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十指放血的量不多，时间却是漫长的半柱香时间，知道溢出的血与常人无异，这场凶险才算让众人松了口气。
“老臣能做的也就这么多，接下来，就看王爷自己造化了。”抬手抹了把汗，方舟边说话边拔掉赵畴默身上的银针，“这冰蟾毒本身就是要命的剧毒，经年沉积复发更是来势汹汹，老臣能做的也只是暂时压制，此番凶险，就算李阁老尚在，也未必还能彻底压下去。”摇摇头，方舟不再久留，收拾好药箱起身告辞。
方舟离开，夜轻云这才再次坐回到床沿，拉起赵畴默无力垂放手掌展开，指尖上的殷红针眼直教人心脏都为之一揪。须臾，才掏出手帕一一将那指尖的血迹擦拭干净，将手收到了被子下。
正在这时，一阵脚步声响起。
夜轻云闻声转头，就见春香秋架着昏迷的穆紫晴进门，噗通一声将人扔在了地上。
这一下砸的不轻，昏迷中的穆紫晴嘤咛一声微微转醒，抬眼看到陌生场景时还茫然愣了一下，待视线落到夜轻云身上，这才猛然一震彻底清醒过来，手脚并用的想要起身，却被身后的秋菊一脚踹在腿弯再次跌跪在地。
“你们，你们这是要做什么？”面对襄王府下人的不善，看着夜轻云阴冷如鬼魅的脸色，穆紫晴浑然一抖，哆哆嗦嗦的问道。
“做什么？”夜轻云起身走到穆紫晴身边，居高临下俯视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介卑微蝼蚁般冰冷无情，“我记得我警告过你，若敢对王爷不利，本王妃绝不会放过你！”
穆紫晴双腿蹬地，下意识的往一边缩，“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不知道？”夜轻云一脚踹在穆紫晴胸口，将人狠狠踩在地上，“王爷躺在这里生死未卜都是因为你，不管你是蒙在鼓里还是知情，都是帮凶，本王妃绝不姑息！”
“王爷生死未卜？！”穆紫晴骇然大惊，不顾胸口剧痛，口喷鲜血也要仰起头来看向床上昏迷不醒的人，又是茫然又是惊惶，眼泪瞬间流了出来，拼命摇头，“不，不是我，我只是想要治好王爷的腿疾，我真的只是想要治好王爷的腿疾，我，我那般倾慕于他，又怎会害他去死，不会的，一定是你们在骗我，我的师父是李阁老，皇后娘娘都说我尽得家师真传，一定可以治好王爷，皇后娘娘说我可以治好王爷的，怎么可能会要命？不会的，我不信！我噗……”
夜轻云没闲情听她失心疯似的撒癔症，脚下再一用力，穆紫晴就又是一个鲜血喷了出来，溅了鞋面亦不为所动。
被那一脚踩着，穆紫晴只觉眼前阵阵发黑，连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尖锐的刺痛，可是她却顾不得那么多，她只是哭，一个劲儿的哭，她是真心喜欢襄王，当年匆匆一瞥暗种情根，哪怕多年不见不识亦未消减分毫，她亦是因为他才去拜在李阁老门下学医问药，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可以医治他的腿疾，可是，为什么会是这样？
“你最好祈祷王爷平安无事，否则，本王妃定要你不得好死！”狠戾的扔下一句，夜轻云收了脚，对一边被震得傻眼儿的三人点头，“把人带下去，暂时羁押柴房，严加看守，不怕饿着，留着一口气就行。”
这事儿不待吴伯动手，春香秋菊当即便默契上前，将重伤且神情恍惚的穆紫晴拖了出去。
房间里再次寂静下来，夜轻云良久才道，“吴伯，你把炭盆加旺一些，然后便退下吧，王爷这儿有我守着。”
“是。”吴伯略微犹豫，却并未忤逆夜轻云的意思，点点头出去了。
来来回回折腾好几趟，将屋子里的火盆加了新炭，确保能够燃上一夜，吴伯这才退下。
夜轻云再次坐回床沿，伸手抚着赵畴默仍旧紧皱的眉头，之前那种被隐瞒的不岔悲愤忽然间便消失于无形，无论什么，在生死面前，都是那般的渺小。
“为什么病成这样却咬牙不惊动他人呢？你其实只是不想让别人担心吧，只以为自己可以像之前那样压制住……”手抚过他仍旧冰凉的脸颊，夜轻云只觉心中疼痛鲜明，“可笑我竟然差点就因此钻了牛角尖……王爷，你可不能撒手人寰啊，你我早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你要是就这么睡过去，我怎么办啊？我还需要你，帮我携手复仇呢。”手从被面上滑过，最后钻进被窝紧紧握住了被子下的手，比起脸上的冰凉，手上倒是有了些许余温，虽然不甚明显，但了胜于无。
夜轻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趴在床沿上睡着的，被敲门声惊醒，这才发现烛火燃尽已将破晓时分，所幸屋子里火盆燃烧正旺，倒也映照得光线明亮。
火光映照下，门外是两道人影。
看身形，夜轻云心下一定，当即站起身来，不顾腿麻上前打开了房门，果然门外站的正是风尘仆仆的陈峰和身披袈裟的慧空大师。
“慧空大师……”
抬手止住夜轻云的话，慧空径自大步走进门来直奔床前。也不坐下，弯着腰先是翻了翻赵畴默的眼皮，又探了探他额头，遂才掀被为其把脉，随后便一言不发的径自掏出个竹筒倒了颗褐色药丸儿给他强行服下。
拇指在赵畴默喉结上压了压，确定药丸吞下，这才站起身来。
夜轻云见此，忙迫不及待追问，“大师，王爷他……”
“好在行针及时，且妥当没有将毒性尽数逼回，王爷性命已然无虞。”慧空抬手捋了捋银白的胡须，面色不见凝重，但却是明显的话里有话。
夜轻云瞬间顿悟，“毒性虽然并未尽数逼回，可终究还是大部分都给逼了回去，如此，对王爷的腿可是会有影响？”
“本来就是废腿一双，有无影响又有何区别？”这话虽是反问，但从慧空似笑非笑的脸上看来，却似乎蕴含深意。
“可是……”
“阿弥陀佛死不了就行了。”慧空再一次打断夜轻云的担忧，将手上竹筒递上，“这里边有十颗丹药，他此番毒性反复伤损极大，这药有助固本培元，王妃且给他服下便是，一日一颗。”
夜轻云眯眼看了慧空老半晌，这才放下心来，伸手接过了竹筒。
慧空道，“王爷已经没事了，王妃大可不必担心，夜深露重，还是早些歇息的好。”顿了顿，看向陈峰，“赶了大半夜路，贫僧腹感饥饿，不知可否弄些简单的斋饭？”
陈峰闻言一愣。
倒是夜轻云满脸愧色，接话道，“有劳大师趁夜奔波甚是辛苦，王爷病情危急关心则乱，招呼不周的地方还请大师海涵。”说完，也转向陈峰，“带大师下去好生安置，另外让厨房备些素斋。”
“是。”陈峰应得面无表情，却是暗地里偷偷抽了抽嘴角，遂对慧空道，“大师请随在下来。”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慧空竖掌对夜轻云道了一声佛号，这才随陈峰走了出去。
房间内再次归于寂静，只剩下火炭时不时发出的噗嗤声。
然而这一次，夜轻云高悬的心却彻底安定下来。摇晃着手上的竹筒，不禁纳闷儿，人方舟又是针灸又是放血，手忙脚乱也不过是暂时压制，可慧空大师来一颗药丸儿就彻底化解了危机，这药丸儿究竟是什么，竟有如此奇效？要这慧空大师真这么厉害，为何就不干脆把人体内的毒给清掉，把人腿也给治好呢？
不知为何，夜轻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可究竟哪里不对，一时却也说不上来，那不过是一种很微妙的直觉罢了。
想不通，夜轻云也没有太过纠结，将竹筒收到枕头底下压着。反正慧空大师都说赵畴默已无性命危险，那她也不用再守夜了，干脆脱掉衣裳鞋袜也钻进了被窝，担惊受怕一晚上，眼看破晓，补个浅眠总了胜于无。
一晚上的神经紧绷，放松下来，夜轻云几乎是沾枕就睡着了。
翌日醒来，已是日上三竿，身边的赵畴默早就离开。
夜轻云刚起床穿戴整齐，春香秋菊就端着漱洗器皿推门进来。
夜轻云任由两人伺候着漱洗一边问道，“王爷人呢？”
“正在花园和慧空大师下棋呢。”春香笑盈盈道。
夜轻云点点头，既然是在陪人下棋，那想必身体是真的无碍了。
想起被压在枕头底下的竹筒，知道赵畴默这会儿肯定还未服药，待漱洗完毕，夜轻云便将竹筒翻了出来，径自去了花园寻人。
到了花园，果然便见石桌前的两人对弈正酣。不过赵畴默单手杵着轮椅扶手，神态惫懒，显然是昨日一遭元气大伤尚未恢复。
看着夜轻云朝这边走来，赵畴默下白子的动作一顿，这一慌神的功夫，棋子落下，看完的走势歪了方向，胜局便成了败局。
慧空得了甜头，抚着胡须哈哈大笑。
赵畴默却不甚在意，一双眼眸只看着走近的夜轻云，“昨晚辛苦你了，怎么就起了，没多睡一会儿？”
夜轻云见他居然还能这么不痛不痒说客气话，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从竹筒里倒出一颗药丸儿递上，没好气道，“我是来给王爷送药的。”
看着药丸儿，赵畴默半点没诧异，接过来就着茶水便吞服了下去。
看他这般草率，慧空叹惋摇头，心里暗道牛嚼牡丹，白瞎了他这赤炼蛇胆！
“药……不能就茶水。”夜轻云亦是满脸无语，提醒得却是迟了。
“无妨。”倒是赵畴默浑不在意的笑了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