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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失踪的蜜月情侣

这件事发生在诗人鲁道尔夫和咪咪小姐结合后的一段时间内。鲁道尔夫突然之间销声匿迹,整整一周,波希米亚俱乐部的全体成员都因诗人的失踪而坐立不安。他们找遍了所有他经常出入的地方,但得到的回答如出一辙:“我们已经有一周没见到他了。”

柯林是其中最着急的一个,因为几天前他亲手交给鲁道尔夫一篇高深的哲学文稿。鲁道尔夫准备把它刊登在专门介绍帽子交易的《海狸》上,诗人是这里的编辑。“这篇哲学文章是否已经出现在读者面前?它会不会令欧洲人大吃一惊?”惊喜之余的柯林一遍又一遍地这样问自己。这位哲学家如此焦虑,因为他从来没有享受过自己的文字变为铅字的快乐,他甚至有一种强烈的欲望,想知道自己的文章会产生怎样的影响力。为了实现自我满足,他已经花了6法郎翻遍巴黎所有的阅览室,却没有在其中发现《海狸》,再也忍受不下去的柯林暗自发誓,如果找不到这个失踪的编辑,他就一刻也不休息。

好在哲学家碰上了好运气,不过这件事讲起来很繁琐。

哲学家花了两天时间打听到了诗人的栖身之处,一天早晨6点钟就前去拜访。

诗人住在位于圣德斯塔地区一条荒芜的街道上,他住在5楼,已是顶层。

当柯林来到他家门前时,锁眼里没有插着钥匙,但他敲了10分钟门,里面都没人应答。大清早的嘈杂声引起了看门人的注意,看门人走过来请柯林保持安静,“您应该清楚里面的先生正在睡觉。”

“这就是我想把他叫醒的原因。”柯林接着敲。

“他不想开门。”看门人说着把自己刚擦干净的一双漆皮靴子和一双女式靴子放在鲁道尔夫门前。

“即使等一会儿又有什么关系?”柯林审视着那两双靴子,“新漆皮靴!我一定搞错了,不是鲁道尔夫家。”

“对了,”看门人问,“您找哪位?”

“一双女人的靴子!”柯林还在自言自语,一面想着自己朋友的简朴作风,“是的,我搞错了,这不是鲁道尔夫的房间。”

“不,先生,是。”

“您一定搞错了,亲爱的朋友。”

“您的意思是……?”

“显然您弄错了,”柯林指着那两双漆皮靴子问,“那是什么?”

“那是鲁道尔夫先生的靴子。您有什么疑问吗?”

“这双呢?”柯林指着那双女式靴子问,“这也是鲁道尔夫先生的吗?”

“那是他妻子的。”看门人说。

“他妻子的!”柯林一脸茫然地叫起来,“这个混蛋、酒色之徒,这就是他不来开门的原因。”

“好了,”看门人说,“他有权利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先生。您可以留下名字,我转告他。”

“不用了,”柯林说,“既然我已经知道了在哪儿能找到他,我就还会来的。”

回去后,他马上把这个重大发现告诉了朋友们。

大家认为鲁道尔夫的漆皮靴子是柯林用丰富的想像力制造出来的神话,至于妻子一说更是空穴来风。

但事实证明这并非子虚乌有。那天晚上,马切洛收到一封写给俱乐部全体成员的信,内容如下:

诗人鲁道尔夫先生和夫人诚请您携伴侣于明天下午5时共进晚餐。

注意——届时会提供盘子。

“先生们”,马切洛向他的成员们转述信中内容,“荒谬的消息被证实了,鲁道尔夫确实有妻子,他还邀请我们去吃晚饭,在附录中承诺会有餐具。不瞒你们说,在我看来,最后一段有夸张之嫌。我们拭目以待吧。”

第二天到了约定时间,马切洛、古斯塔夫·柯林和亚历山大。萧纳,像斋戒期的最后一天那样急切地来到鲁道尔夫家。他们看到鲁道尔夫正和一只浑身长满浅褐色毛的猫玩耍着,一位年轻的女士正在摆放餐具。

“先生们,”鲁道尔夫一边和他的朋友握手,一边向那位女士示意,“请允许我向女主人介绍你们。”

“你们是一家人,对吗?”柯林总是热衷开这类玩笑。

“咪咪,”鲁道尔夫不加理睬,“这是我最好的朋友们。你现在可以去准备汤了。”

“哦,夫人,”亚历山大·萧纳匆忙对咪咪说,“您像鲜花一样美丽。”

看到桌上摆放着盘子,萧纳感到很满意,他甚至好奇地掀起锅盖看了看,锅里的龙虾让他垂涎欲滴。

至于柯林,则把鲁道尔夫拉到一边,询问他的哲学文章怎么样了。

“亲爱的,它在印刷商那儿呢,《海狸》下周四出版。”

听到这个消息,哲学家别提有多高兴了。

“先生们,”鲁道尔夫对他的朋友们说,“请原谅我的不辞而别,因为我正在度蜜月。”他讲述了他和这位带着嫁妆的可爱姑娘结合的故事,这姑娘带来的嫁妆包括她18岁半的青春年华,两个瓷杯子,以及一只也叫“咪咪”的浅褐色猫。

“来吧,先生们。”鲁道尔夫说,“我们一起来庆祝我的乔迁之喜。但事先申明,仅仅是一顿家庭晚餐而已,热情和诚挚将取代撒满可可的巧克力糖。”

这丝毫没有影响到女主人在客人心目中的地位,而客人们也发现所谓的家庭晚餐不乏丰盛。鲁道尔夫已经尽力而为了。柯林注意到盘子都被换过了,就大声地宣称咪咪小姐应该戴一条属于烹调女皇的蓝色围巾。年轻的姑娘不知所云,鲁道尔夫解释说,她将会得到一条嘉奖的蓝色饰带。

龙虾刚一上桌就得到了一致赞扬。萧纳号称他研究过动物学,理应由他切开。他甚至借机弄坏了一把刀,并给自己切了一份最大的,引起了公愤。但萧纳借口这和动物学有关,一点也不自重,当龙虾还剩下一部分时,竟然大胆地把它放在一边,说将留作自己的静物标本。

宽容的朋友们姑且相信了他的话,但他们心里明白这不过源自极端的自私。

柯林则始终对甜点情有独钟,甚至因为一块加葡萄酒的蛋糕而倔强地拒绝了萧纳的一张凡尔赛橘园入场券。

三瓶红色封口的酒喝完后,又上来三瓶绿色封口的酒,这时气氛热烈。其中有一瓶酒的瓶颈上悬挂着一个银色的盔状物,大家认为这是皇家香槟系列的标志物——一种充满奇幻色彩的酒,由圣·欧文在葡萄成熟的季节酿造而成。据街头卖酒的小贩称,在巴黎卖两法郎的这种酒是破产者的存货。

虽然这酒并非产自原地,但我们的波希米亚人仍把它看作最爱。主人在专为香槟而准备的杯子里倒上美酒端到客人们眼前,尽管软木塞“砰”地一声从瓶口跳出来时不够激荡,但当他们看到喷涌而出的泡沫时,都为上好的香槟而欣喜若狂。萧纳抛开所有的矜持,故意拿错了酒杯,喝掉了柯林的酒。柯林一边表情严肃地把饼干浸入芥末壶中,一边为咪咪小姐讲解那篇即将发表在《海狸》上的文章。突然,他的脸色变得黯然,请求到窗前看日落,显然他忘了那时已是晚上10点,太阳很早以前就已经落山了。

“只可惜香槟不是冰的,”萧纳又一次试图用他的空杯子换邻座有酒的杯子,这回没有得逞。

“夫人,”柯林这时已不再在窗前呼吸新鲜空气了,他对咪咪说,“香槟要用冰块来冰。冰由水凝固而来,拉丁语读作aqua。水在0℃时凝结成冰,一年有四季,春、夏、秋、冬,这就是拿破仑从莫斯科撤退的原因。”

柯林忽然拍拍鲁道尔夫的肩膀,用一种似乎要把所有的音节都碾碎在一起的粗重声音对他说:“明天是星期四,不是吗?”

“不,”鲁道尔夫回答,“明天是星期日。”

“星期四。”

“不,我告诉你,明天是星期日。”

“星期日!”柯林摇着头说,“一点都不对,是星期四。”

然后他就一头倒在面前盛奶油干酪的盘子里,沉沉地睡去了。那盘子里的奶油俨然变成了柯林的脸部模型。

“他为什么反复挂念着星期四?”马切洛问道。

“啊!我明白了!”鲁道尔夫开始理解哲学家在一个不变的想法的折磨下,为何总是很执著。“是因为他要发表在《海狸》上的文章。听,他正在梦中大声念呢!”

“好极了,”萧纳说,“他不会再喝咖啡了。是吧,夫人?”

“咪咪,”鲁道尔夫说,“倒咖啡吧。”

咪咪刚要起身,刚刚醒过来的柯林一把搂住她的腰,在她耳边悄语:“夫人,咖啡是阿拉伯的土产植物,是被一只山羊发现的,迅速传到欧洲。伏尔泰一天要喝70杯咖啡。我喜欢热热的不加糖的咖啡。”

“天哪!一个学者!”正端着一杯咖啡和通心粉的咪咪惊呼。

日寸‘光飞逝,午夜的钟声已经敲过很久了。鲁道尔夫想方设法让他的客人们明白他们到该回家的时候了,头脑清醒的马切洛起身要走,萧纳则发现一个瓶子里面仍然有些许白兰地,声称只要酒还没喝完就不算到午夜。至于柯林,两腿分开,骑在椅子上,低声数着:“星期一,星期二,星期三,星期四。”

“马切洛,”鲁道尔夫非常尴尬地说,“今晚我不能给你们提供住宿。以前好说,但现在情况不同了。”他看了看咪咪,咪咪温柔漂亮的眼睛似乎在请求赐予一个两人世界。“怎么办呢?

给我一个建议吧,马切洛。”

“不,我不用想,”马切洛说,“只需灵机一动。我记得在一部戏剧中,有一位聪明的仆人成功地赶走了他主人家里三个像西勒诺斯一样酩酊大醉的流氓。”

“我想起来了,”鲁道尔夫说,“是有这么回事。”

“好,那我们从萧纳开始。喂,萧纳。”

“嗯?什么事?”萧纳好像正漂浮在醉人的极乐世界中。

“没有酒喝了,我们都很渴。”

“是啊,”萧纳说,“瓶子太小了。”

“好了,”马切洛继续说,“鲁道尔夫已经决定让我们今晚在这儿过夜,但我们必须在商店关门以前买些东西。”

“杂货店在街道拐角处,”鲁道尔夫说,“你不介意跑一趟吧?萧纳。你可以去买两瓶朗姆酒,记在我账上。”

“哦,当然可以。”萧纳说,他在穿外套时错穿了柯林的外套,而柯林此时正用小刀在桌布上专心致志地刻像。

“走了一个,”萧纳出门后,马切洛说,“现在我们该对付柯林了,这回要难一些。有办法了!嗨,嗨,柯林。”他摇着哲学家说。

“怎么了?怎么了?有什么事?”

“萧纳刚才走了,他无意中穿走了你的红褐色外套。”

柯林在房间里扫视了一圈,发现放他衣服的地方只有萧纳的小格子外套。一个场景突然出现在他脑海中,使他充满了不安。

那天,柯林照例在书摊闲逛,最后花15苏买了一本芬兰语语法书和尼撒德的一本题为《送奶女工的葬礼》的小说。除了这两件东西以外,还有七八册哲学书,这些哲学书他常常带在身边,以作为辩论时的理论依据。想到这些藏书将落入萧纳之手,柯林不禁出了一身冷汗。

“这个混蛋!”柯林叫喊着,“他拿走我的外套想干什么?”

“他是无意穿错的。”

“但有我的书!他会把它们用在不恰当的地方。”

“别担心,他不会看那些书的。”鲁道尔夫说。

“不,我了解他,他会拿那些书去点烟。”

“如果你不放心的话,还来得及。”鲁道尔夫说,“他刚走不久,你可以在路口追上他。”

“我当然要追上他!”柯林说着已戴好帽子。他的帽沿非常宽敞,可以放下六杯茶。

“两个了,”马切洛对鲁道尔夫说,“现在你自由了。我走了,我会告诉看门人如果有人敲门的话不要开外面的门。”

“谢谢,晚安。”鲁道尔夫说。

送马切洛出去以后,鲁道尔夫听到楼梯上传来一声长长的“喵——”,他的浅褐色猫灵巧地回叫了一声,试图从半开着的门缝里钻出去。

“可怜的罗密欧!”鲁道尔夫说,“他的朱丽叶在召唤他,来呀,出来呀。”他把门打开,这只恋爱中的猫马上就跃下楼梯,投向了爱人的怀抱。

现在只有鲁道尔夫和咪咪两个人了,咪咪站在酒杯前正把她的头发卷曲成一种富于挑逗的样子。鲁道尔夫走到咪咪身后,抱住了她。然后,他就像一个音乐家在开始弹奏乐曲之前总要试一串音符以确保乐器没有问题一样,把咪咪拉到他腿上,长久而深情地吻着她的肩膀,这不禁使她浑身微微发颤。

这首乐曲听起来是那么地和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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