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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恋之海滩(3)

“每每我想跳的时候,想到楼上的小馋猫吵着明天要吃饼干,我就放弃了跳下去的打算。”

他确实想过死,但一想到他像断翅的鸟儿一样飞过她的窗口,冰冷破碎的尸体就躺在她的楼下,成为她一生不可磨灭的血腥记忆,于是一次次缩回脚步,带着一身清冷月光回到自己的小屋。

他明白,活着,便还能见到阳光,还有阳光般的笑颜。

丁冬悲从中来,“城哥,你不要这样,我还想吃你的烤饼干。”

阿城深深看着她,“小馋猫,谢谢你,我活过来了。”

“真的吗?”丁冬有些不敢相信。

“是的,我想,我已经打败了抑郁症。”他执起她的手,目光像月光一般柔和,“今晚陪你的大哥哥跳一支舞,就算庆祝我的重生,好吗?”

“好。”丁冬几乎是没有犹豫。

两人转身走向远处的草坪,悠扬的音乐灌入耳中,这个普通的夜晚,突然因为一场意外的重逢,变得令人期待起来。

“城哥,真的很想念你的烤饼干呢。”

“我很久不烤那……”阿城说了一半,在抬眸看到不远处树下高大的身影时,声音戛然而止,神情也变得怪异起来。

丁冬循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全身一僵,再也笑不出来。

秦渊远远地站在那里,眼神淡漠,手里夹着一根烟,火星在黑夜里随风跳动,然后陨灭。

两人走了过去,丁冬始终低着头,阿城经过他时停了下来,用平淡的口气说,“借你的舞伴跳支舞。”

“我不是他的舞……”丁冬下意识澄清。

“我只给你一支舞的时间。”打断她的是秦渊,他看着阿城的眼神锐利清冷,那是惯于杀伐决断的人才具有的目光,“不要再贪心。”

“贪心吗?我的好弟弟,不要忘了,我们现在站在同一个起跑线上。”阿城并不气恼,近乎挑衅地说出这番话后,他勾唇看向丁冬,“你说是吗?丁丁。”

“啊?什,什么?”丁冬还沉浸在阿城那句“我的好弟弟”中,城哥竟然是秦渊的哥哥,那他就是杂志上说的秦家老二秦城?

她茫然迷糊的脸有些可爱,阿城笑着腾出手,丁冬木然地挽起他,他无事人一般地与秦渊擦肩而过,“刚才说到哪了,哦,你说你很想念我的烤饼干?忘了告诉你,你身边站着的可是米其林二星甜点师,我不得不说,小朋友你有福了。”

“我的运气一向好。”丁冬说这句话时有些心不在焉,下意识往身后的秦渊瞥了眼,触到他森然可怕的目光后,小兔子般吓得赶紧回头。

他的样子,真的像是要吃了人。

草地中央,秦城风度翩翩地带着丁冬起舞,脸上挂着绅士的笑容,看着月光下已经完全长大的姑娘。

丁冬却显然神游太虚,好几次踩了秦城的鞋,连连道歉后才迟疑地看着秦城,怎么也无法把眼前这张熟悉的脸和媒体口中的野心家秦城重合起来。

再想下去,更加狐疑,她的生活,从什么时候,突然跟那么多姓秦的人产生交集。

脑海里跳出一个奇异大胆的想法,既然她十九岁时认识了秦城,那么,会不会在更早的时候,她就已经认识了秦渊?

十八岁的时候她在干什么呢?她拼命地想,可为什么她脑海里一片空白,搜索不到哪怕一片记忆的碎片?

她消失的十八岁。

脑子里蹦出这句话的时候丁冬彻底愣住了,那一刻她的世界里电闪雷鸣,灯光打在她惊惶无比的脸上,她突然感觉到彻骨的冷意从身体里涌出,她在发抖。

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偶然吗?那么多的偶然出现,摧毁了她平静的生活,这合理吗?

“想什么呢?小朋友。”秦城把她的恍惚看在眼里,关切地问。

丁冬早就听不见看不见一切,她的眼里只有前方的那个人。

那个方向,秦渊卓然于人群中,脸上的表情倨傲疏离,而他的身边,正站着一位雍容华贵的中年女人,那分明就是在婚礼上被她的突然出现吓晕过去的金玛丽,秦文桐的混血老婆,秦渊的母亲。

饶竹正乖巧地与金玛丽说话,金玛丽本来笑容满面的脸在触到草地中央的丁冬时,突然僵硬,随即有些气急败坏地对身旁的儿子讲话,秦渊淡淡地应着,引来母亲的怒视。

“丁丁,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秦城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传来,终于唤回了丁冬的某些感知,她艰难地挤了个笑容,“城哥,你18岁的时候在干些什么呢?”

秦城想了一下,“18岁,正忙着初恋呢。”

“是吗?”她苦涩一笑,“18岁真是个美好的年纪……”

那么美好的18岁,可是她却把它弄丢了。

听她这么说,秦城的表情突然变得十分古怪,那双忧郁的眼带着莫名的心疼,然后爽朗一笑,“怎么突然提起这个?”

“只是今天碰到城哥,想起了过去的事情。”

秦城追问,“那想起什么了?”

丁冬看了他一眼,“没什么,大概是肚子里的馋虫想起你烤的好东西了。”

秦城满脸委屈,“丁丁原来只是惦记哥做的饼干啊,真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丁冬也低头温婉地笑,然后抬头用轻松的语气问,“城哥,你为什么跟秦先生说……你们站在同一起跑线上啊?”

“这个……”秦城显然被难住,笑着避开问题,“这么多年了,你这小家伙怎么还没改掉老是问‘为什么’的习惯啊。‘城哥,为什么你整天不出去啊’,‘城哥,为什么你心情好的时候烤出来的饼干比较香呢,‘城哥,为什么你总是装酷不回答我的问题啊’。”

秦城的奚落让丁冬想到那短暂却快乐的日子,眉眼间沾染上了久违的快乐,调皮地反将一军,“城哥,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改不掉不回答我问题的习惯啊。”

“大概是觉得多此一举吧。”秦城缓缓开口,目如灿星,“因为答案都已经在你心底了。”

丁冬脸上的笑顿时僵住。

一曲终了,丁冬逃也似地离开草地,秦城到底是秦家老二,地位使然,就算如今大势已去,还是有许多人愿意上前攀交情。

丁冬身为娱记刨根问底的习惯不变,她在共舞的最后时刻小心翼翼问了秦城,“城哥,最后一个问题,你跟秦先生,我是指秦渊,你们兄弟关系……很糟糕吗?”

她一脸忐忑,秦城则十分平静地道出过往惨烈的真相,“我们曾经水火不容,我恨不得这个弟弟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既生瑜何生亮,因为这个出色的弟弟,我像个懦夫一样得了抑郁症,企图通过死亡逃避一切失败和耻辱。”

丁冬的一丝头发顽皮地贴到她的脸上,他轻轻为她捋好,“我的这个弟弟在外人看来坚毅无情,可只有少数人知道他唯一的弱点,我是那少数人之一。”

“城哥!”丁冬猛地揪住他的手,摇头哀求,“不要这么对他,他……过得不好。”

话说完丁冬才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刚才的举动几乎出于本能,回味起来只觉可笑,弱如蝼蚁的她居然为秦渊求情,他已经强大到无坚不摧,被他听到的话,一定会被嘲笑的。

秦城的眼中早就不复少年时的疯狂,如他所说,他已经重生,昨日的偏执已经被他杀死在那夜晚的天台上。

月亮见证了这一切。

他长叹一声,“是啊,我的这个弟弟,过得不好。”

“他得到了整个世界,却活得那么可怜。”

“我还有药可吃,他的痛苦,却无药可救。”

秦城像个长辈一般慈爱地拍拍丁冬的脑瓜,“对他好一点,要不然就不给你饼干吃。”

感伤的气氛被秦城最后的这句话给冲得无影无踪,丁冬哭笑不得,刚想向他解释她已经有未婚夫了,她跟秦渊什么关系都没有,身后有道陌生的声音插了进来,“二哥,这位漂亮的小姐有些面生,不介绍一下吗?”

丁冬诧异地转身,就见是刚才那个长相阴柔的陌生男人,他的眼神让她很不习惯,心里已经隐隐猜到是秦渊的某位兄弟,急忙对秦城说,“城哥,我去吃点东西,先失陪了。”

尽管这样的举止有点失礼,但丁冬不想勉强自己对看起来不怀好意的男人强颜欢笑,她自然没有去吃东西,相反她毫无胃口,此刻她躲在偏僻的小花园的一角,站在树下梳理纷乱的情绪。

可是却越想越烦躁。

无人的小花园响起轻慢的音乐声,如清泉浇灌干渴的内心。

丁冬愣愣地望着秦渊走出暮色,慢慢向她走来,强势而优雅地走进她的生命。

天籁般清冷的女声开始歌唱:需要阳光的宝贝,我的向日葵……

秦渊向她伸出手,目视着她,绅士一般邀请,“May I?”

丁冬这才发现歌声出自他的手机,只是呆滞了一下,然后略显腼腆地把手放在他的大掌上,天人交战一番后,无言地接受了邀请。

两人在歌声中牵手起舞,手心相贴,心的距离更近,丁冬本以为她那颗没出息的心脏会狂跳个不停,但经过这个夜晚的沉淀后,此刻她的心出奇平静,而这一刻的感觉如此熟悉。

仿佛他们本就该这样在一起。

她被这个念头吓了一跳,恍惚了一下,随口说,“这是王菲的歌。”

“对,这首歌的名字叫《阳宝》。”

“阳宝……”丁冬咀嚼这歌名,马上明白了,“你一定是想起了小羊宝。”

“在我还是这个家族最受冷落的私生子的时候,也是这样的舞会,我就悄悄牵着她,穿过那片花园,然后在这棵树下跳舞。”

秦渊带着丁冬旋转,令她在时空里回旋,她看着他的目光是那么纯真迷茫,“羊宝是你的同学吗?”

“不,”秦渊深深地望着她,“她是我家里佣人的女儿。”

丁冬顿悟,原来就是这样一个哀伤的故事,身份差距如此之大却又抵不住爱情诱惑的少男少女偷吃禁果,在冰冷的豪门家族里相互依偎互相取暖,却最终被残忍拆散,从此天各一方,全世界都以为他背弃家族野心勃勃,殊不知,他只是为了兑现当初对她的承诺:让自己变得更强,强到全世界都没有办法阻止他们在一起。

丁冬的心中升腾起异样的情绪,有点想哭,“你们一定吃了很多苦?”

“是,我让她受了很多苦。”秦渊俊美的脸浮起寸寸心疼,脚步停下,手抬起,抚过她削瘦的脸颊,“她为我在雨里下跪,为了我的前程,被迫承认勾引我,还……”

他说不下去了,眼里一片黯然,“我多想是她生命中的太阳,可是……对不起……那时的我,也只是另一株向日葵。”

他低沉的声音给丁冬一种错觉,好像他正在缱绻地说着他和她的故事,歌声里正丝丝缕缕地传来优美的女声:需要阳光的宝贝,无论我多想是个太阳,却只是另一株向日葵,我错了希望月亮带给你安慰,你说你,要的不是这种光辉……

丁冬珠一样的泪滑下脸颊。

秦渊抬手轻柔地拭去她脸上晶莹冰凉的泪,她怔怔地看着他,心里惊慌失措,她竟然哭了,她完全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掉泪。

身体里好像住着另一个自己,在遇到秦渊以后,变得躁动不安,她本以为自己只是个局外人,此时却悲哀地发现,她难以做到置身事外。

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城哥说答案已经在她心底了,但是怎么可能呢,她完全没有记忆。

她哭得更加伤心。

秦渊看着她的眼神带着审视,“告诉我你为什么哭?”

“我……”丁冬愈加慌乱,“我被你们的故事打动了。”

她为自己的行为找到了合理的解释:此情此景,还有眼前的男人,还有那个凄婉的故事,是如此恰好地催生她的眼泪。

秦渊却不放过她,“只是被打动了?”

丁冬心里一惊,反唇相讥,“不然呢?观众在看完罗密欧与朱丽叶的故事后就没有掉眼泪的权利吗?”

她像个刺猬一样反击保护自己,她不想被看穿。

那个荒谬的一夜后,他终于失去耐性,开始对她步步紧逼了吗?他要她做什么呢?承认她就是羊宝?亦或是乖巧地做那个女孩的替身,如菟丝子一般依附着他,不,她偏不,她不是那个羊宝,她是丁冬,她有自己的生活,自己的未来,她憎恨任何人用强势的方式粗暴干涉她的未来,将她引入另一个未知的人生方向。

她没法管住自己的心,但至少她还有机会抽身回去,所以她不能再这样被动下去,她要反击。

秦渊的眼里深情褪尽,浮起冷酷,“你的眼泪比你诚实。”

“女人的眼泪是廉价的,这并不能说明什么。”她冷着脸,“她为了你付出一切,她在等你找她,你不应该浪费时间在我身上。”

她转身就走,一脸决绝。

“我去找了,但她已经不在那里了。”身后传来的秦渊略显孤寂的嗓音。

丁冬好不容易为自己筑起的心墙又有倒塌倾向,她的手慢慢攥成拳,到底心软了,“那就再去其他地方找,她若用生命爱你,就不会那么轻易放弃你。”

“真的吗?”

“我想是的。”

“好,我听你的,我继续找。只是……”

丁冬纳闷,“只是什么?”

秦渊凝望她,眼里有淡淡心碎的痕迹,“只是我有点累了,我怕我……不能坚持到最后。这个世界上最容易也是最难的事,是走进人的心里。”

面对这样颓然的他,丁冬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呐呐道,“会好起来的,你们会在一起的。”

她转身就走,身后响起秦渊警告的声音,“离秦城远一点。”

丁冬愕然回头,有些生气,秦城刚才还好心叮嘱她对自己的弟弟好一些,秦渊却反过来要求她提防他的哥哥。

“城哥是我的老朋友。”她抓着裙摆三两步走到秦渊面前,“知道吗?秦渊,收起你恐吓的那一套,我已经不那么怕你了。”

“是吗?”

秦渊的嘴角浮起一抹笑意,出人意料道,“这才是真正的你。”

丁冬不想把自己的行为定义为恃宠而骄,虽然她隐隐觉得是有这样的味道,她抬头挺胸怒视秦渊,“不要转移话题,你难道不懂得这样的道理吗?你怀着恶意的心情对待这个世界,这个世界也会用同样的恶意回敬你。我很小就认识城哥了,他不会伤害我,相反,他很爱护我。”

“你的这套友好世界的言论并不适用于秦家的男人,”秦渊不以为然,“秦家的男人都是毒蛇。”

“包括你吗?”

“是,包括我。”

“那你一定是他们之中最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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