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目相对，太多的场景和记忆，如潮水一般涌来。
“大小姐——”吕布衣失神地仰视着在自己头顶的女子，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闭嘴，你这种放弃自己的行径和懦夫有何区别。”
心跳还在狂乱地跳着，刚才看到吕布衣落下山涧的瞬间，战青云觉得自己的冷静一下子失去了。
这样的自己，陌生得可怕。
说实话，刚才她真的没有把握可以抓住他，若是放在从前，在执行任务的时候，遇到了这种情况，她会在短短一瞬间，思考，取舍，再根据胜算概率来决定这个险值不值得冒。
可是，刚刚，她却什么都想不起来，速度，时间，力道，所有应该考虑的东西她统统都记不起来，想起来的，是那些吕布衣天天陪在自己身边的日子。
刚才南业的那三年，他就像是自己的影子，每时每刻，都闷不做声地跟着她。
凉了，轻轻地椅子上放上一件衣，累了，替她掩上门，送片刻安宁，他总是做得不动声色，以至于她根本没有发觉。
细小的沙粒，在肉眼下，几乎微小到不可察觉，但是这并不代表它不存在。
聚少成多，当某年某月某日，再次低头一看，你会倒吸一口凉气说道——好大的一个山丘！到那时，即使想忽视，也没有办法了。
“快放手，这棵树承受不了两个人的体重，大小姐——”
青松盘根于碎石之中，受到了这突如其来的外力，一些松碎的小石子，纷纷滚落，眼看着，褐色的树根有些松动，吕布衣惊叫出声。
“我必须救你！”战青云的语气还是那么地肯定，不容许任何反驳。
“可是！”
“别担心！”空出一只手，战青云从腰上摸出一根黑色的竹管，放在嘴边，要开软木的塞子，高高地抛入空中。
黄黑的浓烟顿时渲染了大半个天空。
“好了，现在不用担心了，韩知秋他们很快就会来救我们了！”松开的手再次握紧吕布衣，战青云咬着牙，额上的一滴汗水滴落在吕布衣的脸颊上，烫烫的。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情深处。
吕布衣两行热泪没入发鬓之中。
“怎么了？布衣！”
战青云怕女人哭，更怕男人哭，这种表达情绪的方式总让他束手无策。
她很想帮他把那两行热泪擦掉，但是实在是空不出手来。
“大小姐，有件事，我本来不想说，但是又怕错过现在以后就没有勇气了。”死亡都不怕，那还有什么好怕的。
虽然眼下这时间，这地点看起来，都不太合适。
可是，想了想，吕布衣怕错过这个时间，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大小姐，我喜欢你，我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一点一滴，就这么累积起来了。我从来不奢求你对我能有同样的感情，一直以来，我的愿望只是默默地跟在你的身边，当你万死不辞的心腹！可是，我却做了那样的事情，使得我不能再光明正大地追随你，这让我生不如死。”
两个人一上一下挂在悬崖上，脚下是一望无际的翠绿湖水，细小的微石不停地从他们的身边滚落。
但是一切，都不妨碍吕布衣吐露埋藏多年的心声。
“我知道你一定会宽慰我，不要自责，不要内疚，因为那是莲生捣的鬼，让我忘记这一切。你能原谅我，但是我自己却不能原谅我自己，因为我并没有你想象地那么高尚，我是个小人，药力虽然控制了我的身体，但是却控制不了我的思想。我对你的欲望从来就没有停止过，从一开始到现在，在我的心底里始终存在着一个阴暗的角落，在这个不为人知的角落里，我把你想象成我一个人的，你对我笑，对我温柔，对我——”
说到这儿，吕布衣的脸上表露出一种极端痛苦的神色。
这是他的秘密，没有对任何人说起过，他有时候也会痛恨这样的自己，他觉得自己是在侮辱心中的女神，但是，另一方面，他却沉静在这种想象中无法自拔。
现实的痛苦和幻想的美好，将他拉扯得不成人形。
“大小姐，现在你已经知道一切了，你还觉得布衣该救吗？”
“当然——”
战青云想说的是当然该救，爱人是每个人与生俱来的权力，她并不觉得因为这个吕布衣就该死。
再说了，从前的事情她也必须负上一定的责任。
和现代的战友相处惯了，她很少注意到男女有别这些细节，她一直觉得士兵是没有男女之分的，但是，她忘了，这里不是二十一世纪。
或许正是这样，才会给布衣造成了一种假象，诱惑着他。
但是，战青云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觉得身子一晃，抬头一看，树根已经从岩石缝隙中露了出来。
“保重，青云！”
吕布衣这一次没有再叫大小姐，像从前无数次在梦里那样，他叫了她的名字，淡然一笑之后，放开了自己的双手。
“别——”
这一次，战青云用尽全身力气，也没有能抓住吕布衣，一条鲜活的生命从她的指缝间笑着溜走了。
战青云闭上了眼睛，不忍心看他的身子越来越小，没入那片翠绿。
整整三日，战青云都带着缺了吕布衣的骁骑营在银池中划着小舟寻找吕布衣的尸身，但是无奈银池水域辽阔，深不见底，且暗涌极多，毫无收获。
大家的心，像是叮咚如水的石块，一路下沉，不见天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