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一共两排九间牢房，昏暗且潮湿。
看着每间牢房都三三两两的关着囚犯，夜轻云很是惊讶了一把。
不过据狱卒详解，有的是真的作恶犯奸之徒，有的却是无辜百姓，但因关押的时候太久，大家早就从一开始的悲怆绝望到后来的沉寂，最初见了来人还能群起激愤，现在都一个个老实的或缩在墙角或侧躺在干草堆上呼呼大睡，所过之处，皆是浓郁难闻的酸腐之气。
“王爷来过地牢么？”夜轻云打从进来，皱着的眉头就没舒展过，语气也不由有些发沉。
“王爷日理万机，哪有那么多时间到这地牢来。”狱卒忙谄媚的应道。
夜轻云瞥了他一眼，径自朝前走去，“夜枭关在哪一间？”
狱卒哈腰道，“回王妃，那贼人关押在最后一间。”
本是试探，没想到还真在。
夜轻云眸色微闪，已然可以确定所谓匪寇夜枭越狱乃是赵畴默他们刻意散播，点点头，便带着春香径自朝最后一间牢房走去。
出乎意料的，八间牢房都是几人同关，最后一间倒是出奇的清净，单单只关了一个。一身污秽囚衣的青年男子随性的靠墙而坐，一条腿伸直，一条腿曲起，手肘弯曲的搭在膝盖上，凌乱的发丝挡住了侧脸，凌厉的气势却半点不减。
夜轻云本来以为很看到个膀大腰圆的糙汉子，看到这人劲瘦的身形不禁愣了一下。
“你就是夜枭？”站在牢房外看了一阵儿也不见那人动一下，夜轻云这才开口问道。
那人闻声转头，露出一张俊朗年轻的脸来，顶多二十多三十不到的年纪，下巴上留着青色的胡渣，乍一眼看来，煞气凛然。
夜轻云直视夜枭半眯嗜血的眼睛，丝毫不被他煞气所慑，面不改色。
“襄王妃？”两人对视三息，夜枭这才挑了挑眉。
“是。”夜轻云点点头，却是话锋一转，“你果然是大周人。”大周人和大燿人差不多，但五官轮廓仔细看还是有区别的，只是不明显罢了。
夜枭静静的看着夜轻云并不接话。
夜轻云也没想着要他接话，只是仔细的打量眼前的人，可她很确定，这个人，自己没见过。既然如此，那为何独独对夜枭这名字那么熟悉呢？
这疑惑，简直令夜轻云百思不得其解。
夜枭等了半天没见夜轻云再说话，干脆就撇开了脸去，继续维持之前的动作，岿然不动。
“王妃，可是要提审此人？”狱卒等了半天没等到夜轻云的吩咐，不禁上前问道。
“不必。”夜轻云这才回神，“提审犯人是王爷他们的事，本王妃就是进来看看，把人给看好了。”
“是。”狱卒心道牢房有什么好看的，不过还是抽抽嘴角恭敬应道。
夜轻云没搭理狱卒，最后看了夜枭一眼，便转身带着春香离开了。
直到离开地牢，春香这才上前两步走到夜轻云身侧，“王妃果然料事如神，今儿见王爷他们都出动了，奴婢还以为……”顿了顿，话锋一转问道，“那咱们还出去么？”
夜轻云想起地牢里那一堆的囚犯皱眉摇头，“不了，去让人把府衙这几年的案宗送书房来。”
“啊？”春香一时没明白夜轻云的用意。
“掌握乾州，不单是要权利和财富，还得要民心。”夜轻云点到即止，转身便朝书房走去。她是不知道书房在哪，反正可以问人，再说这府衙后院的住院也没多大。
春香站在原地反应了一瞬才明白过来夜轻云的用意，顿时脸上露出了明媚的笑容，转身找师爷要历年案宗去了。
历年案宗不少，要搜罗全是件相当耗时的工程，夜轻云在书房百无聊赖的等了好半天，春香和五短身材的胖师爷才一个抱着一摞案宗走了进来。
“王爷，您要的案宗都在这儿了。”胖师爷说着，和春香一起将案宗放到书案上。
夜轻云瞥了一眼，却没急着去拿，而是问师爷，“师爷这府衙做多长时间了？”
“回王妃，小的在府衙做师爷七年了。”胖师爷如是道。
“七年啊……”夜轻云垂了垂眸子，“时间不短呢，经历过好几位知府了吧？”
“是的。”胖师爷算了算，“加上前不久去世的夜大人，有四位了。”
夜轻云点点头，“嗯，你们出去吧。”
胖师爷不明白夜轻云突然问这些的用意，不过也没有多问，躬了躬身，就和春香一起退出了书房。
两人离开，夜轻云沉默一瞬，这才拿起一边的案宗看了起来。
这些都是历年大小案件，囊括了烧杀抢掠大小案件，也有鸡毛蒜皮的邻里纠纷，有的是真，有的是假。兴许是乾州本来就是个无冕之地，历来为官者都肆无忌惮的很，这些案宗也就是做来走走过程，真的倒是详细，假的自然是破绽百出，饶是夜轻云这个门外汉，也能清楚的辨别真伪。
半天时间很快就过去，夜轻云却浑然未觉，直到春香来传膳，这才恍然已经到了用午膳的时间。
“王妃，午膳是在堂屋用，还是直接送书房来？”春香问道。
夜轻云抬手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送书房来吧。”
“是。”春香应了一声便退了出去。
传膳的空档，夜轻云又接着翻了一会儿案宗，等春香再次端着饭菜进来，这才将案宗放到了一边，起身走到一边的茶桌坐了下来。
“王爷他们还没回来？”看了眼摆弄饭菜的春香，夜轻云问道。
“没呢。”春香将饭菜一一摆好，道。
“你用过了吗？”拿起筷子，夜轻云看了眼春香。
“奴婢一会儿就用。”春香如是道。
“再去拿副碗筷，坐下一起用吧。”夜轻云道。
“这……”尽管不是第一次，春香还是为难，毕竟这是在府衙，并非自家王府，若是让外人看到难免说三道四。
“去吧。”夜轻云不甚在意，在她看来，这府衙都是男人们晃荡，春香一个女儿家混迹其中多有不便，反正又不是第一次主仆同桌，根本没有讲究的必要。
见夜轻云坚持，春香这才福了福身，“是”随即转身离开。
春香去了没一会儿，就拿了副碗筷回来，坐在了夜轻云的下首，默默吃了起来。
所谓是食不言寝不语，两人闷头吃饭，倒是没有说话。
用完饭，夜轻云拿手帕擦了擦嘴角，便起身又坐到了书案后，再次翻看起案宗来。
春香见罢，也就不再吃了，放下碗筷道，“王妃可是有话要给奴婢说？”
“吃饱了？”夜轻云看了她放下的碗筷一眼，问道。
春香点点头，“回王妃，奴婢吃饱了。”
夜轻云道，“那先把东西收一收。”言外之意，就是收拾完商议正事。
春香了然，应了声是，便起身动手收拾起来。
兴许是知道夜轻云有要事，这次春香去的很快，夜轻云手上案宗还没看几行，人就回来了。
“王妃。”春香看了眼夜轻云手上的案宗，猜测要谈的应该和这案宗上的有关。
果然……
夜轻云瞥了闷不吭声站到身边的春香一眼，将自己看过的一部分案宗推到她面前，“这些你看看。”
“我？”尽管有心里准备，春香还是惊讶了。
“怎么？”夜轻云见她这反应，不禁好笑。
“奴婢……这……”春香吭哧半天，愣是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让你看就看。”夜轻云当然知道春香在顾忌什么，却是不以为然，“王爷并非那种刻板迂腐之人，没那么多忌讳，比起只懂伺候人的下人，他更看重有能力的助手，你和秋菊的不同，不也正是王爷看重你们的原因之一么？”若非如此，此番乾州一行，自然就没春香秋菊什么事儿了。
听她这么一说，春香也就释然了，感激的看了夜轻云一眼，便拿起面前的案宗看了起来。一开始还没发现什么，看了一半，眉头就不由自主的皱了起来。
接连看了一半，春香瞥了眼正埋头看着的夜轻云，将手上的案宗放了下来。
“看出什么了？”夜轻云虽然没朝春香看，却将她的动静尽收眼底。
“这些案子……”春香犹豫了下，这才道，“虽然都有画押，可这些案件看着就是漏洞百出，多半是冤假错案，王妃给奴婢看这些，不知……”
“我打算重审这些案子，你怎么看？”夜轻云放下手上的案宗问道。
“重审？”春香诧然，“这里的冤假错案可不少呢。”说着点点头，也赞同道，“不过这样一来，那些人自然会对王爷感激涕零，一传十十传百，咱们王爷必然会因此民心所向。”
“对啊。”夜轻云笑弯了眼，“我也是这么想的，案子要重审，还得以王爷的名义，回头我问问王爷，他要分身乏术，这件事，就只能我来代劳了。”
“娶妻当娶贤，王爷能娶得王妃，真是福气！”春香由衷道，“就是陈将军这人虽是武臣，却一点不输文人迂腐，这事儿怕是会引他不愉。”
这话倒是不假，陈庭驰骋疆场，是个有勇有谋的常胜将军，能力卓绝，唯一的弱点就是那股子违和的迂腐劲儿让人着实无奈的很。
想到陈庭对自己的针对，夜轻云没有不快，反而有些好笑。虽然被人横眉冷对是很影响心情，但不管怎么说也是赵畴默的亲舅舅，对自己不满也是为了自己的外甥，所以这点针对，她非但没有觉得难受，反而很是欣慰，这才是亲人不是？也只有真正的亲人。
“只要是为王爷好的，担些骂名也无妨。”夜轻云勾唇浅笑，毫不在意的摇了摇头。
一句话，令春香很是动容不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