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是迟早的事
既然死不可回避
我们好好地经营着生
也无需对死讳莫如深
不必谈死色变
就如昨夜睡着了
不知生的快乐或忧愁
不知死的恐惧和哀伤
你什么也不知道
包括自己的呼吸
把生看重
把死看轻
生如一觉醒来
死如一觉睡去
十字街头，算命的瞎子
经过西关十字街头
总能看到那个算命瞎子
他怀抱拐杖，背靠电杆端坐
静听街上杂沓的脚步
等待前来占卦的人
记不清已有好多年了
算命瞎子一直都在那里
一样的姿势。我每次路过
占卦摊前都空无来者
一个阴沉的午后
再次路过，我看到的是
刚有一位近前算命的顾主
一阵大雨突来。瞎子急忙扶拐起身
我听到他咕哝了一句——
没料到，雨说来就来了
算命瞎子的话语
被雨声压得很低
很低
收废纸的老汉
一身破旧衣衫
遮不住枯瘦的老骨头
如同他面前一堆废纸
捂不住窘迫的光景
那些白纸黑字与他无关
他只知道作废东西不值钱
每日倒腾废旧纸品
日子依旧破破烂烂
一辆三轮，或推或蹬
缓慢穿行城市大街小巷
纸之轻薄，生活之重
他有些力不从心……
再次遇见收废纸的老汉
仍不忍探问一声他的身世
真怕道出一段心酸事来
突围
常常，我陷入围困
左冲右突，疲惫中溃退
我承认我缺乏足够的勇气
和应有的定力和耐力
我是个失败者
就像现在
于有形无形的围困中
我如遭十面埋伏，大军压境
它们尖锐，凌厉，强劲
我在努力一次次搏斗
依然没能突围
穿过隧道
乘车穿过隧道
心随山体战栗
一条隧道，一道长长的伤口
每穿越一次山的腹部，无疑
又阵痛一次这巨大的创伤
山，沉默无语
第一次穿过秦岭长隧
感受风驰电掣直抵的快意
生发穿越时空的深长慨叹
想想这条被洞穿的山脉
也有一缕隐隐的钻疼
穿过胸膛
一枚竹叶落下来
一枚竹叶落下来
落在青翠的五月里
阳光下闪耀着青铜光色
平直尖锐，流露出锋芒
拾起竹叶端详
如翻读一部经卷
清晰的脉络是简明文字
描述着清风明月的洗礼
记载着沧桑岁月的磨砺
耳边，依稀响起风声雨声
一阵阵搏击声
一枚竹叶落下来
带着伤痕也带着淡定
带着竹子的风骨气节
即便是败落在地
仍一身刀光剑影
擦拭
风雨，擦拭着大地的尘埃。
海浪，擦拭着礁石的泥污。
鸟鸣，擦拭着天空的沉闷。
月光，擦拭着夜晚的漆黑。
这浮世的污垢，谁来擦拭？
这人性的锈斑，谁来擦拭？
殡仪馆，一老一少的逝者
绣屏山殡仪馆
摆放一老一少亡者的灵柩
老者九十一岁，少者一十九岁
皆因病而逝
花圈。纸钱。香烟。哀乐声
此情此景，那句俗语犹在耳畔
黄泉路上无老少
想想老者走过的漫漫长路
想想少者没走完的好光阴
自己行走在他们之间的时段里
省略了前者历经的最困苦岁月
拥有过后者没来得及享有的年华
顿然觉得，在他们之间
我算是个幸运的人
写诗的流云走了
写诗的流云走了
在突如其来的车祸中
烟消云散
一位普普通通的公职人员
一位普普通通的妻子，母亲
一位普普通通爱诗写诗的人
在商洛，没有多少人知道她的名字
作为有着共同爱好的写诗者
我们曾有过短暂的相聚
却也有了这永别的伤逝
悲痛。怀念。扼腕叹息
死亡，常让人猝不及防
打开她那已凝固的博客
再次读着刚刚过去的这个春天
那首《五十年以后》中的诗句
“我把一世的爱，都栽种坡上”
不曾料想，她正绵延着的爱
戛然而止在这个盛夏季节
永别她的家人她的亲友
她那片曾经的天空
此时，我读着她的诗文
读着诗行洋溢出她一世的爱
浓浓的乡情，亲情，友情，诗情
我只能用两行诗送她一路远行：
于俗世里永别，在诗意中长生
（注：流云，本名赵巧云，女，诗人，陕西洛南县人，商洛诗歌学会理事。2014年7月20日在车祸中不幸遇难，终年45岁。）
这个夏天
入夏。如同往常
气温在一天天升高
玉米，大豆，小麦，高粱
所有的庄稼和草木都在长高
连布谷鸟和知了的鸣叫声
也明显升高了八度
而我的欲望，这个夏天
一低再低。低到一丝凉风
低到一场悄然落下的细雨
低到这座小城的一个角落
低到我淡淡的一缕思念
低到早晨买回的蔬菜
低到夜晚台灯下的
几行诗句
咬碎时光的坚硬
厄运，一次次
纠集在某些时段
恣意挑衅我的安生
我饱尝疼痛煎熬
柔软的时光
也会变得如此狰狞
如张开的血盆大口
想吞噬我
无法躲避
我只能咬牙切齿
一分一秒地咬碎
时光的坚硬
一只麻雀
今早出门
首先见到的是
一只麻雀
冬日的桂树
依然挂着绿叶
麻雀在枝头蹦跳
鸣唱着飞来飞去
轻盈欢快
我想，这只麻雀
也许就是我的前世
而我却没能成为
它的今生
与一只蚂蚁的十分钟
一只蚂蚁在地上行走
像是要去一个目的地
蹲下，想与蚂蚁玩一场游戏
用一根小木棍拦截它的去路
我左拦，它转向右边继续行走
我右拦，它又转向左边继续行走
反复拦截，它就这样来来回回
时而，它爬上木棍继续行走
蚂蚁始终没有停下脚步
看来，想阻拦蚂蚁行走
除非将它踩死或是粘死
我败下阵来。我们所缺少的
往往是蚂蚁的回旋、柔韧和耐力
我们固执，往往一条道走到黑
于是有了痛苦，烦恼，凶险
甚至走向灾难
看了看时间
与蚂蚁的大约十分钟
我悟透人的一生
黄昏，一只游走在街上的猫
黄昏
一只游走在街上的猫
边走边左顾右盼
我不知道
猫是看四周的风景
还是寻找某种需求
此时
我正从街上回家
与猫同一个方向
我步履匆匆
猫步态悠然
弓
中年后，越发感觉
自己成为生活一张弓
心中这根弦，越拉越紧
每一个标靶都不容你忽视
每一次张弓搭箭
发出骨质的声响
满弓的时候总是有限
岁月将逐渐松弛紧绷的弦
我会慢慢变成父亲的样子
弓臂，一天天拉近地面
直到无力命中那些
鲜亮饱满的日子
与一杯茶的下午
一个下午
只有我与一杯茶
茶是本地上好的象园碧螺春
透明杯中，茶叶随温度渐渐展开
颜色渐绿渐浓。慢慢啜饮间
思绪，散漫在茶味里
茶，冲泡一道又一道
品味缕缕茶香，品味丝丝苦涩
茶色渐渐地淡，茶味渐渐地淡
直到茶色似有若无，茶味似有若无
不知不觉间天色向晚。一切
浓淡在一杯茶中
落叶赋
时在暮秋
我见到最多的是落叶
是落叶飘零的洒脱自若
是落地时的从容淡定
是归附泥土的坦然
是不苦不悲的冷静
这个秋天
我把最多的注目给落叶
我把最深的思考给落叶
我把自己宿命于一片落叶
午后时光
恍如一梦间
太阳已经偏西
我走近午后时光
放缓前行的脚步
不急。不躁
走过朝阳的绚烂
走过太阳火热的正午
也走过阴冷和酸辛
走过的岁月成往昔
无论荣辱得失
不怨。不悔
走进午后时光
不再留意功名利禄
不再羡慕荣华富贵
时光恬淡而静美
不悲。不喜
当暮色四合
必将走进那段漆黑
抵达终点我双目紧闭
满天的星光和月色
照亮来世的路
中年以后的视力
中年以后，视力渐弱
读书看报眼睛酸涩模糊
看不清某些细微的东西
包括别人投来的不屑眼神
鄙夷的表情，以及笑脸中
藏匿的诡诈和险恶
中年以后
心间一双眼睛更明亮
望得见尘世的细枝末节
看得清人心的五颜六色
目力所及，越过时空
透视到白天里的黑
和黑夜里的白
中年以后人渐老
心目却越来越澄明
看透世态炎凉
阅尽人生浮沉
听坟
来到父亲的坟前
坟上长满了蒿草
午后的风漫过坟地
那窸窸窣窣的草动
恍若父亲习惯性的絮叨
无论是委婉还是刺耳
如今听来
句句在理
时光与梦
我无法知道
我还拥有多少时光
但我知道
我有着绵延的梦
如果，有一天
时光断落，今生飘逝
相信另一个世界
依然魂牵梦绕
一树叶子
一树叶子
就是芸芸众生
我是其中一叶
枝头的叶子
高低前后差异
命运各不相同
我知道我的位置
平静地面对季节
无论是春还是夏
当又一个秋天来临
我只想把自己
交给一场风
我不敢轻视这些小草
我不敢轻视这些小草
这些纤细柔韧的小草
看见路边长满小草的坟茔
风中颤动着鲜活的枝枝叶叶
有的开着草花，引来蝶舞蜂绕
死寂的坟地生动一幕幕情景
仿佛逝者生前的过往
我不敢轻视这些小草
这些可亲可信的小草
想一想，将来自己死后
坟上长满小草也是幸福的
这里，没有谁会常来看望
只有这些小草亲近你陪护你
一年年为你绿为你黄
再度你春秋轮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