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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梁启超 孟森 吕思勉讲清史(4)

英国经此郑重声请,仍不得当。嘉庆中,英遂有一再谋占澳门之举,中国又禁格之,使不得逞,事在七年及十三年。至十五年,其大班又禀控粤抚,谓贸易资本皆自国帑借领,不堪亏折,请酌量裁减,以利远人。粤抚韩饬司议,寝不行。二十一年,英国复遣使分入京、粤。其入粤者,先以谒见仪注起争执。盖旧制,外夷贡使见制府、将军皆免冠俯伏,大吏坐堂皇受之。英使加拉威礼不可,署督董教增勉许免拜伏礼,使者免冠致敬,大府离席立受,在粤主宾,尚为成礼。其入京之正贡使罗尔美、副贡使司当东舟抵天津,朝命户部尚书和世泰就津赐宴,有司谕以谢宴应跪叩,不可。又告以乾隆五十八年该国使臣入觐仪注,不答。和世泰导使臣至圆明园,仁宗御殿受觐,使臣称病。帝怒其无礼,却贡不纳。旋虽酌收数事,仍颁敕赐以珍玩以答之。然为粤关规费事而来,本意竟未能达,怏怏而去。

乾隆五十八年觐见礼节,据档案,八月初六日字寄留京王大臣,有“使臣迁延装病,不知礼节。伊无福承受恩典,亦即减其接待之礼,以示体制”等语。次日又有寄字,有“该使臣等经军机大臣传谕训戒,颇知悔惧。既遵天朝法度,自应仍加恩视,以遂其远道瞻觐之诚”等语。则是此次英使曾为中朝勉行拜跪礼也。然据嘉庆二十一年英使来聘档案,司当东原系乾隆朝贡使之子,随带来京,此次责以拜跪,并据当时已行之礼为谕。而司当东言,“彼时礼节,虽经目睹,实系年幼不记得”等语。或者彼时中朝自行斡旋之处,对外言贡使已悔惧,而实未面行觐礼,但留其文于案牍中耶?

至道光时,外商已自立公局为寓所,不住洋行,不复循回澳住冬之例。会粤城外大火,民居荡然,外商修葺公局,多占民居旧址,为民所控,粤抚朱桂桢督役拆毁。英商禀诉,以八事相要挟,“移泊外洋,停止开舱”,相持半年始解。凡此纠葛,外商率致怨于粤。此二事也。

有以上两种积嫌,国家不足酬远人儌惠之恩,即惟有震以畏威之策。若示以威不足畏,则要挟狡展,势必有变端矣。鸦片则会逢其适之物也。当时有一派,目击烟销日旺,银钱外泄,成中国绝大漏卮,昌言自种自销,抵制英印所产,收回利权。此光禄卿许乃济所奏陈,知名之士若吴兰修、仪克中皆有是说。疆臣则卢坤约略言之,不敢明请。粤抚祁则具稿请邓督领衔,邓亦允之,而为粤绅持清议者所阻。同光间有伪撰《洪经略奏对笔记》行世,其中主张种烟抵制印土,殆即许乃济、吴兰修辈所为,托之洪承畴以惑宫寝。兰修有《弭害论》,见梁廷栴《夷氛记闻》,畅发此指。十八年,鸿胪卿黄爵滋有“漏卮宜防,请置重典”一奏,诏下内外诸臣,广收众议。众无敢言开禁者,独湖广总督林则徐言尤悚切,且规画防禁之法尤备。宣宗为所动,谴言弛禁者。降太常卿许乃济为六品顶戴,召则徐至京面授方略,以兵部尚书佩钦差大臣关防驰驿赴粤,会督抚商办。定贩卖吸食皆死,著为令。则徐至粤,粤督邓廷桢亦贤者,体朝旨厉行禁约。除严拿贩烟吸烟之犯,又穷治外来烟土,务尽毁之以绝根株。时英商尽匿烟土于趸船,泊碇零丁洋面者二十有二艘。钦差、粤督坐堂皇,传集十三洋行,发交谕帖,令转谕英商公司呈报存储烟土实数。时公司大班名义律,得谕迁延不复,则徐侦知英最巨之烟商查顿已遁,其次颠地尚与义律在夷馆谋遁,乃锢其所用买办华人,而调巡船围泊夷馆后,使不得下河,又筏断河口。义律计无复之,乃请就黄埔栈房及碇洋趸船所有,共二万二百八十三箱,尽数呈缴。则徐亲赴虎门验收,凡二百三十七万六千二百五十四斤。奏请派员解京。得旨令在海口销毁,俾军民知所震畏。乃开池引卤水入,随投随夹以石灰,俟其扬沸,旋自糜烂。盖以火烧之,烟灰亦为吸品。同存性之石灰,随水糜烂,乃与灰黏合,无复烟之用也。则徐之布置周密如此。奏定缴烟外商,计箱赏茶叶五十斤。当时出洋茶税石二两五钱。洋行会馆,由公司包饷费六两七钱,并运至海口水脚及武夷山买价。恩赏则一律蠲兑,所得亦颇抵烟值。遴随员知府余保纯、刘开域颁汉夷字结式,令诸国缮缴。义律坚不具结,负气缴还所赏茶斤,谓:“遵结则后有烟土夹带,货没入官,人则正法,恐各商在途尚有烟土,不敢由彼一身代认此责。”时在澳门会议,葡商亦谓:“货可充公,人则西国无斩首例,请不具正法字。”则徐以所请不与内地办法画一,斥之。保纯亦无以难义律之说,为具牍代请,而义律则谓委员已许之矣。既为则徐驳斥,乃怨大吏反复,以护货之兵与我舟师抗,我舟攻其趸船于零丁洋,毁其二艘。义律率货船屡战,皆中于炮而退。有英船愿缮结纸求入者,义律挥兵阻之。具结请入之船,见提督巡洋,坐船树红旗,又误以为来战,亦燃炮迎击。接仗凡六次,卒为舟师击毙无算。时别国货船向不带烟者皆遵令具结,惟英船不就范。大理卿香山曾望颜请封关禁海,设法剿办。下粤中议,则徐以违抗只有英商,不拒各国,正可以夷制夷;粤人以海为生,尤不宜设禁自窘。奏覆而止。

案:林文忠禁烟之切实,备战之严密,分别各国之审慎,皆无可议。惟严催具结而不急为英商裁革粤关规弊,无以慰其积年希惠之心,未免视外人之弊害稍有隔膜。即取结亦稍操切。但严厉禁烟,为民除害,外人舆论亦不甚以为非。若有恤商之德意,平众商之怨尤,义律虽狡,无能鼓煽,事可不至扩大。且体念远人,保其商利,亦大国应持之正义也。文忠未免忽之。缴烟每箱赏茶叶五十斤,计烟价略相当,出《夷氛记闻》。然文忠《政书》原奏作五斤,且总计赏十余万斤,合五斤之数,岂《记闻》之误耶?

英市既绝,英商船至者三十艘,阻于义律,不得入,咸怨咎之。义律惧,请许率诸商还澳,俟本国信至,开舱贸易,词颇婉顺。而朝旨虽允不禁海,然对英封禁甚严,则徐不敢更张,峻拒之。英船泊外洋,以厚利购接济。则徐自出驻海滨,罔避风雪暑雨,辛勤筹备,民多感愧,相戒无复私售。十九年冬,朝命改则徐督粤,调廷桢督两江,旋改浙闽。英国自得粤中焚烟之讯,其国会议禁烟理直,当听中国之命。而义律以商人烟土被焚,请国库给价;且印度烟销为大利,怂恿发兵。英廷争议汹汹,卒决称兵,命其国戚伯麦率本国兵船十余艘、驻防印度兵船数十艘,联东向。则徐自奉旨断英市,首责诸国毋听英假借船号,毋代运出入货物;激励美、法,使不直英国所为。又以俄旧亲华而与印度邻,英、俄相忌,又约属夷廓尔喀伺印度之隙。且知英远来费巨,鸦片减值而售,成本不敷尽供军用,决其持久必蹙,与提督关天培定议,严防要隘,全力剿办,悬赏购捕斩义律及白夷黑夷价有差;获其船者,财物尽充赏。移会闽海、江、浙,各刻意防其舍粤他犯。二十年夏,英兵船至,则徐奏闻,尚有“以逸待劳,以主待客,彼何能焉”之谕。英船至粤月余,无隙可乘,驶三十一艘赴浙,经福建,突攻厦门。浙督邓廷桢驻闽,出驻泉州,檄金厦道刘耀椿守御,炮击沉其兵船一,水师焚攻其一船,毙英兵数十。英全驶至浙之定海,陷之。朝命江督伊里布为钦差大臣,赴浙视师。革浙抚乌尔恭额职,旋定罪绞候,以刘韵珂代。经此一挫,而朝旨突变。此宣宗意志之不定,任事者之不能执成命以行事,亦世变之所以不可支持也。

浙未失事以前,剿办意甚坚决。则徐对英人请求较近情之语,亦不能留伸缩之余地。当上年九月义律以兵抗战时,九龙炮台击沉英船奏捷折,奉批:“不患卿等孟浪,但患过于畏葸。”而于折内又累加旁批。折文云:“苟知悔悟,尽许回头。”其旁批云:“不应如此,恐失体制。”折文云:“奉法者来之,抗法者去之。”其旁批云:“未免自相矛盾。恭顺抗拒,情虽不同,究系一国之人,不应若是办理。”十一月初八日,有诏:“英夷反复,先放大炮。未绝其贸易,不足示威。即使此时出结,亦难保无反复情事。兹屡次抗拒,仍准通商,殊属不成事体。区区货税,何足计论。彼自外生成,尚何足惜!著林则徐等酌量情形,即将英吉利国货贸易停止,船只尽行驱逐,不必取结,凶犯亦不值令交出。著出示列其罪状,宣布各夷,倘敢包庇潜带入口,从重治罪。”云云。则徐接此字寄,所以对义律之婉求无从通融也。泊定海一失,粤中之蜚语亦即上闻,谓“缴烟时先许以值,后负之而致激变”。此事当时有数说。

《夷氛记闻》云:

林公至粤,居越华书院。洋行总散各商侨寓其侧,备日夜传讯。义律呈缴禀至,夜传总商入见,责以:“汝为官商,倘有私许以价,而后设法赔补事,慎汝脑袋。”总商叩首力言不敢而出。盖是时粤人纷纷疑夷人居奇之物不数曰而呈缴净尽,意行商必许以事后给价。及闻公言,畏得罪,不能不负约以自保,不暇复计夷怨,而夷已禀缴无及。然语皆出揣测,事秘,罔有显据也。

金安清撰《林文忠公传》云:

公才望赫奕冠寰宇。英酋义律慑公威重,与广府余保纯、洋商伍姓者密议,愿缴在海船土二万一千箱,易丝、茶偿。余乃常州绅士,为公抚吴时激赏,素以干力著。伍则与义律最昵,知使节不久留,欲弥缝其间,而阴与洋行分年偿其直。其禀牍恭甚。公据其词入告,奉旨嘉奖,有“不虑尔等孟浪,但虑尔等畏葸”语。公乃驰檄宣示英国王,词意剀壮,外国争传其文。就省城外浚大地,焚毁数月始尽。陶文毅卒,旋奉旨调两江总督。枢相忌其功,思困之,乃请以邓调两江,而移公为粤督:命下,余、伍之初计沮。

据上两说,许给烟价事有之,而非则徐所知。但衅之由生,亦不由偿价负约。义律并未形诸文牍。因勒令具结,致成决裂。且即给价购焚,亦不甚失体。果有其事,则徐尽可先奏,何必讳言?朝廷以此罪则徐,上欲加之罪耳!当浙陷定海之际,英船留澳门者,忽焚澳门后通香山之关闸,为守闸之前山营都司炮伤英兵数十,沉其小舟。七月十八日,则徐所遣副将陈连升率游击马辰攻其泊磨刀洋之兵船,战胜,以捷闻。奉批斥则徐贪功启衅。则徐遂力陈六月后粤海防范情形,请戴罪赴浙竭力图克复。不报。

奏言:

窃臣奏报拿获鸦片烟犯折内,钦奉朱批:“外而绝断通商,并未绝断;内而查拿犯法,亦未能净。无非空言搪塞。不但终无实际,又生出许多波澜,思之曷胜愤懑,看汝以何词对朕也。钦此。”

此为当日所奉严旨,亦未有许给价后负约之说,但转变太速,殊乏君人之度。

是月,伯麦偕义律驶天津陈诉,出一汉文奏本,上直隶总督琦善转奏。其文为英人所具,可证则徐无许给烟价之语。文惟见《夷氛记闻》,录以明以前粤中英人所借口之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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