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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然而,大帅却并不就此干休。他对冯玉祥和冯系将领们作出一切讨好姿态,全都斥之日“巧于遁饰,更肆毒谋”,他发出通电向那些劝他接受“联冯讨奉”方针的人们宣布:“世无纵叛奖乱之国,无与贼言和之理。存亡所系,伦纪所关,宁断腕以全身,不养痈以遗患。”同时,督催靳云鹗所率部队,向冯玉祥占领的地区进攻。不多日,靳云鹗的部队就接连占领了新乡、彰德、邯郸、石家庄,其前锋田维勤师进入保定,同冯系军队的最后据点京津地区近在咫尺。当吴佩孚的大军沿京汉线向北挺进时,宣布接受吴佩孚指挥的奉系将领李景林和张宗昌,也组织了直鲁联军,沿津浦线向冯系军队猛烈进攻,占领静海、独流,步步逼近天津。驻守在京津地区的冯系将领们两面受敌,形势日益危急。他们一面增派援军,加强天津方面的防御,阻挡奉系直鲁联军的进攻;一面派代表到保定向靳云鹗求和,表示愿意释放曹锟,恢复法统,让出京汉线,部队接受靳云鹗的指挥,共同对付奉军。这些条件当然完全符合靳云鹗的心意,他早已感到大帅对冯玉祥的态度有些过于苛刻,不该只凭个人恩怨而不顾大局,改变“联冯讨奉”的方针。不过,他也深知大帅是个十分执拗的人,他决定了的事情必然要一意孤行,即使明知错了也不肯更改过来。

因此,靳云鹗对冯系的请求,也不敢擅自代表大帅接受,只是表示自己的队伍可以暂停攻势,一面极力向大帅进言,恢复原来“联冯讨奉”的方针,再采取行动一致对敌。冯系将领们有了这一默契,才得以集中全力对付津浦线上的直鲁联军,经过几天激烈的血战,终于收复了独流、静海,将直鲁联军击退到马厂、青县以南,解除了对天津的威胁。这时在关外静观事态变化的奉系首领张作霖,也看到了靳云鹗按兵不动所造成的后果,他唯恐冯系将领们击败直鲁联军后,力量更加壮大,吴佩孚在既成事实面前又不得不改“联奉讨冯”为“联冯讨奉”,那时奉系就有遭到彻底失败的危险。因此,张作霖一面将靳云鹗在前线同冯玉祥部队秘密议和的消息通报吴佩孚;一面命令他的儿子张学良带领数万人马,杀进山海关,接连占领卢龙、乐亭、滦州、唐山,直扑天津。

吴佩孚大帅得知前线的情景后,对靳云鹗的愤怒不满是可想而知的。他觉得靳云鹗太缺乏政治头脑,不懂得顾全大局。他之所以首先要坚持“联奉讨冯”的方针,除了不能容忍冯玉祥那一次的倒戈行动外,还有他更加长远的考虑:因为冯玉祥的队伍占领着京津地区,控制了中央的政府机关,如要实现武力统一全国的大业,就必须首先夺回控制中央的权力。待消灭了冯系军队后,再敛财聚兵,作好充分准备,然后再以中央名义号召天下,出兵讨伐奉系,进行第三次直奉战争。他相信首先消除了内部的隐患,这一次直奉战争定能以胜利告终,他吴佩孚也就将成为从辛亥革命以来完成中兴和统一大业的最伟大的人物了。然而,靳云鹗却不能理解他的这番苦心,意屯兵保定,坐失良机,让奉系的队伍杀进关内,给他雄心勃勃的计划带来了障碍。当然,大帅也不能把自己的这些计划事先告知部下,他喜欢像诸葛亮那样地故弄玄虚,使人感到神秘莫测。

他只希望手下有一批像三国时“关张赵马黄”那样的能征惯战的勇将,对他的锦囊妙计心领神会,惊叹一声:“大帅真神人也!”而靳云鹗不仅没有照他的计谋行事,反而自作主张地改变“联奉讨冯”的大计,他岂能容忍?这时,冯玉祥的国民军将领们已经抵挡不住奉系军队从京奉线和津浦线进行的南北夹击,准备放弃京津地区,沿京绥线向张家口方向撤退。在撤退前,国民军驻守北京的将领鹿钟麟,急忙恢复了原直系总统曹锟的自由,通电“请吴玉帅即日移节入都主持一切”,为了讨好吴佩孚,他还派兵欲将担任临时执政的段祺瑞扣押起来,交给吴佩孚处置。但段祺瑞事先得到了消息,立刻逃入了东交民巷外国使馆区。冯系的主将张之江也将派代表持他的亲笔信件到汉口谒见吴佩孚,表示愿诚意归顺。但吴佩孚并不为这些讨好的行为所动,只是在张之江的信上批了“缴械”二字。同时他还致电靳云鹗和田维勤,严禁收容冯玉祥的部队,除非其主将宣布下野,士兵们缴械投降,才可以另行改编。

在奉系军队南北两路的猛烈进攻下,国民军终于放弃京津,退守北京西北面的要地南口。奉军占领天津后,便发出通电,表示奉军和直鲁联军决不进入北京,请吴玉帅早日北上主持大计。同时,张作霖又对吴佩孚表示格外亲热,提出互换兰谱,结为兄弟,并希望约定日期在北京会见,共同商议进攻南口,彻底消灭冯军的方案。

至此,张吴双方都认为自己已经取得了重大的胜利:张作霖已经完全拆散了吴佩孚和冯玉祥的联合,他不必再担心直系会恢复原有的实力,只要最后消灭了冯玉祥的军队,奉系就可以称霸全国,再也不用退回关外那一隅之地了。吴佩孚则更加感到骄傲:在第二次直奉战争中使他遭到失败的两个敌人,一个已经在他的打击下宣布下野,队伍也面临全部被消灭,他本人的命运迟早也逃不脱自己的手心;另一个虽然暂时还在结盟,但在他的面前也不得不低声下气,处处对他以兄长相尊。回想六年前当他从湖南挥师北上,准备向皖系发动进攻的时候,张作霖到保定为段祺瑞讲和,只同曹锟称兄道弟,根本不把他这个“小小师长”放在眼里,两次直奉战争,虽然一胜一负,但张作霖自己心里明白,如果没有冯玉祥倒戈相助,他哪里会是吴佩孚的对手?想到这些,吴佩孚感到对上次山海关失败带来的耻辱已经报复了一半,他要按照既定的谋略,首先彻底消灭冯玉祥的军队,稳定北京政局,再领兵同张作霖决一雌雄。这一次他不会重蹈山海关的覆辙,也不会再像第一次直奉战争那样,将他们逐出关外之后,就鸣金收兵。这次他定要带领胜利之师,踏平白山黑水,直捣奉系老巢,活捉张作霖,以解山海关失败之恨。在征服关外之后,他将立即挥戈南下,平定两广。这样,他的武力统一中国的雄图,就可以全部实现了。那时候,他吴佩孚将作为大中华民国统一伟业的元勋,名垂青史。

这便是吴佩孚大帅所追求的功业。这功业曾经由于第二次直奉战争中冯玉祥的倒戈,受到了挫折和阻挠,但现在又已经成为可以望见的目标,将要在他的手里实现了。因此,经过一番密议和筹备后,大帅便于一九二六年的五月二十六日,带领几百名随员和两干多人的卫队,乘坐着当年“老佛爷”慈禧太后御用的专车,沿京汉线浩浩荡荡地向北京进发了。

这时候,广东国民革命军叶挺独立团正在昼夜兼程地赶向湖南前线。不过,因为广东方面对这一行动还得守着绝对的机密,大帅当时还并不知道有这样一个独立团从广东杀向湖南的事。当然,也许即使大帅知道了,也不会将这样一个小小的独立团放在眼里,因为大帅的亲随卫队就远远不止一个团,他这些年在战场上运筹帷幄从来也不是以团或者以旅这样的小数目来计算敌我力量的。因此,当时这个独立团的出现,丝毫没有减弱大帅的兴致。他雄心勃勃,为了充分显示自己的威仪,沿途在郑州、洛阳、开封、彰德地区检阅军队,发表谈话,到五月三十一日才抵达河北的石家庄。这时,被他任命为讨贼联军晋军总司令的阎锡山,已经从太原到达这里恭候。他们立刻在专车上进行了密谈,阎锡山对大帅武力统一中国的计划表示完全支持,他的军队将从雁北出长城,配合大帅进攻南口,共同消灭冯军。离开石家庄之前,大帅突然发表了一道命令,指责他手下统率直系主力的靳云鹗“逗留保定,屯兵不进,虚糜军饷,贻误戎机”,并宣布解除他的讨贼联军副总司令兼第一军总司令、兼河南省长、兼第十四师师长各职,调任为陕西军务督理。所遗第一军总司令一职,由大帅自己亲自兼任,一切军中事务由第一军副总司令田维勤代理执行。大帅这道命令的发表,如同一声晴天霹雳,使许多人都感到十分意外,更多的人则怀着各种心情,注意着事态的发展。因为即使从拥有最高威望的北洋军阀创始人袁世凯带兵以来,这种临阵之前解除拥有重兵的大将权力的行动,没有不带来兵变或倒戈之类的严重后果的。大帅作出这样断然的处置,当然是对自己的力量充分信任的表现,但这种对部下严厉得不近情理的作法,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呢?人们都关注着保定方面,预料会有一场不寻常的事件发生。

然而,大帅是早有深谋远虑的。实际上,他是早已听到不少靳云鹗同冯玉祥部下的将领们进行秘密联络的情报,还有的传说,靳云鹗想乘大帅过保定的机会,在车站实行兵谏,强迫大帅改变“联奉讨冯”的方针。大帅对这些传言虽不完全相信,但靳云鹗的行动确实阻碍了他的武力统一中国大计的实现,因此他也想趁北上同张作霖会晤之机解决这个问题。跟随他北上的两个护卫司令秦大沛和刘玉春,都是勇猛善战,对大帅绝对忠实的将领,当大帅在沿途检阅军队的时候,已密令刘玉春带领四旅精兵,以开路先锋的名义,提前到达保定,向靳云鹗传达了“勒令即日交御”的命令。那靳云鹗虽然对大帅改变“联冯讨奉”的方针极为痛切,但他拥戴大帅之心并没有丝毫动摇,更不希望在直系内部又重新出现分裂和战乱。因此,他表示完全服从大帅的命令,立即向刘玉春缴出印信,并宣布将自己的二百名手枪卫队自动解散,以示对大帅决无二心。

当大帅的专车抵达保定车站的时候,靳云鹗已经摘除了自己的军衔肩章和佩刀,带领全军的高级军官们到车站恭迎大帅。列车停稳后,大帅在戒备森严中走下专车,随即立正站定,带头大声唱起了北洋直系的军歌——大帅自己填词的《满江红·登蓬莱阁》:

北望满洲,渤海中,风浪大作。

想当年,吉江辽沈,人民安乐。

长白山前设藩篱,黑龙江畔列战戈。

到而今倭寇任纵横,风云恶。

甲午役,土地削;甲辰役,主权堕。

叹江山如故,夷族错落。

何时奉命提锐旅,一战恢复旧山河。

却归来永作蓬山游,念弥陀。

从这些词句看来,大帅的目标似乎还是对准着张作霖了,他念念不忘用武力统一关外。然而有些人却并不理解他的苦心,以为他是认敌为友,同流合污了。他相信自己的作为,会载入春秋史籍,使后人恍然大悟的。唱完军歌之后,靳云鹗才恭敬地迎接大帅,并向大帅俯首请罪。大帅见他态度恭顺,毫无不满的表示,便也用好言抚慰他道:

“人各有志,不能相强。你不愿意联奉讨冯,那么你就退下来让别人去干吧。”

随后,靳云鹗又陪同大帅到曹锟原先居住的光园休息,设宴为大帅一行洗尘。

大帅希望他把军中事宜交卸完毕后,立即到陕西去就任军务督理。这也是大帅安排的一片苦心:因为他听说靳云鹗在率军打下河南后,曾因为没有得到河南军务督理的职务而有所抱怨,这军务督理就是过去的督军,是一省中掌握实权的人物,而省长只不过是虚衔。然而,靳云鹗只是感谢了大帅的厚意,他表示这段时间戎马倥偬,十分劳累,正想借此机会休息一下,不愿去陕西赴任。大帅听后,也不再勉强。于是,靳云鹗在办理交御之后,便轻装简从,回到鸡公山上的“争气楼”里去闭门读书去了。

大帅约定日期同张作霖在北京相见后,便退居长辛店,专心指挥进攻南口的军事。这时,叶挺独立团已经在湖南连克攸县、醴陵、株洲,长沙已失去防御屏障。

同时,大批广东军的队伍又源源开到前线÷原先认为“至少三年内无力北伐”的蒋介石,又突然变得狂热起来,宣布就任了国民革命军总司令,正式誓师出征。这些变化,打乱了大帅的部署。他开始还把希望寄托在鲍酆将军身上,以为这位跟随他多年征战的得力部下,可以凭仗泪罗天险,阻挡广东军的进攻,为他在北方的军事进展赢得时间。不料,只经过一天一夜的激战,那经营了数月的“固若金汤”的平江防线,就被广东军攻破,接着是泪罗江全线崩溃,岳州失守,战线推进到了湖北境内。幸而南口已经攻克,大帅只好把追击冯玉祥军队的责任交给奉军,带领秦大沛和刘玉春这班将领匆匆南下了。

现在,秦大沛将军已经在汀泗桥迅速部署了防线。坚固的天险阵地和雄厚的兵力配备,是可以阻挡住任何最顽强的敌人的。然而,大帅从湖南战局的变化看到,此次北犯的这些广东军的力量,毕竟不可轻视。特别是其中那个仿佛像敢死队一样的独立团,敢于孤军出征,而且连战皆捷,倒确实能称得上是一支不可多见的劲旅。

但是,关于这个独立团,那些担负搜集谍报的军官们都不能给他提供更多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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