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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法老之死与大逃亡(2)

我感觉到山脚下我方军队有所行动,低头看时,塔努斯正往前迈出一步,举起大弓莱妮塔,用力拉紧放出一箭,箭迅速在蓝白色的天空中画出一道弧线。喜克索斯人虽在其他弓箭射程之外,但是莱妮塔大弓却可以射得到。箭像猎鹰一样,向那亚洲国王的胸膛扑去。全体官兵都屏神凝息,惊叹此箭的射程、力道和精确。箭飞到了三百步之外,就在要射中目标的一刹那,那喜克索斯人举起铜盾,箭头立刻扎进了盾中心。那人竟能如此轻易地避过去,还带着几分不屑,我们大吃一惊,不知所措。

然后那喜克索斯人抓起身旁架子上那柄形状奇怪的弓,拉满放箭,动作迅速。这箭比塔努斯射得更高,像长了翅膀一样,从塔努斯头顶飞过,朝着我落下来。我动弹不得,来不及想办法避开,以为定会射中自己,不料这箭却掠过我的头顶,射进我身后法老宝座底部的松木支架中,这明摆着是侮辱我们,那喜克索斯国王再次狂笑,驱转战车,掉头跑回主力部队。

那一刻我知道了,我们这次注定在劫难逃。我们怎么能抵挡住这些飞速行驶的战车?那些奇怪的弓如此轻易就打败了全军中最优秀的射手,那么我们又怎能挡得住?产生这种可怕想法的,不止我一个人。当这群战车骑兵开始向我们的平原扩张时,当他们飞奔着挥手朝我们轻蔑地打招呼时,埃及大军中就发出了绝望的哀号。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那些下王国篡权者的部队还没打仗就四散而逃,为什么他剑未出鞘人已毙命。

很快,敌军战车汇合到了一起,分成四队并排前行,径直朝我们奔来。此刻我才猛然惊醒,赶紧沿着山坡向下猛跑,冲到塔努斯身边,气喘吁吁地对着他大声喊:“那些三角旗的矛枪,指的是我们军队的薄弱点!他们的主力会从那儿,还有那儿,冲过来袭击我们!”

不知何故,喜克索斯人似乎早知道了我们的布兵顺序,还认出了我们各部兵力负责的范围。敌方国王矛枪所插的两点之间正是我们的精锐部队所在的位置。我一下子就想到了可能有奸细或叛徒,不过当时情况紧急,来不及容我再多想。

塔努斯听到我的提醒后立刻行动,大声命令前方警戒队快速跑去拔掉那些三角旗。我真希望能早点拿掉那些旗,这样一来,我们就能用最强的那部分兵力与敌人搏斗,但是来不及了。我们的前哨还没跑过去,对方先头部队就飞奔过来击垮了他们。战车上敌人的箭法好得离奇,一些哨兵被箭击中当即毙命。

还有一些人则转身往回跑,想跑回阵营中来,却都是妄想。战车毫不费力就超过了他们。车夫控制着疾驰的马队,并没有直接把我们那几个人踩在马下,而是在超出他们一臂之遥时,突然转向,这时我才注意到了敌人战车上的刀。刀呈镰形,从那些轮子中间旋转的木轴上向外伸出来,像是某种巨大的鳄鱼,张开了锋利的牙齿。

我看到有个士兵被那旋转的刀刃刺中,顷刻之间他就化成了一团血红的云,一只胳膊被高高抛上天空,其他残骸都被掷到岩石地上,战车却丝毫没有停顿,继续往前飞奔,仍然汇集在一起,径直朝着我方防守薄弱的地方冲过来。我听到克拉塔斯大喊着下令增强防御,但为时已晚。

一队战车方阵冲向我们用矛枪和盾牌筑成的防御墙,他们竟然轻而易举就冲了过来,仿佛这道防线跟河面上的雾水一样缥缈。我们的作战阵式曾经抵挡住了叙利亚精兵强将的进攻,可眼下一秒钟之内,就被击破冲散。

敌人像踩嫩芽一样,把我们最强壮最勇敢的士兵踩在铁蹄之下,转轮上的刀刃刺穿了我军士兵的盔甲和身体,敌人从高高的战车里面,射来雨一样密集的箭和标枪,突破我们的防线,穿过我们的阵形,冲进我们的后防,继续横冲直撞,驱车攻击,把密集的雨箭射向我们毫无防卫的后方部队。

我们的军队正欲准备应对敌人对后部的袭击,这时又有另一支战车方队从前方原野上冲了过来。敌人的第一次袭击就把我们全军隔成了两部分,把塔努斯与右侧的克拉塔斯隔断。而这支紧随其后的车队则把我军兵力割成更多部分,将我们一块块孤立起来。我们不再是一个紧密的整体,百十来人的一群将士,只能背对背紧挨着,抱着必死的决心孤军作战。

喜克索斯人的战车队掀着尘土穿过原野冲过来,一队接一队,似乎无穷无尽。先遣部队都是只有两个车轮的轻骑车队,后面则是四轮的重型战车,每辆车上有十个人。车两边都有厚厚的羊毛屏风挡着,我们的箭射过去,落在这厚厚的软羊毛上,发挥不了任何作用;我们手持长剑的击剑手,也击不到站在高高战车里的敌人。而对方的箭却如雨点落在我军阵营中,将我们的战士打得四散,等我们某个将领重整士兵反攻他们时,战车又跑到了射程之外。他们用那些可怕又可恶的弓,射散我们的进攻,而趁我们后退时,却策马驱车冲向我们。

我深深地意识到,这场冲突成了一场大战,一场大屠杀。右侧克拉塔斯的那支部队,死伤无数,幸存的战士也已经射尽了手中最后一把箭。敌人根据头盔上的羽翎认出了哪些是我们的领队指挥,用箭将他们逐个射倒。我们的士兵没了弓箭也没了将领,全面溃败,他们丢下武器向河边逃跑,但又怎能快得过喜克索斯的战车?

溃军逃到山丘下塔努斯的那支部队,恐慌互相感染,军队混成一团,敌军车队追过来,像野狼围堵羊群一样将他们围住。

在这血肉横飞、溃不成军的混乱中,只有蓝鳄团士兵还围着塔努斯坚定地守在一起,只有蓝鳄团的旗帜还竖立不倒。塔努斯一队人就像是座小岛,矗立在洪水般溃退的人流中,即使战车都没能将他们冲散。塔努斯凭着一名优秀将领的直觉,将蓝鳄团士兵集中在一起,拉回到山上的岩石堆里,致使喜克索斯的战车无法接近。蓝鳄团士兵成了围着法老王座的一堵墙、一道堡垒。我就在国王的旁边,所以成了这道英勇环墙的中心。我很难立住站稳,因为身边战士们蜂拥成团,奋战挣扎,他们随着战势浪潮退退进进,像是挂在岩石上的海藻,随着海浪潮汐摇摆不停。

我看到克拉塔斯从已然溃败的右翼杀出一条路,来到我们这边。他戴着羽毛头盔,引来喜克索斯人无数飞箭,蝗群一样密密地绕着他的头部,不过他并没有受伤,我们开出一道小缝让他进来。他见到我,开心地大笑起来:“呸,塞特刚拉出的热屎蛋!泰塔,这是不是要比为小王子建造宫殿惊险得多啊?”克拉塔斯虽然总想说些俏皮话,但绝不是个幽默之人,况且我当时挣扎着努力站稳,没有办法回答他。

他和塔努斯在王座附近相遇。克拉塔斯咧着嘴傻子一样朝塔努斯笑了笑:“好在我没错过这场仗,回头我还想要一个喜克索斯橇车呢。”克拉塔斯这辈子都不可能成为技师,到如今他还以为那战车是某种形式的橇车,想象力仅限于此。

塔努斯用剑柄轻敲了一下克拉塔斯的头盔,表示问候。塔努斯脸上的表情非常严峻,毕竟,他这个将军刚刚丢了一场战争,丢了一支军队、一个帝国,不过,他仍刻意用轻松的语调跟克拉塔斯说:“我们今天到此为止,准备收工。咱们倒要看看,这些喜克索斯怪物游起泳来是不是也跟跑起来一样快。撤回河上!”说毕,两位大将肩并肩挤出一条路,朝我身边的王座挤过来。

我的眼睛越过他们的头顶,穿过这道小小防御圈,看到远处我们的残军正往河边撤退,敌人的战车则成群追在后面袭击他们。

我看到喜克索斯国王那架金色战车驶出了方阵,劈开一条路朝我们驶过来,把我们的士兵践踏在飞扬的马蹄之下,轮子上的刀将他们搅得血肉模糊。快跑到我们的岩石堆时,车夫一拉绳子,马后腿站住,前蹄跃起一跳,停住了。那喜克索斯国王仍是稳稳站在踏板上,他抓起大弓,拉弓发箭,看样子似乎瞄准了我。我正欲闪身躲避,猛然想到这箭意不在我。箭嗖一声从我头顶飞过,我转身看时,它已射进了法老的胸膛,一半的箭都埋进了肉里。法老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在王座上踉跄几下,摇摇欲坠。箭插在胸部,将伤口堵严,因此并没有流血,但是箭上的翎毛已染成了鲜红色。法老向侧一滑,朝着我跌了下来,我张开双臂迎上去接住他,仰倒在地,我没有看到喜克索斯国王的战车跑开时的情景,却听到了他嘲讽的狂笑声,那笑声随着战车驶走而越来越远。

我抱着国王,塔努斯俯身问我,“有多严重?”

“他要死了。”这话不假思索就到了我嘴边。无论是箭射入的角度还是伤口的深度,都意味着只可能会有一种结果,但是话到嘴边我又吞了回去。我知道,如果军队得知连埃及国王都被敌人杀了,那么士气就会全失。于是我说:“伤势较重。但如果我们能把他带回到龙船上,就可能会慢慢康复。”

“拿盾过来!”塔努斯吼道,盾拿来了,我们轻轻地把法老放到盾上。法老身上仍然没流一滴血,可我知道他的胸腔此刻就像是塞了个酒罐一样,有液体汩汩流淌。很快,我摸到了箭头,不过还没有从他的后背上露出来。箭头仍然深深埋在他的肋骨里。我猛地一下把突出来的箭杆折断,给他盖上他的亚麻披肩。

“泰塔,”他低声说着,“我还会见到我的儿子吗?”“会的,万能的埃及王,我对你发誓。”

“那么我的王朝会延续下去?”

“会像阿蒙拉迷宫预言的那样的。”

塔努斯吼道:“来十名壮士!”士兵上前,用这副临时凑成的担架,把国王抬了起来。

“围起来!蓝鳄团,靠着我!”蓝鳄团士兵迅速把盾交错联结,围城一堵墙护住国王。

塔努斯疾步奔向那面仍然高扬的蓝鳄团军旗,把它从旗杆上扯下来,在腰间缠了几下,打上结系牢。

“喜克索斯人要是想要这面旗,就来我这儿取吧。”他呼喊着,手下士兵也呐喊应和,壮着声势。

“现在大家一起!回到船上!快!”

我们一离开那岩石地的掩护,敌方战车就立刻冲了过来。“别管敌人!”塔努斯看出了诀窍,“杀那些动物!”

第一辆战车向我们冲来,塔努斯拉动莱妮塔大弓,其他射手也学着他,一起放箭。

射出的箭有一半都偏离了目标,因为我们是崎岖的地面上边跑边射的,弓箭手都累得气喘吁吁。有一些箭射中了战车的车体,箭杆有的折断,有的卡进了木板里。还有一些击在马胸部罩着的铜盘上,四散飘落。

只有一支箭射得准、扎得牢。是从莱妮塔大弓中射出的,箭带着翎毛在风中唱歌,射进后面那只马的前额上。那马迅速瘫倒在地,把另一匹同行的马也拖倒在尘土里。战车登时翻了个筋斗,车里的人也从座舱里甩了出去,后面的战车急转调头,以防也遭此命运。我军队伍中响起一阵欢呼声,步调也更快了。这是在这可怕的一天中我们取得的第一次胜利,蓝鳄团为之一振,备受鼓舞。

“跟着我,蓝鳄团勇士们!”塔努斯大吼一声,然后,他开始放声高歌。围在他身边的勇士立刻响应,用力喊出他们的圣战曲。焦急加上焦渴,士兵的声音听起来粗哑又刺耳,一点曲调和美感都没有,但却是振奋人心、沸腾血液的声音。我转过头来跟他们一起唱,我的声音高昂清澈,甜美悦耳。

“荷鲁斯保佑你,我的小云雀。”塔努斯朝我打趣,我们飞奔着跑往河边。战车又朝我们围过来,他们看到了同伴刚才的命运,所以这回似乎谨慎了一些,这可是一整天来敌人第一次表现出谨慎。很快战车就堵住了跑在前面的三个士兵,然后以V字形展开,迎面向我们包抄过来。

“朝那些野兽的头部射箭!”塔努斯喊道,同时发出一箭,又有一匹马应声倒下。战车跟着栽了个跟斗,摔在石头地上,摔得七零八碎,剩下几只围过来的战车赶紧掉头走开。

我们穿过那辆击垮的战车时,有几个人跑上前去,朝那两匹倒在地上的马狠狠刺了几枪,似乎是用报复一下,发泄心头对这些动物的恨意和迷信般的畏惧。他们又杀掉跌落下来的战车士兵,却没有表现出来那么强烈的恨意。

由于已有两只战车遭毁,喜克索斯人似乎不敢再轻易袭击我们这支分队了,于是我们加快速度朝河岸奔去,向着岸边大片的泥泞地和洪水冲出来的壕沟跑过去。那个时候,我直觉意识到,敌人的战车不敢跟着我们进入泥泞湿地,我想我应该是军中唯一一个意识到这点的人。

我在国王担架的一边跟着跑,隔着担架,我看到我军士兵体力都已不支,这场战争,将以我们的失败而结束。

此刻,只有我们这支队伍还比较有凝聚力,剩下的埃及各队士兵全都如惊弓之鸟,成了乌合之众,他们盲目地顺着人潮在平原上奔来奔去。多数人都把武器扔到了一边。战车开过来时,他们就举起双手跪下求饶,而喜克索斯人却并不因此就心生仁慈,他们甚至不愿在这些人身上浪费一支箭,索性直接驱车过来,用旋转的轮刀把他们绞成碎片,还有的从战车里探出身来,拿长矛扎过去把他们刺倒,或者用重头棍棒朝他们头部猛砸下去。有些遇难士兵身上插着矛枪,拖在战车后面跟出老远,敌人才撤回矛枪,尸体便抛落在战车扬起的尘土中。

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屠杀场面。我读过的所有有关战争的书籍中,都没有类似的描述。喜克索斯人就这样屠戮着我们的人民。艾卜努卜的平原成了一片镰刀砍过后的高粱地,散放着一堆堆的我军尸体。

一千年来,我们的军队战无不胜所向无敌。而今天在艾卜努卜的平原上,属于我们的时代走到了尽头。蓝鳄团士兵在成堆的尸体中挣扎着高歌前行,我也跟着放声歌唱,但眼睛里却蒙着耻辱的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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