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游戏的本能
游戏的本能,在文明人中,不是残余的。这种本能现在还有功用,正象在野蛮的时期一样。
但是游戏的普通形式,在高等动物中,是残余的。
游戏是自然的教育,是生活的预备。差不多一切高等动物的幼儿都爱游戏。他们游戏时,是练习他们长大时在实际生活中所必须做的事。小狗及小狼游戏时互相争斗及追逐,因为在日后的生活中,它们要攻打及追逐别种动物。小猫喜欢玩弄棉轴或皮球,因为它把棉轴当作一只“耗子”。小绵羊及小山羊在游戏中奔跑及跳跃。它们的教育(至少在野蛮的生活中)是预备日后食肉兽追赶它们时得以逃避。鱼类以倏忽往来为戏,猴子在树林中跳跃摆荡。
我们游戏时,我们是进学校——进世界上最古的学校——这一个学校在世界上有教室及教师之前早就存在了,且在地球上有任何人类之前,字母及拼音创造之前不知几千万年,野羊已进山上的学校,野猫已进林中的学校了。
可是人类的游戏差不多全是用武。他们是作战争生活的预备。现在的世界大都是合作的。和平是文明人的理想。但是我们的游戏还留着古代的形式。我们还在野蛮的学校中学习我们生活的功课。我们练习一种已往的生活,而非我们将要过的实际的生活。足球或棍球这种游戏是两个部落间战争之缩影。
小羊在游戏中跳跃极多。它是藉以发展跃过石隙的筋力和准度。野小羊在后来被饿兽及敏捷的狼追赶的时候,常要奔跑及跳跃。勤勉学习,学好跑得快跳得远的功课,于它是极重要的。
但是家羊居住平地。它往往永远看不见一座山或一只狼。然而它们的子女在游戏中仍然练习过时的山居生活,正象文明人的子女在游戏中依然预备着野蛮的消灭了的生活。
这些野蛮的游戏法对于发育身体及习练技巧与机警有间接的利益。但是我们在游戏中为什么不用计数及合作的形式来代奔跑及争闹——为什么我们的游戏不是练习扶助别人而是降服他们——其理由是因为这种游戏的本能是永没有近代化的。
这种游戏的本能在男孩中所表现的形式和女孩中所表现的不同,这和羊与狼的游戏的形式是各异者,其理由相同。他们练习的目的不相同。
男孩喜欢骑石马、戏球及争斗,女孩喜欢洋囡囡及游戏室。
2.模仿的本能
这种本能是使我们在态度、服装、言语、行走、信仰及作业方面照着别人做,模仿别人。
这种照着别人做的倾向,在文明人中,其强烈超过所需要的度数。我们往往顺从着以前所遗留给我们的一种推动力,不顾自己,(甚而至于不顾自己的不利,)模仿别人。
在一切群居的动物中——这就是说,在有群事的倾向。
在一群鱼的学校中,倘若有几条鱼倏然游去了,全校的鱼将毫不思索的照样游去。鸟类也是如此。它们是各个都机械的做其它的鸟所做的事,毫不思索。间或有时候,群岛成队的飞起时,有一两只鸟停留不去。但这大概是同类一再警告的结果,而拒绝飞去的那几只鸟是心的感觉及能力比其余的坚强。在这种情形中,经验将原始的本能改变了。
儿童的模仿性是极强的。他们时常模效周围的情形,尤其是那些激动他们的幻想的东西。小孩的意志不单薄弱,而且未受训练。他大部分是由纯粹的冲动组合而成。他不能驱遣个人向确切的及预定的方向。他是飘忽的、不定的。小孩的知识也是没有发达的。他不能思想。别人对他说的都信以为真。我时常留心,当我同着儿童出外散步时,我咳嗽,他们也咳嗽;我走路时手放在背后,他们也便把手放在背后;我叫唤,他们也叫唤;我表示什么意见,他们立刻采用,这种倾向是非常强烈的;简单说,各种举动都尽量的模仿着我。我还记得自己在幼小的时候,我非常努力的想把自己变为我所赞美的那些人。
野蛮人在许多方面都相同于一个孩子。他有未受训练的意志象小孩,有同样的无常,有时时刻刻受冲动支配的倾向,同样的缺乏经验,同样的心理薄弱,在生活之中,思想和行为同样的依靠别人的暗示。野蛮人的服装相像,造的草屋相像,礼拜相同,并且承受同样的风俗和传习。
野蛮人是天然的善于学样的。他们能完全模仿别种动物的声音,对他们讲一句话,他们能一个字一个字的背出,并且能模仿说话者的姿势和语气。野蛮人的性质中有一种倾向,就是能背诵别人问他们的问题,而不能答出。因为野蛮人只是巧妙的学样者,所以他们对于知识所不及的事情是措置非常粗笨的。
时式是模仿本能的表现。妇女互相模仿的倾向比男子为甚,因为就全体而论,他们具有儿童心理的特质更多。
意见有时式,正同服装有时式一样。倘若一个团体中,差不多人人抱同一的见解,要有一人独持异见,其难正同群鸟齐飞时一鸟独不飞起无异。
独立、自恃和创始是同模仿的本能相反对,且倾向于消灭及替代它的。这些性质是表示强健和成熟,模仿别人的倾向是表示柔弱和庸劣。所谓“天才的怪僻”,即指有异常创始能力的人,其行动和那些平常人不同。我记得有一次听闻勃朗大学的沃德教授(Prof.Lester F.Ward)说,他在九月中气候很热的一天,戴着草帽,走下丕西维尼甬道时,几乎受尽侮弄,那里的风俗是九月之初便把草帽放在一边不用了;那天下午聚集在丕西维尼甬道的幼孩及目光如豆的成人,因他冒犯了他们对于草帽的习惯,竟连一位哲学家也不让他得以安闲。
人们异常固定及缺乏自助能力的,一年复一年,他们老是死守着成见的旧辙,不能用较善的方法来观察事物,往往使具有进步思想的人吃惊。改革的运动总是不顺遂的。感化人们倾向于新思想,象浸蚀石块一般艰难。
心理的演进还没有怎么前进。人类的理性是从动物的本能发长出的。才始是如此的希罕,几使人难以置信。人类思想的基础还大部分是本能的。
进步不是自然的。我们是好象装着轮机尽绕圈子。改革家不要希望过奢。我们是只能进步得象现在这么快。金刚石的性质是硬的,人的性质是机械的。
我们这样的看重过去是不足为怪的。我们对于新思想摇头是不足为怪的。我们处死我们的天才也是不足为怪的。知道了我们从什么一种东西造成的,那么我们不比现在更坏已经是可以欣喜的了。
模仿不会老是比理性强烈,但现在却是如此。
3.懒惰的本能
还有一种从原始时代遗留下来的本能就是懒惰的本能,不肯多消耗气力。文明人在互相战争中,在控制自然的势力,发达实业中,需要使用多量的能力。
但是我们的身体不能发生多量的力,使我们把工作看作一件幸福的事情。这是一条定律,我们不做工因为我们爱闲暇胜于做工,我们做工因我们与其挨饿不如做工。工作是一种少不得的苦事。我们忍受它,因为它还不至于如不做工所遭受的别种变故那么恶劣。人们工作以制造文明——制造食物、房屋、机器及现代人民的奢侈品——不是自然而然的。那是勉强而行之的。这从我们的爱假期,我们的不绝寻求省人工的机器,我们时时盼望黄金时代能度闲暇的生活可以见之。我们普通分苦工为烦恼和眼泪——看作人生的不幸,不看作好事。人类为自己死后所梦想的乐土是无须多做工的地方。
懒惰的本能是从初民遗留下来的。野蛮人不是一种有力的动物。他的身体所产生的力并不丰富,只足供打猎,战争及创造粗糙的军器,船只及茅舍等的需要。野蛮人的生活是简单的、懒惰的、拿到手里送到口里的,需要不多,不求奢侈。野蛮人不用牙刷,所以不必制造——没有安乐椅,没有书本,没有铁道,没有葡萄布丁,没有丝,没有文明人习以为常,认为圆满的生存所必不可少的几千几万样的东西。野蛮人不吃古古茶而吃果实,不乘车而步行。
文明人同野蛮人接触,发觉他们那么懒惰时,往往很诧异;称他们为怠惰,一无足取。怠惰不过是没有能力的人的情形。它不是一种病,也不是道德堕落的一种证据。在一种意义中,它是人的自然的状态,而勤劳是后来养成的。野蛮人不乐工作,因为工作对于他是苦痛的。他没有器械从事于久长的工作。有许多初民除非为饥饿及性欲的冲动所驱遣,决不能使他从事于任何劳苦的工作。
据说澳洲的土人“不肯用那要到将来才得到酬报的劳力”。野蛮人是只顾眼前的。要到一二星期之后才有效果的劳力,他不愿用出。有一旅行家称南非洲的霍屯督人(Hottentots)为“普天之下最懒的人”。有些印度的土人据说他们不但厌恶工作,并且藐视它,宁愿饥饿,不愿工作。有许多西印度人,自从隔离了他们的游猎生活之后,不久就消灭了,因为他们不能象文明人一样,用工作来维持他们的生活。鲍尔登(Burton)谈起达科他印度人(Dakota Indians):“战士是非常咒诅劳动的。他懒到如此地步,不愿站起来加上或解下马身上的辔鞍。他宁可死,不愿从事于有用的工业。”
文明人能产生多量的力是胜过野蛮人的一大进步。但是他们产生的力还不足以把他们平常所要做的工看作乐事。
将来劳动不致于看作避之惟恐不及的事。它将变为自然的、快乐的。懒惰的根性将渐次消灭——适如残忍及杀戮将渐次消灭一样。一世纪一世纪过去,人体将逐渐变为动力的(生产能力的),现在分派男女从事于职业的不良制度,将代之以一种新的计划;即各人作自己所最爱做最善做的事务。
我以为蜜蜂是不怕工作的。它具有充分的能力供给工作的需要,它所急需者只在善用其力而已。除非是我们不需要怎么多的物品即能享受快乐,因此不必竭尽心力制造物品以图快乐,否则我们人类总有一个时候变为象蜜蜂一般自然而然勤劳的动物。
4.复仇的本能
复仇是个人受了伤害要报复的欲望。它象饥饿般催迫着我们,使我们加创伤于曾经伤害我们的人,至少同我们所受到的伤害相等。倘若我们所报复的创伤比我们所受的略重,我们的满足便更完全了。
在一切文明人中,宽恕是公认为美德的。宽恕是对于别人所加于我们的过失不放在心上。人性是柔弱的。我们往往于无意之间做了许多事。
所以评人不太严刻是伟大的表现。有人说林肯的胸怀恢扩如宇宙,但是他的心中容留不下别人的一件过失。倘若一个人的胸怀之大足以辨认人性的弱点,就不会刻薄地评论人,而用哀怜之情看待这世界上失误的孩子了。
宽恕别人的罪过是仁慈、非常好的。仁慈是一种德性,即赞美别人的善行,宽恕他们的罪过。
但是仁慈、宽恕及林肯般的不念别人的过错的精神,和我们平常在人心中所发现的倾向是不相调和的。挨了一拳,心中就象火焚般想回打一拳——即在辨认仁慈和宽恕比复仇为美的明白人也不免有此情形。这种复仇的本能象其他种种本能一样是从野蛮时代遗留下来的,那时的人生活于战争和仇恨的状态中,“一拳还一拳”的政策是认为极正当的。
在初民之中,生存竞争大都是靠武力的。每次战争是许多报复的连续——一口还一口,一拳还一拳。这些报复有时迅速地互相连续,有时延迟着。延迟的报复即所谓复仇是也。这种延迟有时不过是交战者休息一会,有时延迟数日,也有延迟到数年的。所以复仇的感情与发怒有密切关系,复仇是一种持久的或迟延的愤怒。
在一切初民中,实行复仇不但有这回事,且多少是认为一种责任的。无论谁,倘若不能向敌人复仇,即被藐视为懦夫。倘若有一野蛮人宽恕他的敌人或者施恩于他们,就是他自己的人也不会长久容忍他的。
有人讲起澳洲的土人“一个土人所必须完成的最神圣的责任,是替他被杀的最密切的亲属复仇。在他做成这件事之前,他时常为老妇所责骂;倘若他是已经结婚了,他的妻子离弃他;倘若他尚未结婚,没有一个年轻妇女愿意同他讲话;他的母亲时常悲欢她生了这样儒怯的一个孩子;他的父亲责骂他、羞辱他。”
库基人(Kuki亚洲的一种种族)更为猖狂。“象一切野蛮人一样,库基人是最富于复仇性的。流血必以流血报之。倘若有一人失足从一树上坠下跌死了,他的亲族便聚起来将树裂成碎片。”
在初民中有一极普通的规则,即一部落中的一员受了别部落的伤害,不关公众的事。这一件事归当事人或他们的家族解决。酋长只管与全部落的利益有关系的那些损害。私人受害的报复是归个人处理的。
有人讲起加勒比岛(Caribbean Islands)的印度人:“公平的裁判不是由法官执行的;而是受害的人依照自己所欲或能力所许甘心于犯人,获得自己的满足。公家完全不去干预罪人的责罚。无论谁受了伤害或侮辱而不能亲自报复,他即为其余的人所藐视。”
在北美印度人之中,普通是倘若有一人被杀,只有被杀者的亲属有处理此事的权。他们在这时聚集,商议这件事,决定对于残杀者应加以何种责罚或报复。酋长完全不管。
古代希腊没有以办理罪犯为职的官吏。卢伯克(Lubbock)说:“的确的,法庭的目的起初似乎是并不在于严惩犯人以息复仇者的愤怒。”
复仇的权利随时代的过去而渐受限制。法律一时一时的颁订,规定什么情形中应当或不应当行使复仇的权,并且在什么程度应当加以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