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努斯砍掉二十三人的头。我的情绪越来越低沉,只好故意用数数来分散注意力。这时一个犯人崩溃了。他很年轻,只是个孩子。塔努斯还没真正问完三个问题,他就尖声地咕噜着回答:“我叫辉,我是残忍者拜斯提部族的亲兄弟。我知道他的秘密藏身地,我会领你们去。”塔努斯满意地笑了,用手势示意手下把他带走。“好好照料他。”他警告俘虏,“他现在是蓝鳄团的一员,你们的战友。”
有一个人背叛后,事情进展得更迅速了,虽然仍有许多犯人反抗塔努斯。有些人骂他;有些人直到剑落下还在大笑着向他挑衅。他们被砍断的气管中喷出最后一口气,涌出一股深红色,他们的虚张声势因此结束。
对于那些一生卑鄙,死时却貌似勇敢的人,我心中充满了敬佩。他们嘲笑死亡。我知道我没有这种勇气;如果让我选择,我肯定会像一些软弱的俘虏那样回答。
“我是奥尔部族的一员。”一人坦白。
“我来自马恩特夫部族,是远到艾尔卡加西岸的男爵。”另一个说。我们让线人领我们来到每个残余的劫匪大本营,一堆齐肩高的桀骜不驯的人头添加到墙边的金字塔上。
我和塔努斯考虑最多的问题就是如何处理我们抓获的三个劫匪男爵,以及如何弄清从施勒克匪徒犯人中收集到的线人的真相。
我们知道,施勒克匪徒的影响渗透很广,我们不敢在埃及看管俘虏。没有一家监狱够安全,可以防范阿赫塞特和他的男爵们接触到犯人。他们或者通过贿赂或武力释放他们,或者通过下毒或其他令人不愉快的方式让他们闭嘴。我们知道,阿赫塞特像章鱼一样,头藏起来,但触角延伸到政府的各个方面,延伸到生存的每个机构。
这正是我的朋友萨法加商人提亚麦特替我想到的。
现在是一队蓝鳄护卫团在行进,而不是奴隶大篷车。我们只用了到达加拉拉一半的时间,就返回到红海上的码头。我们把俘虏推上在港口等候的提亚麦特的一艘商船,船长立即扬帆驶向阿拉伯海岸。提亚麦特在吉兹·巴库恩的近海小岛上有一个看守严密的奴隶大院,由他自己的人看守管理。小岛周围的水域里,一群群凶猛的蓝鲨在巡游。提亚麦特向我们保证:没有一个企图从岛上逃走的人能躲开看守的警戒或鲨鱼的食欲。
只有一个俘虏没被送上小岛,他就是残忍者拜斯提部族的辉,就是那位面对死刑的威胁第一个投降的年轻人。在前往大海的行进中,塔努斯把这个小伙子留在身边,转变了他性格中所有不可抑制的力量。此时,辉情愿当他的奴隶。塔努斯从最不可能的宽恕中赢得了忠诚和奉献,这份特殊礼物让我惊讶。我确信,辉曾那么快就在死刑的威胁下屈服,现在甘愿把他毫无价值的生命献给了塔努斯。
在塔努斯的咒语下,辉倒出了他记得的关于他曾发过血誓的部族的一切细节。我静静地听着,手里拿着毛笔。塔努斯一边审问,我一边记录下辉坦白的一切。
我们了解到,残忍者拜斯提部族的大本营位于吉布尔乌姆巴哈里的恐怖沙漠的要塞,一座平顶山的山峰上,四面是陡峭的悬崖,有一定隐蔽性,坚不可摧,从尼罗河东岸出发,沿着河岸上的繁忙商路行进,不到两天就能到。对于猛禽来说,这是个完美的巢穴。
“有一条路通向山顶,如同在石头中开凿出来的台阶,一次仅能容下一个人爬。”辉告诉我们。
“没有其他路通往山顶吗?”塔努斯问。辉咧嘴笑了,把手指放在鼻子上,做个阴谋的手势。
“还有一条路。我擅离职守去看望我的女人,返回山上时,经常走这条路。如果拜斯提知道我不见了,他会派人杀了我。爬山很危险,但十二个壮汉能爬上去,抓住悬崖顶,而主要兵力沿着通道上去。我会带你们去,阿赫荷鲁斯。”
这是我第一次听见这个名字。阿赫荷鲁斯,伟大的荷鲁斯神的兄弟,对于塔努斯是个好名字。辉和其他俘虏当然不知道塔努斯的真实身份。他们只是单纯地认为塔努斯一定是某个神。他看上去像神,打仗像神,他在战争中途还提到了荷鲁斯的名字,所以他们推断,他一定是荷鲁斯的兄弟。
阿赫荷鲁斯!几个月后全埃及人都会非常熟悉这个名字,从一个山头到另一个山头都会喊出这个名字;会沿着商路传播开来,会通过船工的嘴在河面上传开,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从一个王国到另一个王国。传奇会围绕这个名字成长,对他事迹的描述会不断重复,每次讲述时都会被夸大。
阿赫荷鲁斯是伟大的勇士,不知从哪儿来,被他的兄弟荷鲁斯神派来,展开无休止的反抗邪恶、反抗施勒克匪徒的主子阿赫塞特的战斗。
阿赫荷鲁斯!每次埃及人重复这个名字时,内心都会充满新的希望。
这一切将来会出现。我们现在坐在商人提亚麦特的花园里。我只知道塔努斯有多么迫切地希望见到拜斯提,有多么急切地想带领手下进入吉布尔乌姆巴哈里,把他捕获。这不只是因为拜斯提是所有男爵中最贪婪、最凶狠的一个。不只这些。塔努斯有一个非常个人的原因要和那个匪徒解决。
塔努斯已从我这儿了解到,拜斯提一直是阿赫塞特的特殊工具,用来吞掉塔努斯的父亲皮安基·哈莱布领主的财产。
“我能领你们爬上吉布尔·乌姆·巴哈里悬崖,”辉允诺。“我会把拜斯提交到你们手上”。
塔努斯安静地在黑暗中回味这个承诺。我们坐着,听提亚麦特花园外侧夜莺在歌唱,这声音完全不同于我们正在讨论的邪恶和绝望之事。过了一会儿,塔努斯叹口气,把辉打发走。
“你做得很好,小伙子。”塔努斯对他说,“实践你的诺言,我将十分感激你。”
辉拜倒,就像在神前。塔努斯生气地用脚踢他。“别再胡闹了。你赶紧走吧。”
最近这种出其不意将他提升为神的做法让他很尴尬。没有人指责他寒酸或卑鄙,但他至少很实际,对自己的位置没有不切实际的幻想;他从来不希望成为法老或圣人,不希望周围总是罕见奴颜婢膝。
辉一走,塔努斯转身向我。“晚上我经常睡不着,考虑你告诉我的关于我父亲的一切。我身体、精神上每一个神经都渴望报复那个人,那个使他陷入贫困、耻辱、逼他致死的人。我几乎不能控制自己。我满脑子想的就是放弃你策划的包围阿赫塞特的迂回办法。相反,我一直渴望把他直接揪出来,亲手撕碎他肮脏的心。”
“如果你那么做,你会失去一切。”我说,“你清楚地知道这一点。按我的办法去做,你不仅恢复了自己的名誉,还有你高贵的父亲的名誉。照我的办法去做,你将重新收回你们被侵夺的房产和财富。我的办法不仅让你能彻底报复,而且会领你回到洛斯特丽丝身边,实现我在阿蒙拉迷宫中为你俩预言的情景。相信我,塔努斯。为了你,为了我的女主人,相信我。”
“如果我不相信你,那我能相信谁?”他问,摸着我的胳膊。“我知道你是对的,但我总是缺乏耐心。对我来说,快速、直接的方法总是最容易。”
“暂时把阿赫塞特从你头脑中清除。想想下一步我们必须齐心协力走的迂回之路。想想残忍者拜斯提。当你父亲的贸易大篷车从东方返回时,是拜斯提摧毁了一切。一连五年,没有一辆哈莱布领主的大篷车返回卡纳克,路上全部遭到袭击、抢劫;是拜斯提摧毁了你父亲在赛斯拉的铜矿,杀害了工匠和他们的奴隶工人,从那以后那些矿脉再没有办法开发;是拜斯提有计划地抢劫了你父亲在尼罗河沿岸的地产,屠杀了田地里的奴隶,烧毁了庄稼,到最后,哈莱布领主的地里只长芦苇,他不得不以实际价值的一部分出售了。”
“这一切可能是真的,但这是阿赫塞特给拜斯提下的令。”
“没有人会相信这一点。法老不会相信,除非他听见拜斯提亲口承认。”我不耐烦地对他说。“为什么你总是这么固执?我们已领教过一百次了。先是男爵,最后是蛇头阿赫塞特。”
“你的话是智者的声音,我知道。但等待是困难的。我渴望复仇。我渴望把煽动罪和判国罪的污点从我的荣誉上清除。我渴望——哦,我多么渴望洛斯特丽丝!”
他靠过来,用力握住我的肩膀,疼得我直退缩。“你在这儿已做得够多了,老朋友。没有你,我不可能有这样的作为。如果你没来找到我,我可能还泡在酒里,躺在某个恶臭妓女的怀里。我欠你太多,无法偿还,但我现在必须送你走。其他地方还需要你。拜斯提是我的肉,我不需要你和我分享美餐。你不要和我去吉布尔乌姆巴哈里了。我要把你送回到属于你的地方,送回到洛斯特丽丝小姐的身边。那里也是属于我的地方,但我现在却不能守候在那里。我嫉妒你,老朋友,我宁愿放弃不朽的希望,代替你去见她。”
当然我恰当地反驳了他。我发誓,我想要的是另一个攻击那些坏蛋的机会;我发誓,我是他的伙伴,如果下一场战役他不让我陪在身边,我会极其愤愤不平。我确切地知道,一旦塔努斯决意要采取某个行动时,他会坚定不移,难以说服——偶尔除了他的朋友兼顾问——奴隶泰塔。
事实上,我已享受够了野蛮的英雄行为和那些试图要杀我的人。我实质上不是战士,也不是某个不敏感的呆子。我憎恨沙漠作战的艰苦;不能再忍受一周的酷热、汗水和苍蝇,看不到母亲河尼罗河的一丝温柔绿水。我渴望在刚沐浴后的身体上涂完油、穿上干净内衣的感觉。我更难以用语言表达我对女主人的思念。我们在埃勒芬蒂尼岛上有壁画的房间里过安静、文明的生活,我们听着音乐漫无边际地随意聊天,那里有我的宠物和我的卷轴——所有这些都难以抗拒地吸引我。
塔努斯是对的,他不再需要我,我的位置在我的女主人旁边。然而,立刻默许他的命令会让他轻视我,我也不想那样。
最后我藏起渴望,接受他的说服,开始准备返回埃勒芬蒂尼岛。
塔努斯命令克拉塔斯回到卡纳克,为进入吉布尔乌姆巴哈里沙漠的远征调集援军,壮大队伍,我将在他的保护下走到卡纳克。但向塔努斯告别不是件容易事。两次,我离开提亚麦特家,准备与等在城郊的克拉塔斯会合,两次,塔努斯把我叫回来,让我给我的女主人再捎个信。
“告诉她,我每天每时都想她!”
“你已让我转达过这条信息了。”我抗议。“告诉她,我的梦里都是她可爱的脸庞。”
“说过了。我都能背下来了。给我点新的信息。”我请求。
“告诉她,我相信迷宫预示的情景,几年后我们就会在一起……”
“克拉塔斯正在等我。如果你把我留在这儿,我怎么能转达你的口信呢?”
“告诉她,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我的每一次呼吸都是为她。”他停下来,拥抱我。“事实上,泰塔,我怀疑,没有她,我是否还能再活一天。”
“五年,就像一天,很快会过去。下次见到她时,你的荣誉会被恢复,你将再一次昂头站在这块土地上。她会为此更爱你。”
他放开我。“好好照顾她,直到我从你手里接过这项快乐的任务。现在,你走吧,快回到她身边。”
“这就是过去的一小时内我一直想做的。”我做个鬼脸,赶紧逃跑。
以克拉塔斯为首的小分队在接下来的一周里踏上了前往卡纳克的路程。由于害怕被拉斯弗或英特夫领主发现,我几乎没在我最喜爱的城市逗留,很快找到了驶往南方的货船。克拉塔斯留下来忙着从法老精英护卫团中招募塔努斯需要的千名壮汉,我上了货船。
一路上北风吹帆。离开底比斯十二天后,货船停泊在东埃勒芬蒂尼岛码头。我仍带着假发,穿着祭司服,上岸时没人认出我。
我花了一个小铜环租了一艘小帆船载我过河,来到皇家小岛,在通往后宫花园水门的台阶前下船。我一踏上台阶,心就仿佛被撞了一下。我离开女主人的时间太长了。这个时候我才意识到我对她充满了强烈的情感。我确信,塔努斯的爱和我自己感情的喀姆新风相比,只是轻轻的河上微风。
洛斯特丽丝的一个女仆在门口见到我,不让我进入。“祭司,我的女主人身体不好。此刻已有一位医生在她那儿。她不会见你的。”
“她会见我的。”我告诉她,然后摘下假发。
“泰塔!”她尖叫一声跪下,疯狂做着避邪的手势。“你已经死了。不是你,是从坟墓里来的邪恶幽灵。”
我把她推到一边,匆忙走向我女主人的私人卧室,不料,却在门口碰到一个奥西里斯祭司,这种人常自诩为医生。
“你在这做什么?”我问他。这种冒牌医生竟然出现在我女主人身边,我很吃惊。不等他回答,我冲他大吼道:“出去!从这儿出去!带上你的画符、咒语、肮脏的药物赶紧走,别再回来。”
他看起来想要争辩,但我把手放在他肩胛骨之间,把他推向门口。然后我跑到女主人床边。
生病的气息充满卧室,又酸又浓重。我低头看向洛斯特丽丝小姐,不由得一阵悲伤。她看起来身材萎缩,皮肤像烟灰一样苍白。她睡着了,或处于昏迷,我不确定是哪种状况,但她紧闭的眼睑下有深色青肿的影子。她双唇干裂,让我内心充满恐惧。
我掀起盖在她身上的亚麻床单,她浑身赤裸。我惊恐地看着她的身体。肉都消失了,肋骨像棍一样细,骨盆的骨头从病态的身体中突出,就像遭受旱灾的母牛。我轻轻把手放在她的腋窝感觉她发烧的热度,但她皮肤凉爽。我烦躁地自问,这是什么病?我以前从来没遇到过这种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