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绵绵连着下了小半个月，彻彻底底洗涤了空气中的尘垢。院子里光秃的树木抽了新芽，花圃里的绿叶冒出稀稀点点的新绯，地上还积着水洼，不是个出行的好日子，然而湿润的空气混合着泥土花草的芬芳，却特别的沁人心脾。
书房里，夜轻云推开一扇窗户，看着外边微微有些出神。
“一场飓风刮了小半个月，可算是风势间歇了。”
“是啊。”赵畴默双手推动轮椅来到夜轻云身边，亦是望向窗外，笑意清浅噙在嘴角。
夜轻云闻言却是扭头看了他一眼，随即取来披风给他披上。
赵畴默无奈，“家里面披这个做什么，又不冷。”嘴上说着，却是没有拒绝，抬手将披风带子给系上了，“这风倒是被你撩拔的正好，倒是连我也一并瞒了去。”
夜轻云是没有刻意找赵畴默说过，不过，才不信他就真的不知情呢。
“不过这风倒是来得快去的也快。”夜轻云笑望向赵畴默，“这季家根基深厚，皇后太子都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人，我还以为我那点小伎俩有够折腾呢，却是没想到这么轻易就成功了。”
赵畴默摇摇头，“你所做的，不过是给了父皇一个趁机铲除季家的契机罢了。”
夜轻云明白，外戚干政，皇上忌惮已久，想要除之而后快的心思不是一天两天，这样的结果不过是时间问题，而她恰好给皇上送了个理由罢了。
“太子被废，原本胜券在握的三皇子和萧家忽然安分下来，显然也是觉察出了皇上的心思。”夜轻云抬手揪着颊边一缕垂发玩儿，“倒是刘家近来异动频繁，对此，王爷怎么看？”
“父皇是不可能眼看着萧家一家独大的，季家已除，他眼下想要除去的肯定就是萧家。”赵畴默道。
夜轻云挑眉，“所以？”
“所以，他极有可能扶持刘家，借刘家之手除掉萧家。”赵畴默半眯的眸子矍铄着睿智幽光，顿了顿才接着道，“刘家就像建在崖壁上的木索栈道，吊的越高，就越是摇摇欲坠，刘贵妃膝下无子，且刘家根基虚浮，除掉萧家，区区一个刘家又算的了什么？”
夜轻云勾着唇角，转头看向窗外。
赵畴默看着他却突然转了话题，“云儿，陈峰已经从云州回来，你娘也已经迁入了沈家祖坟，你真的不打算去看看么？”
夜轻云脸上的笑容一滞，“自然是要去的，等此间事了吧。”顿了顿才接道，“三堂舅挨着大舅就近买了个宅子，这段时间该安置的都布置妥当，他和大舅都想着将外公从云州老家接京城来，已经休书回去了。”
赵畴默听着夜轻云的这些话有些不明所以，须臾才纳闷儿的问道，“你不想外公上京？”
夜轻云闻言一愣，的确是不想，可是大舅三堂舅都在京城任职，其他人各有各家，留着一个老人独自守着空荡老宅，寂寞不说，更多还是不放心。这些她都知道，只是过不去心里那道坎儿罢了，她其实知道赵畴默和赵畴刖不一样，可是她真的怕了，都说最是无情帝王家，现在还好，谁有料得准将来会不会变呢。
夜轻云觉得自己其实也是喜欢赵畴默的，可是喜欢是一回事，让她倾心相付她却始终畏惧着做不到。
夜轻云静静望着窗外一株桃树出神，赵畴默就蹙眉望着她，须臾一把抓住了她的手紧紧握住。
“在想什么？”赵畴默亦转头看向窗外，声音却有些不稳，有那么一瞬间，他心里竟生出一丝惶惑，有一种，眼前之人近在眼前却相隔很远的感觉。
夜轻云被他握得手疼，回过头却有些茫然，“啊？”
“在想什么？”赵畴默转头，望进夜轻云的眼睛，一字一顿的重复道。
夜轻云这才从纷乱消极的思绪中回过神来，笑着摇了摇头，“没什么。”
赵畴默一瞬不瞬的看着她，明显不信。
夜轻云想了想道，“王爷，你能答应我件事么？”
“你说。”赵畴默依旧眼睛不转的看着夜轻云。
“若是王爷将来不需要我了，休弃也好，杀了也罢，都请放过我的家人。”夜轻云犹豫了下，还是把这话说了出来，虽然自己也觉得没头没脑，却是不过图个心安罢了。
“说什么胡话呢？”赵畴默没有一皱，“你这担心从何而来？我为何要弃你杀你？”
夜轻云笑了笑，“所谓高处不胜寒，高处之人总是最寂寞，至尊着，心中有丘壑，却也有尘埃。”
赵畴默没明白夜轻云的意思。
夜轻云玩笑似的纵了纵肩，“民间话本诸多趣闻，那秦香莲的典故就不错，王爷闲暇无事不妨也看看。”
赵畴默先没反应过来，咀嚼过味儿却陡然沉了脸色，一把将夜轻云拉拽进怀里，两指扣着她的下颔，惩罚性的就吻了下去。
的确是惩罚性质的一吻，夜轻云痛得一声闷哼，待被赵畴默松开时，嘴唇都破了皮，忍不住抬手沾了沾伤口溢出的血。
赵畴默看着她的动作眸色微暗，却恼怒的瞪着她，“我在你眼里就是那等抛弃妻儿的负心汉？你就是这么看我的？我们的夫妻情分在你眼里就这么一文不值？”
夜轻云用舌头舔了舔唇上的伤口，笑迎着赵畴默的目光并不躲闪，“王爷将来可是要做皇帝的，后宫佳丽三千……”
“你要这么认为，那我现在就收手，什么也不要，我这就请示父皇回北襄封地，过我们的逍遥日子去。”赵畴默情绪有些激动，深吸口气才平复了下来，捏着夜轻云的下巴缓声道，“云儿，都这么久了，你难道还只是觉得，我们之间真的只有利益牵扯么？你对我，就一点没动过心？我的心意，你当真就一点感觉不出来？”
夜轻云惊诧的看着他，“王爷……”
赵畴默一把将夜轻云的脑袋按到心口抱紧了，叹了口气，“傻瓜，我喜欢你啊。”
闻言，夜轻云身子一绷，良久才吞吐道，“喜，喜欢……”
“是的，喜欢。”赵畴默下巴蹭了蹭夜轻云的发顶，“若非认定一辈子，我又岂会碰你？”
“认定？”夜轻云有些茫然。
“一开始是。”赵畴默担心夜轻云又钻牛角尖，忙道，“不过后来不知什么时候就喜欢上了，云儿，你也喜欢我的对么？”
“我……”
赵畴默拍抚着夜轻云的背阻止了她的话，道，“我不知道你为何总是心生不安，不过我想说的是，我赵畴默此生定不相负。”
夜轻云沉默着没有吭声。
“你要真那么不安，那我们还是回北襄……”
“不！”这一次赵畴默话没说话就被夜轻云斩钉截铁的打断，那一瞬间，她的反应很是激烈，“你不能放弃！”
赵畴默却是一愣，“不放弃就不放弃，你这么大反应做什么？”
夜轻云这才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调整情绪摇了摇头，“是我不该胡思乱想，以后不会了。
赵畴默看着她没有应声，一时觉得夜轻云的反应有些奇怪，可具体他又说不上来。
夜轻云被看得有些心慌，正想转移话题，房门就被敲响了。
“禀王爷王妃，沈长东沈长安两位大人求见。”门外吴伯禀告道。
赵畴默和夜轻云对视一眼，这才应道，“好好招待，我们这就过去。”
“是。”吴伯应了一声便离开了。
赵畴默对夜轻云道，“我们过去吧，别让两位舅舅久等了。”
“舅舅他们突然上门，会是什么事啊？”夜轻云忙从赵畴默怀里起来，皱着眉有些忐忑，只因这两位舅舅虽然人在京城却从未来过，这突然上门，不禁就让人担心是出了什么事情。
“去看看就知道了。”赵畴默看出夜轻云的不安，安抚的拍了拍她的手。
“嗯。”夜轻云点点头，推着赵畴默便出了书房。
沈家目前让人放心不下的也就是正在来京途中的沈世功了，一有点不对劲，难免就往老人身上担心，就怕是路上出了什么变故。
不过满心担忧在看到两位舅舅说笑喝茶的样子，夜轻云就放心下来了。
“大舅三堂舅，你们怎么突然来了？”虽然看出应该不是出了什么事情，不过两人携伴上门还是令夜轻云好奇。
夜轻云的突然出声打断了屋里二人的谈笑，转头看到夜轻云两人便站起身来，正待行礼，却被赵畴默抬手阻止了。
“自家人不必拘就虚礼，两位舅舅请坐。”赵畴默待被夜轻云推到了主位，这才询问两人，“二位突然造访，不知所为何事？”
沈长东和沈长安闻言也不拘礼，掀袍便坐了回去。
听到赵畴默的问话，沈长安看了一眼沈长东。
沈长东便看向赵畴默两人，道，“今儿我兄弟二人，是来向王爷投诚的。”
此话一出，夜轻云和赵畴默齐齐一惊。
“大舅……”
夜轻云刚一出声，就被赵畴默抬手打断。
夜轻云于是看向赵畴默，脸上满是惊异不定，更多的，却是心底无法抑制的慌乱。这一世，她不想将沈家卷进来，可是为什么，他们却自己送上门来，难道是外公……
相比夜轻云的震骇惶措，赵畴默却是很快便恢复了常色，挑眉看向沈家兄弟，“投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