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歌的脚又一次受伤了。
当时正在上体育课。但凡剧烈一点的运动,唐歌都是不参加的。不过那天学的是广播体操,算不上什么剧烈运动。谁知道唐歌就那么软软地倒下去,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那么倒下去了,好像是她的腿无力支撑她的身体。
周围惊叫声一片。
大家以为唐歌休克了,后来才发现她神志清醒,反而笑着安慰大家说自己没事,肯定又是该死的左脚惹的祸。
脱下她的鞋袜一看,左脚果然又肿胀得老高,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厉害。
现在,唐歌坐在医院的病床上,看着年轻的护士小姐拿橡皮管扎住自己的脚脖子处,等脚脖子处的血管粗起来了,她就用针对准血管,又快又准地把针头扎进去。随着一下尖锐的疼痛,冰冷的生理盐水灌进唐歌的血液。
这样的过程,在短短半年的时间里,唐歌早已习以为常。倒是妈妈,每次在旁边看着那尖细的针扎进唐歌的血管,都要抹眼泪,好像受苦受难的是自己一样。
“好好躺着,别乱动,一会儿就输完了。”护士小姐千篇一律地嘱咐道。
“小唐老鸭,感觉好点了吗?”米医生走进来,问道。
“米老鼠伯伯,就不能给我想个办法,根治好我的这个病吗?哎!又给你们医院作贡献了!”唐歌说。
“好,我想办法。”米医生朝唐歌的爸爸和妈妈点点头,爸爸和妈妈就跟在米医生身后出去了。
“哼!搞得像地下工作一样!”唐歌不满地想,不知道他们三个叽叽咕咕的,说自己什么呢?
得了,虽然护士小姐一再交代自己别乱动,不过输液的时候,有时也要提着药罐子上卫生间的,虽然行动不便,但只要小心点,总是可以的。为什么不去偷偷听听那三个人在叽咕什么呢?
好吧!就这么干!这样待着一动不动两三个小时,实在太难受了。做一回“秘密工作者”也不错啊!
小心翼翼地溜到窗户边,外面正传来很小的争吵声。
“我说了!最好不要再拖了!再拖下去,只怕有一天会误了孩子性命!”米医生的声音不大,却有一股子威严。
“不行!米医生,你想办法!你再想想办法!”是爸爸的声音,带着哀求。
“怎么办?我可怜的唐歌······”妈妈几乎要哭出来了。
“哎!这个病,说来说去,很有可能就是十月怀胎时埋下的祸根。要知道,孕期服用任何药物,都会让生下的孩子带着健康隐患。而唐歌能够健康地活了这么多年,直到现在才开始出现脚伤,已经算是一个奇迹了······”
“哗啦”一声响,唐歌手里高高举着的药罐子摔到了地上。
“唐歌!”
“唐歌!”
“小唐老鸭!”
大人们都慌慌张张地跑进输液室。只见唐歌倒在地上,血液已经开始顺着输液管往外倒流了。
“唐歌!我的孩子······”妈妈抱着唐歌,泪水流个不停。
“唐歌!你不要有事啊!”爸爸也抱着唐歌,抚着她的脚,声音悲凄。
“快快快!重新换药!给她换药!”米医生急忙叫护士小姐。
手忙脚乱过后,唐歌终于睁开了眼睛。
“妈妈!”她看了看妈妈。
“爸爸!”她又看了看爸爸。
“米老鼠伯伯!”她再看了看米医生。
三个大人都噤了声,竟然谁也不敢应她一下。
“你们怎么都不说话啦?你们刚才在外面,不是说得好好的吗?说什么呢?好像和我有关。为什么现在又不说了?”她含着泪,问他们。
寂静。寂静。静得连自己的呼吸都听得到。
“你们说呀!我的病到底怎么啦?”唐歌几乎是吼出来了。
“冷静点!小唐老鸭!”米医生站起来,用严厉的声音制止她,“听我说,孩子。我们会告诉你一切!”
“不!”
“不!”
爸爸和妈妈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叫出来了。
“告诉我!”唐歌也在叫。
“不!这太残忍!”爸爸摇着头,“孩子,你还有时间慢慢知道······”
“我现在就要知道!”唐歌固执地说。
“小唐老鸭,你生了一种病······很难说得清这到底是一种什么病,因为······这种病的确很罕见······它在慢慢侵蚀你的左脚······而我,很害怕它还会侵蚀到你左脚以外的地方······所以,我们现在只有一种办法······”
米医生说得极为缓慢,却也极为凝重。
“什么办法?可以根治的,是不是?”唐歌屏住呼吸,满怀希望地问。她期待着米老鼠伯伯说“是”,但他的吞吞吐吐又告诉自己,事情不会有这么简单。
她的心像一只断线的风筝,沉沉地、摇摇摆摆地、十分不情愿地往下坠。
米医生用目光凝视着唐歌:“孩子,这病可以根治。但是,你必须足够勇敢······”
“只要足够勇敢吗?我很勇敢的,米老鼠伯伯。”希望再次像拉在手中的风筝一样,扶摇直上。
“别说啦!米医生,我求求你别说了!”妈妈小声央求,但就连她自己也知道,这一切都是徒劳。
“小唐老鸭,我这么跟你说吧!就像一株正在开花的向日葵,其中的一片花瓣受到了虫子的侵害,如果我们不采取任何措施,虫害会慢慢蔓延到其他的花瓣,直到这株向日葵整个儿消失。但是,我们也有办法阻止虫害继续侵袭,就是把已经受到侵害的那片花瓣,连同那只作乱的虫子,一起掐掉。”
“那么,我的左脚,就好比那瓣已经受到虫子侵害的葵花了。对吗?”即使躺在病床上,唐歌也觉得自己已经支撑不下去了,“米老鼠伯伯,这就是你所说的根治的办法?”
泪水无休止地掉下来。世上还有比这更残酷的事吗?唐歌摸着自己的左脚,这是她身体的一部分,因为有它,自己才成为一个完整的唐歌。而现在,它竟要像一粒受到虫子侵害的葵瓜子一样,被生生地剥离吗?
“不!”她拼命地掐着自己的脚,“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我只是在做梦!这只是一场噩梦!”
多么希望,这真的只是梦一场!
然而,钻心的疼痛告诉自己:这不是梦!这一切都是那么真实!
即便是一株向日葵,它也盼望着拥有最完整的花瓣,最饱满的果实。这样,它才能无所顾忌地张开最美的笑容,一直向着梦想中的太阳。
她的眼前,仿佛又浮现出第一次走进七中校园,撞倒那个单腿男生的情景。一副拐杖,如何能支撑起理想、信念,以及那梦想的太阳?
我不想成为一株残缺的向日葵。
我不要成为一株丑陋的向日葵。
我宁愿,如此美丽着消失。
闭上眼睛,唐歌对自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