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毛驴后背拽过冰袋,递给我,但我摇摇头。“你先喝吧。你比我更需要。”
他眼睛紧闭,享受着水,然后喘气。“以伊西斯温馨的气息,你是对的。我像老太太一样软弱。挥舞那么几下就几乎要了我的命。”然后他看着周围四散的尸体,满意地咧嘴笑了。“但总的来说,对于法老的任务不是一个坏开始。”
“是最糟糕的开始。”我反驳他。他斜眼看着我。我继续道:“我们应该留下至少一个活的,让他带领我们去找施勒克匪徒的老巢。即使那一个——”我指着石头中那个垂死的,“也快要完蛋了,对我们没有任何用处了。这是我的错。我让愤怒占了上风。我们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了。”
我们往回走了一半路,来到被杀害的那一家人的尸体旁。我又恢复了本性,开始十分后悔那样麻木不仁和残忍地对待负重伤的强盗。
“毕竟,他是个人,和我们一样。”我告诉塔努斯。他哼了一声。
“他是一个动物,一个狂暴的走狗。你做得很好。你对他哀悼的时间太长了。忘了他。告诉我,我们为什么必须绕一大圈回来看死人,而不是径直向克拉塔斯的营地前进。”
“我需要那个丈夫的尸体。”我不再说话。我们来到残缺的尸体旁。可怜的尸骸已在炎热的天气中开始发出恶臭味。秃鹫在骨头上几乎没留下多少肉。
“看看那头发。”我对塔努斯说。“你还知道谁有那样蓬松的头发吗?”他迷惑了一会儿,然后笑了,手指穿过自己浓密的长鬈发。
“帮我把他放在毛驴背上。”我命令,“克拉塔斯能把他带到卡纳克,交给殡葬工进行防腐处理。我们给他买一具好棺材、一块好墓地,把你的名字刻在碑上。然后,明天日落时,所有底比斯人就会知道,塔努斯·哈莱布领主在沙漠中死了,已被鸟儿们吃掉了一半。”
“如果洛斯特丽丝听说此事……”塔努斯看起来很担心。
“我会寄给她一封信提醒她。我们要让整个世界相信你死了,以此获得巨大优势,这远比提醒我的女主人冒的风险大。”
睡到天亮。
克拉塔斯的营地位于通往红海商路上的第一个绿洲,距离卡纳克不到一天的路。他随身率领蓝鳄鱼护卫团的一百名士兵,全部是按我的命令精心挑选的。塔努斯和我半夜时到达营地。我们一路辛苦跋涉,几乎耗尽所有体力,倒在营火旁的睡垫上,一直天刚露出第一抹亮光,塔努斯就起床,和手下们混成一片。看见他回来,他们显然很高兴。下属们拥抱他,手下们向他欢呼;叫着他的名字同他们打招呼,他们自豪地咧着嘴笑。
早饭时,塔努斯指示克拉塔斯把正在腐烂的尸体带回卡纳克埋起来,同时保证他死亡的消息要传遍整个底比斯。我托克拉塔斯给洛斯特丽丝小姐带封信。他会找一个可靠的信使把信带到上游的埃勒芬蒂尼岛。
克拉塔斯选了十个随从,牵着背驮恶臭尸体的毛驴,准备出发,返回尼罗河和底比斯。
“尽力在通往大海的路上赶上我们。如果赶不上,你们就会发现我们驻扎在吉布尔纳盖拉的绿洲。我们会在那儿等你们。”小分队已走出营地,塔努斯在后面喊:“你们返回时,记着把莱妮塔带来!”
克拉塔斯消失在西边地平线第一抹日出的尽头,塔努斯立即召集护卫团的剩余兵力,沿着通往大海的商路,向相反方向前进。从尼罗河河岸到红海海滨的商路又长又难走。一辆笨重的大篷车通常要走二十天。由于塔努斯迫使我们进行了一系列急行军,我们只走了四天。开始,我和他可能是整个队伍中体力最差的。然而,等我们到达吉布尔纳盖拉时,塔努斯已消耗掉体内多余脂肪,酒坛中最后一些毒药也随汗水流出。他又变得瘦削、强壮了。
我是第一次和一群士兵进行急行军。头几天,我忍受着饥渴和肌肉疼痛,脚磨起泡,体力殆尽。死人的灵魂在走向阴间的路上一定忍受这一切。然而,我不允许自己落后,一是因为在这样荒芜、野蛮的地带掉队就意味着必死,二是因为我自身的骄傲。令我诧异和高兴的是,几天后,我发现跟上其他慢跑战士的步伐越来越容易了。
一路上,我们遇见两个前往尼罗河的大篷车。毛驴的腿因沉重货物的压力呈弓形。装备重武器的保镖数量远远超过商人和他们的雇员。没有哪个大篷车能逃过施勒克匪徒的掠夺,除非受到这些外国雇佣军的保护,或者准备好一大笔施勒克匪徒强要的通行费,否则不可能自由通过。
我们遇到这些陌生人时,塔努斯把围巾拉到头上遮住脸和蓬松的金发。他太惹人注目,恐怕会被人认出来,从而在卡纳克散布他还活着的消息。对这批游客的问候和提问,我们不作回应,而是默不作声地跑过去,甚至不看他们。
我们距离海岸还有一天的行程时,离开主商路,向南拐去,走上了古老废弃的小路。这条路是几年前我结交的一位野蛮的贝都因人朋友告诉我的。吉布尔纳盖拉井位于通往大海的这条老路上,这段时间很少有人走,只有贝都因人和沙漠土匪走过——如果他们也能称为人的话。
我们到达吉布尔纳盖拉井时,我的身体还和以前一样苗条、匀称,但我哀叹没有镜子,因为我浑身感到的新鲜能量和活力一定反映在我的脸上,我一定因此更加美丽。我很愿意自我陶醉。然而,似乎并不缺少欣赏我俊美的人。傍晚,在篝火旁,许多好色的眼神投向我,我从同伴中收到了几个隐约的暗示,即使像护卫团这样的精英战斗队也被遍布社会的新的性观念玷污了。
夜里,我把匕首放在身边。一个未受邀请的访客来到我的睡垫上,我用针一样的刀尖刺向他,他的尖叫声引来其他人的哄笑。从那以后,再也没有人来骚扰我。
即使到了吉布尔纳盖拉井边,塔努斯也没让我们好好休息。趁我们等克拉塔斯赶过来,他让手下人练习武器,比赛射箭、摔跤和跑步。我高兴地发现,克拉塔斯严格按照我的指示选人,他们中没有一个笨拙的畜生。除了塔努斯以外,他们都矮小、机敏,十分适合我为他们策划的角色。
克拉塔斯只比我们晚到两天。抛开他返回卡纳克完成塔努斯布置的任务所花的时间,他前进的速度一定比我们还快。
“什么事情耽搁你了?”塔努斯和他打招呼。“你在路上找到心甘情愿的女人了吗?”
“我要驮两件重物。”他们一边拥抱,克拉塔斯一边回答。“你的弓箭,还有鹰玺。我很高兴要摆脱这两样东西。”他笑着把武器和小雕像递过去,兴奋得如同当初见到塔努斯回来。
塔努斯很快拿出莱妮塔,走进沙漠。我跟上他,帮他悄悄追踪一群瞪羚。这群小动物在草原上奔跑、跳跃。塔努斯拉满弓,用十二枝箭射杀十二只瞪羚,技艺简直太超凡了。那天晚上,我们一边饱餐烤瞪羚肝和里脊肉,一边讨论我的下一阶段计划。
早上,我们指挥护卫队离开克拉塔斯,塔努斯和我则单独出发前往海岸。距离我们的目的地小渔村只有半天的路。中午,我们爬上最后一块高地,从山上俯视脚下一片波光粼粼的海面。从这里,我们能清楚地看见青绿色水面下珊蝴礁的黑暗轮廓。
我们一进入村庄,塔努斯就请来村长。这个老人跑着过来。从他的举止很明显看出塔努斯的地位和权威。当塔努斯向他出示鹰玺时,他跪下来行礼,好像法老本人站在他面前。他的头用力地磕在地上,我担心他会严重伤害自己。当我把他扶起来时,他领我们去村子里最好的借宿地——他自己肮脏的茅舍。他把大群家人赶出去,给我们腾出地方。
我和塔努斯吃了一碗主人提供的鱼汤,喝了一杯醇美的棕榈酒,然后来到闪闪发亮的白色沙滩,在泻湖温暖的河水里洗掉汗水和沙尘。泻湖由和海岸平行的参差不齐的珊瑚礁围成。身后,没有一丝绿色生长痕迹的岩石山耸入令人痛苦的沙漠和天空。
大海、群山和天空构成了一曲壮观的交响乐,震撼了我们的视听。然而,我几乎没有时间欣赏这一切,因为渔船正在返航。五艘破旧的船扬着棕榈叶编织的帆,穿过珊瑚礁驶进港口。每艘船装载的鱼都很多,靠岸前有沉没的危险。
我被众神赐予我们的所有天然物产迷住了。捕的鱼一扔上岸,我就急切地查看,向渔夫们了解几百个不同品种的鱼。鱼堆形成了闪闪发亮的彩虹色彩。我希望我的卷轴和墨瓶能记录下一切。
这段插曲太短暂了。捕捞的鱼一卸下来,我就登上其中一艘散发出浓重鱼腥味的小船。船穿过珊瑚礁时,我回头向岸上的塔努斯挥手。我拿着下一阶段计划使用的装备返回时,他还站在原地。我不想让他在我要去的地方被认出来。他现在的任务是阻止任何渔民或其家人偷偷进入沙漠,和施勒克人秘密会见,汇报村里出现一个怀揣鹰玺的金发主顾。
小船在一股强烈的海水味道中破浪前行,舵手迎风掌舵,与阴暗恐怖的海岸平行,一直驶向北方。我们走了一条捷径,因此夜幕降临前,舵手已把船头指向远处海岸线上萨法加港的一群石头建筑。
一千年来,萨法加港一直是东方进入上王国所有货物的集散地。即使站在小船的船头,我也能分辨出北部地平线上其他更大船只的轮廓,它们穿梭于萨法加港和位于狭窄海洋东岸的阿拉伯港之间。
我在萨法加港上岸时天已黑,似乎没有人注意到我。我十分清楚我要去哪儿,因为我曾为了英特夫领主的恶毒生意定期到这个港口来。这个时辰的街道似乎已被遗弃,但小酒店里挤满人。我快速来到商人提亚麦特的家。提亚麦特很富,他的家在旧城中最大。一个拿着武器的奴隶在门口拦住我。
“通报你的主人,一位曾救过他腿的外科医生从卡纳克来了。”我命令。提亚麦特跛着脚亲自出来迎接我。但是,当他看到我的祭司装扮时,吓了一跳,但他立刻就明白了,没做任何评价,也没在奴隶面前提及我的名字。他把我拉进带有围墙的花园。只剩我们俩时,他惊叹道:“真的是你吗,泰塔?我听说你在埃勒芬蒂尼岛被施勒克匪徒杀害了。”
他是个大块头的中年人,一张宽阔、睿智的脸庞,一个精明的头脑。几年前他被人用担架抬到我那儿。一伙游人在路旁发现他。他的大篷车已遭施勒克匪徒抢劫,他被扔在一边等死。我帮他缝合,设法挽救了我见到他时已坏疽的腿。然而,他却只能永远跛着腿走路。
“我很高兴你死亡的消息发布得太早了。”他咯咯笑,然后拍拍手,吩咐奴隶给我拿来一杯冰冻果露、一盘无花果和蜜枣。
礼貌的寒暄过后,他轻轻地问我:“我能为你做什么吗?我的命是你给的。你只需说句话。我的家就是你的家,我的一切都属于你。”
“我在执行国王的命令。”我告诉他,从怀中掏出鹰玺。
他的表情严肃。“我承认法老的鹰玺,但没必要给我看。说你想让我干什么。我不会拒绝你。”
他没有再插一句话,听我说完一切,然后派人找来他的管家,当着我的面给他下达命令。把管家派走前,他转身问我:“我还忘了什么吗?你还需要其他什么吗?”
“你的慷慨太伟大了。”我对他说,“然而,还有一件事。我想要书写用具。”
他转过身对管家交待:“记住在包裹中装入卷轴、画笔和墨水瓶。”
管家走后,我们又继续坐下来聊了半个晚上。提亚麦特占据了上王国最繁荣的贸易中心,能听到来自王国最边远地区——甚至大海那边的小道消息。我在他的花园几个小时里了解到的信息,和我在埃勒芬蒂尼岛的王宫中一个月听到的一样多。
“你仍需向施勒克匪徒付赎金才能保证大篷车通过吗?”我问。他无奈地耸耸肩。
“自从他们废了我的腿,我还有什么选择呢?每个季节他们的要求都变本加厉。大篷车一离开萨法加港,我就必须把货物价值的四分之一以上交给他们,而货物的一半利润要在底比斯销售。很快他们就会让我们所有人沦为乞丐。商路两边的草会生长,王国的贸易却会萎缩、消亡。”
“你如何付钱?”我问,“谁决定数目?谁收钱?”
“码头上有他们的奸细。他们监视每一个卸货的船只,知道每个大篷车离开萨法加港时上面装载着什么货物。大篷车还未到山路,就会遇到一伙强盗,按他们规定的赎金强行收取。”
早已过了午夜,提亚麦特叫来一个奴隶为我照亮,来到他已为我安顿好的卧室。
“明天我还没起床,你就已走了。”提亚麦特拥抱我。“再见,我的老朋友。我欠你的还没有完全报答。无论何时你有需要,招呼我一声。”
为我照路的奴隶天还未亮就起床了,在黑暗中领我来到海滨。提亚麦特船队中一艘极好的商船停泊在珊瑚礁里。我一上船,船长就起锚了。
上午刚过一半,我们驶过珊瑚礁,缓缓前行,在小渔村前抛锚。塔努斯正站在岸上欢迎我。
我不在期间,塔努斯设法弄到了六头衰老的驴。提亚麦特船上的水手扛着从萨法加港随船运来的大包货物,趟水上岸,把货物放在这些可怜的动物身上。塔努斯和我离开了商船船长,同时严格命令他们等候我们返回。我们牵着一队毛驴,掉头向内陆吉布尔纳盖拉井前进。
克拉塔斯的手下显然由于气候炎热、白蛉侵扰以及无聊难耐,军容有所涣散,不再像我们先前离开时那样欢迎我们。塔努斯命令克拉塔斯让手下列队集合,接受检阅。士兵们看着我从驴背卸下第一批货物。当我摆出女奴用的化妆品时,他们的好奇马上变成了温和的玩笑。当货物中呈现出七十九份全套妇女服饰时,他们开始小声猜测和议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