汪禀,余乃请撤陈。端公曰:‘既无票,必有故,可饬陈来询之。’余曰:‘卖放耳,何故?且李查相符,何询之有?’端仍以询陈为言,并语前办厘捐吴君学廉,汪托陈买靴不给价,故恨陈而陷之,众皆为汪为,余亦不欲。厉吏因认真被祸。陈至,询其无票何也。陈曰:‘商人不索票者多矣。’余曰:‘减折买放乃无票,岂有照章纳捐而不索票者?且此三船由邵伯镇至扬州,过湾头时(委员驻湾头)不扣罚,何也?’陈曰:‘不经湾头,由槐子桥行耳。 ’余曰:‘槐子桥接陆路,舟能陆行乎?’陈曰:‘邵伯下便入湖。’余曰:‘入湖后有戴庙等分卡,能越过乎?且由此出江,何能复至扬州城外?’陈语塞,乃曰:‘司扞舞弊亦有之。’余曰:‘弊在委员或司扞,尚未得实,可欺以方。即作为司扞之弊,驱逐司扞,记委员大过,此系格外从宽,后有犯不仅撤差矣。 ’陈唯唯。余又询汪曾托买靴乎?曰:‘有之。’曰:‘价几何?’曰:‘十金。 ’‘何无零数?’曰:‘夹靴三两四钱,皮靴六两六钱。 ’‘何时带到?’曰:‘三月杪。’‘价已还乎?’曰:‘已还。’余曰:‘汪面还乎?抑此金陵还也?’陈曰:‘扬州钱店拨还。’余曰:‘何时?’陈曰:‘午节前耳。’次日俱以陈端公,曰:‘如此宽已甚,后须严也。’既而曰:‘汪乔年可恶,穿便宜靴,须委以差。如不往,是自取咎也。’余曰:‘靴付价,何调便宜。汪查出厘弊,如委苦差,无以示鼓励。’端曰:‘与厘无涉。’盐巡道荣恒君在座,甚为不平。时有武员,或调其通匪,拟定充发新疆。江宁府委巡检曹鸿绶押解,端改填汪名,盖押犯新疆,往返率须年余,汪年近六十,以此困之也。汪坚不欲往,余屡白无效,乃商之署布政使陈君伯陶。陈君曰:‘是非不可说,惟乞恩或可转圜耳。’余曰:‘但求有济,委曲何伤。’一日,司道咸集,陈为汪乞恩,端云:‘汪某既老而多病,如中途病故,吾为请恤。’余曰:‘大帅待属吏宽,似不忍汪某若此。’端曰:‘汪某不去,谁愿去者?’余曰:‘首府原委曹鸿绶,可仍委曹。 ’端曰:‘曹某何以愿?’余曰:‘曹某年方三十,其祖父病故新疆,藉此运柩,诚两便也。 ’端曰:‘汪某不去,俟吾参后再委曹。 ’荣亦进言,迄无效。布政使樊君增祥莅任,余悉语之,樊君进言亦无效。余见不可挽回,复力陈汪所查有功无过,靴价已偿无不合,且汪苟不偿价,陈或愤汪,汪不应愤陈,此理之最易明者。未偿之说,闻自何人。端曰:‘闻之陈润藻。’余曰:‘陈言靴价已付,可面质也。闻捏之此语者乃陈处两司事,甚招摇。近调人曰:汪查弊而得祸,可调快事。’端仍诿之陈。盖两司事者,端荐之陈以渔利,虽闻其招摇而不欲饬查也。余语涣布政曰:‘汪如不合而被参,余争之,是袒护属员也,应先参我,汪无不合而被参。余争之无效,不得其职则去。’岂复可留,且无罪而杀士,则大夫可以去。樊君曰:‘君已屡争,遽去未免过决,请稍缓再辞。午帅之参汪,以其无名耳。彼自顾名誉,断不至以非礼加君。请姑待之。’余曰:‘有官可,无官亦可,参不参,何促计?君既谆谆相劝,不过求去稍缓尔。’既有同官调余曰:‘后勿与午帅争,将委差出省也。 ’余曰:‘属吏岂愿与上官争?但事有不合不敢不争耳。余屡辞矣,另委何为?’友曰:‘在省多直官甚碍事,将委大差以全颜面也。’余曰:‘朝廷所以驱策人者富与贵耳,不为富贵所束缚,午帅其如余何?无论委何大差,决不就。’友曰:‘何必然?’九月二十日端语余曰:‘汪乔年吾已参。’余思樊言,忍而未发,端又叠言之。余观其意在余,乃曰:‘汪查厘捐认真而被参,以后谁肯认真直言者?’端曰:‘与厘无涉。’余曰:‘何事被参?’端曰:‘心术不端。’余曰:‘心术不可见,见于何事?’端曰:‘劣迹多。’余曰:‘请言一二。’端曰:‘汪乔年不好,不应委差。 ’余曰:‘差非余委,但未见其劣迹耳。倘有劣迹,何以四月请补高邮州,五月查出厘弊乃被参也。 ’端大怒,汗涔涔下,掷帽案上,大言曰:‘如斯言,吾乃若此刻薄,不顾子孙,妄参劾耶?’余曰:‘大帅参人,或有他意,外人求其故而不得,但说不应认真不应直言耳。’端曰:‘照此说,以后厘捐不旺乃吾过耶?’余曰:‘外人有此误会。’端曰:‘是直言吾之咎耶。’余曰:‘外人有此误会。职道固屡言才短体衰,不胜任,请从此辞。 ’端忽平气柔声曰:‘吾辈相契,何出此言?’余曰:‘汪陈与余向无往来,前任所委仍留原差耳。凡争当问曲直,有何厚薄于其间?’端曰:‘君空洞无物,且办厘有成效,何辞焉?’余曰:‘是非不明,赏罚不公,不能办事明矣,请另委人。’端曰:‘相契有素,勿复言此。’遂顾而之他。时提督程君允和道员王君铭谦等在座,均为震恐,余独坦然而出,樊君复再三挽留。十一月十五日委鄂岸督销,余不谢亦不辞,但微言难胜任,盖一辞即恐樊留余□厘也。己酉正月初,始获卸厘务,遂谒端曰:‘鄂岸者督销为江南第一差,岂不甚善?惟职道不便往耳。’端曰:‘何故?’余曰:‘职道往须按定章,此安能办?’端曰:‘章程云何?’余曰:‘分销亏空,总办先行垫解。鄂岸各分销亏空之巨,大帅所知,职道如往,恐前总办不了耳。 ’端曰:‘章程如此乎?’余曰:‘奏案皎然,必应遵办。’端曰:‘若是,非特前总办不了,盐政亦将不了。 ’(分销委员多系端所荐。)余曰:‘委差甚善,委鄂岸督销尤善,但须圆转人乃不决裂。如职道往,岂不决裂耶?’端曰:‘所见极老练。’余曰:‘既以为然,请另委。’端曰:‘委君江西督销。’余曰:‘不能就。’端曰:‘何又不能就耶?’余曰:‘鼻渊数载,用心辄不成寐,将赴上海就医耳。’端曰:‘君受屈甚,安能闲?’余曰:‘江南候补多无差,职道差事络绎,且皆要差,何屈之有?因病辞差,病愈再候差耳。’端曰:‘万不能闲。’余曰:‘请先开鄂岸差,久未还乡,请假扫墓。’端曰:‘几日可达?’余曰:‘三日。’端曰:‘如此甚易,速往速回。’余乃延地师犁熙儿还乡,不欲即出矣。”琐琐写来,胜读《官场现形记》。张〔陈〕氏甚不满于端方也。(杨氏盖亦力为汪齐〔乔〕年缓颊者,张〔陈〕氏叙此,似犹有所遗。)辞鄂岸督销所云,亦见盐弊之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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