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王将赵畴默的反应看在眼里，哈哈一笑，“襄王不必这般紧张！”
赵畴默一手还搭在膝盖上，闻言手指下意识的一抓，用力的指节隐隐发白，面上却是很快恢复了从容淡定，尽管心底那仿似重锤击打的鼓颤并未得到平息。
魏王放下茶盅，起身走到赵畴默身边拍了拍他的肩，“小时候将冰蟾毒逼至腿上是为了自保，如今皇后一系大势已去，却是没有那个必要再为难自己了。”说完，又拍了他肩膀两下，这才转身出了书房。
魏王出去没多久，夜轻云便推门走进了书房，看到的却是赵畴默沉默的端坐几桌前，垂眼看着盅里的茶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夜轻云走过去，也没有出声惊扰，只是很轻的将双手按放在他肩膀上。
“魏王他们走了？”赵畴默抬手覆上夜轻云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问道。
“嗯。”夜轻云应了一声才问道，“你和魏王谈得如何？”
赵畴默没有回答，只是捏了捏夜轻云的手，目视着窗外怔怔出神。魏王猜的没错，这腿废与不废的确是取决于他自己，谨慎起见，就算是远在北襄他亦是整日轮椅示人，知道此事的也就慧空大师以及已故的前太医院提点李阁老，连身边的人都不知情，却是没想到，魏王竟有如此一双利眼。
“王爷？”夜轻云不知道赵畴默在想什么，不过看他深思恍惚，下意识的就以为是他和魏王所谈不顺，不禁皱起了眉头，“和魏王的谈话不顺利么？”
赵畴默手习惯性的揉捏着膝盖。
“怎么，腿又疼了？”夜轻云看到他的动作不禁担心道。
赵畴默没有说话，却掀开了袍摆，在夜轻云不明所以的目光注视下，弯腰将两条裤腿高高挽起，将膝盖给露了出来。
“王爷你……”
话没说完，就见赵畴默并指分别点了两个膝盖的穴位，噗嗤一声，两根线针就破皮而出掉在了地上，瞪着地上裹覆着鲜血的线针，夜轻云半天竟发懵的反应不过来。
还是赵畴默自己弯腰将线针给捡了起来，就着袍摆将上面的血迹擦拭干净。
那线针本该是银白色，却因为赵畴默体内冰蟾毒而泛着冰蓝幽光。
将擦拭干净的线针放到几桌上，赵畴默双手撑着轮椅扶手企图起身，只是双脚刚落地就膝盖发软的跌跪在地。
夜轻云吓了一跳，刚要上前搀扶，却见他双腿颤抖缓缓的站起身来，当即惊得瞪大了双眼。还是眼看着他迈步险些摔倒，却是行动快过脑子，疾走两步伸手把人给搀扶住了。
转头看着赵畴默的侧脸，夜轻云张了张嘴，却喉咙发梗没说出话来。
“云儿，扶我走几步吧。”腿脚的不稳让赵畴默稍显气喘，他没有急着解释，而是咬牙道。
夜轻云没有应，因为她已经震惊的不知该如何反应了，心里翻江倒海，有好多话要问，一时却什么也问不出口，心里可谓是五味陈杂，惊喜心酸参半。所以她没有做声，只是点了点头，默默的搀扶着赵畴默在书房里缓慢的走了几步。
不过赵畴默并没有走太久，来回不足十步就再次坐回了轮椅上。
“坐轮椅太久，都快不会走路了。”捶了捶酸软无力的双腿，赵畴默抬手抹了把汗，这才抬头看向仍旧怔愣的夜轻云，拉着她的手，让她在身边的凳子坐了下来，“我这么瞒着你，可是生气？”
其实夜轻云并没有生气，她只是震惊傻了而已，听赵畴默这么问，下意识的便看向对方的双腿，连着眨了好几下眼才彻底醒过神来。
“没有。”夜轻云摇了摇头，“就是，太震惊了，王爷的腿不是中了冰蟾毒不能行走么，怎么……”
话没问完，见赵畴默伸手捏起被扔到桌上的线针，夜轻云下意识的眼睛便跟着转，落在了那两根线针上，满心疑惑等着对方解释。
“我是中冰蟾毒不假，当年险些命丧，经李阁老银针引毒后，也的确因为余毒导致双腿无力，一度瘫痪床上不得自理。”赵畴默平静的语气就像是在诉说着别人的不幸，甚至嘴角还勾着一贯的浅笑，“可那只是暂时的，当时连同李阁老一众太医都并未想到这一点，都以为我是真的被冰蟾毒毒废了双腿，为了逆境求存，我便顺水推舟将计就计，只有皇后并未全信，为此还派刺客试探，我险些就漏了破绽。”
“所以王爷就用这线针固封经脉？”尽管赵畴默叙述平静，夜轻云却听得心脏一揪一揪的难受。
“没错。”赵畴默点点头，“后来虽然发放北襄封地，但谨慎起见，我始终残疾示人，就连身边最亲近的陈峰都不知情。”
夜轻云忽然觉得心疼，一个人究竟要怎样的毅力，才能十数年如一日，将残废扮演彻底？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要隐瞒你的，只是这么些年，习惯了。”赵畴默拉着夜轻云的手，拇指摩挲着她的掌心，“本来没想过这么快就暴露的，不过既然被魏王看了出来，我也没有再隐藏的必要了。”
“魏王看出来了？”夜轻云本来还在纠结心疼着，听了这话当即转移了注意力。
“嗯。”赵畴默点点头。
“可若是这样……”
赵畴默明白夜轻云顾虑，却是打断道，“就算我是残废，赵畴刖不也视我为对手了么？”顿了顿，接着道，“太子已废，皇后失势，季家覆灭，其实想想，这也未必不是一个很好的时机，既然已经被人注意，再伪装便没了必要。”
夜轻云点点头，忽然想起一事，忙道，“你那体内的冰蟾毒……”
“自然还是老样子。”赵畴默神色微暗，“一旦发作，照样足不能行，需饱受钻心蚀骨之痛。”见夜轻云神色一紧，忙安抚道，“别紧张，其实有慧空大师配制的草药，症状已是大有缓解，至少现在阴雨天气不会再那么疼痛难受。”
尽管如此，夜轻云还是感到难过，虽然赵畴默可以像正常人那样行动自如，可那冰蟾毒余毒，终究是个隐患。单单只是余毒就折磨得人生不如死，可想而知，当初中毒是多么的凶险。
只是这么想着，夜轻云就恨不得冲到冷宫杀了皇后。
赵畴默抬手抚着夜轻云的脸，眉眼缱绻温柔，“都已经过去了。”
“那你体内的余毒怎么办？”夜轻云就着赵畴默的手掌蹭了蹭脸，眼里水汽氤氲，满满都是心疼。
“会好的。”赵畴默这话并非只是说来宽慰夜轻云的，他道，“虽然慧空大师配制的草药眼下只能缓解毒性发作的症状，但总有一天，相信他肯定能配制出解药的。”
夜轻云先是点点头，随后想起赵畴默到后来撤回北襄封地依然是个腿不能行的残废，不禁又觉得疑惑。如果说，这一切不过是权宜之计，那为何那时他从未站起来过？是隐瞒得太好，还是因为什么未知的变故导致？
想到这里，夜轻云不禁问道，“如果没有遇到慧空大师，你会怎么样？”
“最坏不过一辈子坐轮椅。”赵畴默笑得云淡风轻，“余毒逼至腿部要不了命，但若长此以往，那便真的只能是个废人了。”
夜轻云一下扑进赵畴默的怀里，双手紧紧抱住他的肩背，将脸深深埋进他的肩窝处，闷闷的道，“你骗人，若真是这样，那之前毒法就不会那般凶险，差一点就……”话到这里一顿，忽然觉得不对，夜轻云从赵畴默的肩窝抬起头来，不解的看着他道，“你说当年是李阁老为你引毒，那穆紫晴是李阁老的徒弟，我记得一开始王爷经她医治分明有好转，那为何后来却突然毒法呢？”
“不是她。”赵畴默的回答却和当初一样，他摇了摇头道，“她不过是被皇后利用而已，应该还是不知情的情况……你可有发现，我这书房自那之后有何变化？”
夜轻云闻言一愣，当即便真的认真打量起来，不过还真没看出什么变化来，不禁茫然的看向赵畴默眨了眨眼。
“你难道都没发现，自那之后，我这书房就再没用过香炉？”赵畴默问道。
夜轻云这才恍然，“你的意思是熏香诱发的？不过就算这样，仔细谨慎点就是，也没有必要撤掉香炉吧？再说，不能在熏香上动手脚，还可以从别的地方下手不是？”
“当然不是。”赵畴默道，“能诱发冰蟾毒的只有一样东西，那就是混合了鄱萝香的冰蜃，此毒有一股特别的腥味儿，若非鄱萝香压制定会有所警觉，这也是我事后才想通的。”
“鄱萝香毒你断子绝孙，冰蜃却诱毒取你性命，好一招煞费苦心的连环计，果真歹毒！”夜轻云咬牙切齿，眼底透着嗜血的冷厉。
“都过去了。”赵畴默搂抱着夜轻云，抬手拍抚着她因情绪激动而紧绷的背脊。
“王爷所受之苦，他日我定要让那毒妇尽数尝尽！”被赵畴默安抚着，夜轻云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可眼底的狠戾却丝毫不减。之前不觉得，现在，她反而庆幸，皇后还留着贱命一条被关在冷宫，不至于到时候报仇无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