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的治疗何时会见效呢?”他压低声音,只让我一个人听到。
“陛下,如果您按我开的所有药方去做,几个月后就会见效。”我们现在是医生和病人的关系,所以我又大胆地补充道:“您执行我给您制定的饮食了吗?”
“以伊西斯丰满乳房的名义!”他出乎意料地眨着眼睛大声说,“我吃了满肚子的牛鞭。如果一群母牛经过王宫时,我能够不吼叫,那简直是奇迹。”他心情很好,我于是又讲了一个自己编的笑话:“法老您找到我建议的小母牛了吗?”
“唉呀,医生,不像看起来那么容易。最美的花朵很快被蜜蜂采过了。你明确规定她必须没被碰过,不是吗?”
“处女,未被碰过,在第一次月经期内。”我快速补充道,让我的处方实践起来尽可能困难。“陛下,您已经找到符合处方的人选了吗?”
他的表情又变化了,若有所思地笑着,忧郁的脸色看起来有点不对劲。他叨咕着:“我们会找到,我们会找到。”他转过头,登上龙船。英特夫领主靠近我,做了一个小手势,命令我退到他身后。我跟着他登上龙船甲板。
夜晚风停了,黑暗的河水看起来像罐子里的油一样凝重、安静,偶尔表面会出现波纹和旋涡,水流永远又深又急。在这样的条件下,奈荷贝特也可以指挥渡船,虽然塔努斯的船队已经毫不张扬地排列好,塔努斯好像正准备再一次挽救他的失误。
一登上甲板,英特夫领主就把我拉到一边。“我的旧爱,你仍有能力不时让我震惊,”他低声说,用力握住我的胳膊。“正当我开始怀疑你的忠诚时。”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好意震惊了,虽然拉斯弗在我后背留下的鞭痕仍隐隐作痛。然而,我低下头,默不作声,等他给我指示再作表态。他立即说:“如果是我,我不可能给塔努斯写这么合适的演说词,还在法老面前朗诵。在蠢人拉斯弗惨败的地方,你又用惯有的方式为我挽回了那一天。”只在那一刻,一切才明白。他相信,我是塔努斯极度愚蠢的作者,为他写下那篇演说词。在神殿的喧嚣声中,他没有听见我大声提醒塔努斯。否则,他就什么都明白了。
“我很高兴你满意。”我低声回答。我感到如释重负。我的影响力没受到损害。那一刻,我想的不是我的皮肤——不完全是。我在想塔努斯和洛斯特丽丝。在他们迎接将要来临的暴风雨的日子里,需要我能给予的每一点帮助和保护。我很感激我对他们还有用。
“那只是我的责任。”因此我获得了最多的意外收获。
“你会发现我很感激你。”英特夫领主回答,“你还记得我们以前谈论过的托特神殿后运河边上的那块地吗?”
“是的,主人。”我们俩都知道我已经渴望那块地十年了。那是一个完美的作家隐居地,一个我可以养老的地方。
“是你的了。下次立法会议上,拿来契约让我签字。”用这种令人作呕的方式把土地归我所有,作为对我策划的背叛行为的奖赏,这使我极为震惊,不知所措。有那么一会儿,我想拒绝这份礼物,但只是一会儿。当我从震惊中恢复过来时,我们正驶过河流,进入运河入口,穿过通往法老伟大祠庙的平原。
我没有得到皇家建筑师太多帮助,一个人勘测了这条运河。真的是我自己一个人设计了整个复杂的运送过程——从法老死亡之地到进行防腐处理的祠庙。
我曾设想他会死在可爱的埃勒芬蒂尼岛他的皇宫里,这样,他的尸体就会由龙船沿河而下运送过来。我的设计让巨型龙船可以在运河里舒适地行驶。现在这艘船就像剑入鞘那样滑行进来。
运河像用我的匕首刃割出来的那样,笔直地插入两岸平原的黑色沃土。
这里距离贫瘠的撒哈拉山麓的山脚有两万步远。几万名奴隶辛苦开凿几年而成,沿岸用石块围起。当龙船小心缓慢地驶入运河时,二百多名强壮的奴隶抓住船头纤绳,开始拖着船滑过平原。他们一边沿着纤路并排行进,嘴里一边唱着悲伤忧郁的劳动号子。运河边田地里劳动的农民跑过来欢迎我们。大龙船威严驶过时,他们挤在岸上,呼喊着对国王的祝福,挥舞着棕榈叶。
当我们最后驶入半完工的神殿外墙下的石头船埠时,奴隶们把纤绳牢牢拴在泊位。我的设计十分精确,龙船舷的门口正好对准神殿正门入口。
大龙船停下来,船头上的号手用羚羊角吹出嘹亮的号声,吊闸缓缓升起,露出停在门廊的王室灵车。一群穿着深红色袍子的防腐工守在灵车旁,五十名奥西里斯神殿祭司在其后站成一排。
他们一边唱着赞美诗,一边在滚木上推着灵车向前移动,一直推上龙船。法老高兴地拍着手,快步向前查看这个奇特的交通工具。
我没有参加设计这个没品位的庆祝活动。那完全是祭司们的事。在阳光照射下,大量的金制品发出耀眼的光芒,刺痛眼睛。祭司们把这个沉重的金制品亲自搬运到甲板上。这个笨重的方舟让他们气喘吁吁,汗流浃背;大船甚至发生倾斜,令人惊恐。金子的分量足以装满上王国的所有粮仓,或者建造并装备五十个战舰船队,支付船员十年工资。因此,在耀眼的财富背后,不恰当的工艺掩盖了设计灵感的匮乏。如果给我这样的建筑材料,他们见到的可能是完全不同的作品。
这个大怪物最终要和法老的尸体一起密封在坟墓里。不管建造它对王国的财政损失影响有多大,法老仍十分满意。
在英特夫领主的建议下,国王登上灵车,坐在用作承载石棺的平台上。他面带喜色,抛开所有的尊严和矜持。在整个忧郁的生活中,他可能在尽可能地享受这一切。我突然涌上一丝同情。他活着的所有期待都是为了死时达到荣耀。
他明显出于冲动,招呼英特夫领主也坐在方舟上,然后向拥挤的甲板环顾,好像在人群中寻找其他人。他似乎找到了,轻轻俯下身,对大维西尔说些什么。
英特夫领主笑了,按着他的指示,把洛斯特丽丝小姐挑出来。他做了个手势,命令她到方舟上来。她明显有些慌张失措,化妆后的脸突然红了——对于面部表情很少出现变化的人来说,这很罕见。然而,她很快恢复正常,迅速优雅地登上橇车,像往常一样,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她跪在国王面前,在平台地板上三次叩首。在全体祭司和整个宫廷官员面前,法老做了一件异乎寻常的事。他走过去,抓住洛斯特丽丝的手,扶她站起来,让她坐在平台上他的身旁。这超乎所有礼仪,从无先例,我看见他的侍从们面面相觑。
又一件他们没有注意到的事情发生了。我很小的时候,男奴住处有一位上年纪的聋奴隶曾是我的朋友。他教给我去读人们的话,不仅通过声音,而且通过他们说话时的唇形。这是非常有用的技能。在一个拥挤大厅的角落处,周围有乐师在演奏,一百人在又笑又叫,可是,有了这种能力,我仍能听懂两个人的对话。
现在,在我眼前,我看见法老轻声对洛斯特丽丝小姐说:“即使在白天,你也像神殿火把映照下的伊西斯女神一样神圣。”
这话就像一记重拳打在我的胸口。我绝望地怒斥自己,是瞎了,还仅仅是因为愚蠢?当然蠢人也一定已经预料到,命运的色子向我突发奇想的胡扯倾斜。
我对国王玩笑式的建议已不可避免地导致他把注意力转向洛斯特丽丝小姐身上。我表面上没说透,可言外之意似乎已经暗示他洛斯特丽丝正是他第一个儿子的母亲。全国最漂亮的处女,在第一个月经期被带走——这恰恰就是她。当初让她在演出中扮演女主角,我已把她最善良那一面展现给国王了。
我突然意识到,将要发生的一切都是我的错,都是我有意策划的一切。
更重要的是,我现在对此已无能为力。我站在阳光下,惊骇、懊悔,头脑一片空白,一时丧失了说话和思考的能力。
当汗流浃背的祭司们把灵车从甲板上推下,穿过门廊,周围的人群跟在后面;我也夹在其中,不管愿不愿意,就像溪流上的树叶,没有自己的方向。我还没有完全恢复理智,发现自己已站在祠庙前院。我向前挤过人群,在灵车经过灵堂正门前,来到灵车一侧。
一群祭司向前推车,另一群拾起落在后面的木头轮子,跑到前面,放在笨重的金车前。期间有短暂耽搁,因为院内有的地方还没有铺完路。祭司把草铺撒在轮子前,灵车在粗糙地面行驶得更顺畅。我利用这一机会快速绕到过道两侧成排的巨大石狮子后侧,匆忙走下这块空地,来到方舟旁。一个祭司挡住我的去路,不让我靠近。我看了他一眼,这一眼足以让一头石狮子胆怯;冲他骂了一句,这句话在神殿禁忌下很少听到。他立刻退到一边,让我过去。
我到达方舟跟前时,发现自己就在洛斯特丽丝下方,近到可以伸手摸到她的胳膊,听见她对国王说的每一个字。我立刻判断出,法老对她出乎意料的兴趣并没让她烦扰,她已完全恢复了平静,正开始尽可能迎合他。我努力回想她是如何恰到好处地计划了这一切,先赢得他的喜爱,再让他同意她和塔努斯的婚姻。直到昨晚,我还反驳她小女孩般的空想;但现在一切发生了,我完全没有力量阻止或警告她正在招惹麻烦。
如果在这部卷轴的开头部分,我对洛斯特丽丝小姐的印象是一个反复无常的小孩,漂亮的脑袋里只有浪漫的废话,只会轻浮地享受生活,没有思想,那么我还不足以称自己为这些非凡事件的历史见证人。虽然她仍很年轻,但有时远比实际年龄成熟。我们埃及女孩在尼罗河的日光中绽放得很早。她是个勤奋的学者,有着聪明的头脑,善于思考和提问。我花费多年培养了她所有这些素质。
在我的个别辅导下,她能和祭司们争论最模糊的宗教教义,可以和宫廷律师在诸如《土地保有权法案》和规定尼罗河水使用的极其复杂的《灌溉法案》上发表自己的观点。当然她阅读并消化了王府藏书室里卷轴的每一项内容。这些卷轴包括几百篇由我编撰的权威文章——从医学专著到海战战术,关于所有天体名称和性质的天文学卷轴,以及有关射箭术、击剑术、园艺学和猎鹰训练术的手稿。她甚至和我讨论我自己的建筑原理,并把我的设计比作伟大的伊姆霍特普的那些杰作。
因此,她有丰富知识,可以谈论有关天文学、军事、政治、神殿建筑、尼罗河的测量和管理的任何话题,所有这些话题都令法老着迷。另外,她可以写押韵诗、猜谜、编一些逗乐的双关语,她的用词和我的用词一样丰富。简言之,她是一个有造诣的交谈者,有敏捷的幽默感。她吐字清晰,声音富有魅力,还有一点欢笑,任何凡人或神都无法抗拒她,特别是她还有可能为没有儿子的人带来后嗣。
我必须提醒她。然而,一个奴隶怎么能大胆地闯入高高在上的一群人的谈话呢?我紧张地跳到橇车旁,听着洛斯特丽丝小姐用最迷人的声音博得国王的喜爱。
她正向他讲述,祠庙的设计模式与法老出生时月亮和星星等天文学现象有多么相适应。当然了,她只是在重复从我那儿搜集来的知识,因为我经过测量,根据天体方位给神殿定了方向。然而,她的描述十分令人信服,我发现我自己也好像是第一次听到,相信了她的解释。
灵车穿过神殿内院的塔式门楼,滑过没有柱廊的长长中庭,经过几道没有门栓和卫士的门,来到第六藏宝室——国王的陪葬物在此加工和保存。在中庭尽头,金合欢木门旋开,门上刻有万神殿所有神的神像。我们进入灵堂,法老的尸体有一天将在这里作防腐处理。
在这个庄严的灵堂里,国王走下橇车,向前视察那个硕大的桌子,他的尸体会放在这上面接受木乃伊处理。和普通人的防腐处理不同,王室防腐七十天才能完成。桌子是由一块完整的闪长岩刻成,三步长,两步宽。在石头暗淡、五彩斑驳的表面打凿出凹口,用来安放国王的头后部;还有槽,用以排去防腐工用解剖刀和其他器具处理尸体时流出的血水和其他体液。
防腐工行会的大师傅站在桌旁,准备向国王解释整个过程。法老注意力集中,因为他似乎对每一个令人可怕的细节都十分着迷。讲解时,他似乎忘了尊严,爬上闪长岩石块,试试合不合适,就像试穿裁缝给他展示的一套新亚麻服装。
然而,他明显有意地克制自己,认真地听殡葬工讲述如何沿食管到腹股沟切开第一个切口,如何把内脏完整拿出,并一一分开——肝、肺、胃和肠。有两个器官会留在身体原位:心脏,神圣火苗的炉膛;肾,让人联想到生命的源头——水及尼罗河。
这番开导性的说明之后,法老一点点检查盛装他内脏的四个卡诺皮克罐。这四个罐子就立在旁边的另一张小花岗岩桌子上,用发亮透明的奶白色雪花石膏刻成,塞子是几位动物头神的形状:豹头的阿努比斯、鳄鱼头的索贝斯、鹊头的托特、母狮头的萨麦特。他们是法老神圣内脏的守护神,直到永恒。
在放有卡诺皮克罐的同一张花岗岩桌子上,防腐工摆放着用具、成套的罐子和装有泡碱的盐水、油漆和防腐过程中用到的其他化学物质的酒罐。法老被这些闪闪发光、将要解剖他的青铜解剖刀吸引了。防腐工给他看了长尖勺子。勺子会沿鼻孔推上去,挖出头骨中的物质。对这些乳酪状的凝乳我思考了很长时间,毫无结果。但国王对这一切很着迷,敬畏地摸着这个恐怖的仪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