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被切下的子宫还放在手术室的角落里,我看见妇科主任蹲在地上仔细地看着那个带着肌瘤还鲜血淋漓的子宫。我走了过去,妇科主任回头看了看我。
杜麻,要不要跟我一起拜拜?
那个子宫膨大像小西瓜一样,上面有五个凸出的肉瘤。主任将其摆正在盘子里,子宫体就是身体,竟然像一个胖滚滚的小娃娃坐在拖盘中。
主任,你信这个?
今天是我第一万例子宫切除手术。竟然弄到成人形的子宫肌瘤,有点意思吧。这个样子,我还真不舍得切开做病理。
一万例?!那主任你切下来的肌瘤要堆一块,能放满一卡车。
这算什么。胸科孙主任才叫夸张,昨天还跟我扬言他切下的女人乳房能放满两火车皮呢。
妇科主任犹豫了好久,才慢慢下刀,从子宫体正中切开,小人便没有了神韵。取出肌瘤组织被护送到病理室做冰冻。而我则趁没人注意把剩下的子宫放在早准备好的饭盒里。
因为几天没有吃东西,见到肉鹰在笼子里异常的兴奋。实在对不起它,不过现在的手术的确太少了。鹰每吃一口肉都要歪过头看我一下,我不知道它是否是以此来确定对我的记忆,带着人肉味道的记忆。我在鸟笼边看到了许多牛肉干,有几粒竟然还没有剥开包装。剥开一颗放在嘴里,竟然是麻辣口味的,鹰怎么会吃。
我来到血液内科病房,还没有走到病房就听到摔东西的声音。隔着门上的窗户我看到叶小愁坐在床上胸部不住起伏,她抓起身边的矿泉水瓶还有其它一些东西用力的扔在地上,我看不到她的表情,但能看到她放回被子上的手紧紧抓着床单。
我来到内科办公室,大家都在做着自己的事情没有人理我。一个女人站在一名大夫桌前歇斯底里,那个女人不听在争执些什么,而大夫的反应倒是一直气定神闲,最后只在女人喘息的时候才说了一句:那你不想让你女儿死吧,不用药怎么能行?女人胡乱地抹了一把脸,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
死就死吧,到这份上我已经尽完了我能尽的义务了。
女人离开,大夫才注意到我。他认得我,毕竟是一个医院的同事,但我却叫不出他的名字。他对我的到来很是惊讶,我说自己只是没事闲聊,他笑笑表示理解,同屋的护士已经拿出毛衣在织了。我坐在他的对面拿起他面前的病历问他刚才的女人是怎么回事。
还能怎么回事。七年白血病的女儿,没治好没治坏,不救舍不得,救?已经到了弹尽粮绝了。这七年就相当于连遭七年旱灾、水灾一样。这些事我们虽然理解可也没办法。说完这个他马上问我的竟然也是有关被埋在后山老人的八卦。走廊里传来啊啊的尖叫,我看了看周围的人都没有什么反应。我问不要紧吗?内科的大夫不以为然,化疗总得有反应。
我再次来到叶小愁的病房前,我看见叶小愁她把头垂在床下不停地干呕,好久她都没有吐出什么,最后她趴在床上再次尖叫,声音不断在病房走廊里回响。
再次和叶小愁天台上相遇已经是几天以后。她走上天台的步子很慢,但依然还装作很活泼的样子。她靠在天台栏杆上手小心地按着自己头上的帽子。见我没有什么反应她又用脚踢了踢我,不过这一次很轻似乎没用什么力气。
我是不是快死了?
我不会算命看不出来。
你看过我的病历吧……别不承认,我知道你到过病房。
许久我们都没有说话,我不知道是应该看她还是看着别处。她又错误了解了我的眼神。她摸了摸头上的帽子,你要看看我的样子吗?
我摇了摇头。
是不是真的很让人嫌弃,我真怀疑我来到世上的意义。就像那只鹰一样,生下来有病也不是他的错为什么一定要被抛弃。
那只鹰蹲在笼子里歪着头听我们说话,它已经连续几天不再吃东西。不知道是不是上次那个子宫肌瘤有问题,从捡来到现在已经过了三个月,它完全是一只成年鹰的样子,只是身的翅膀还如同小鸡一样单薄,可是神态一如健康的鹰那样骄傲。
杀人医生,教我杀人!
为什么要学杀人?
我不想一个人去那个世界。
那你要杀谁?
我和叶小愁一起把身子压在天台围栏上望着下面。一个女人正从医院大门外走进来。她步履蹒跚不知被什么绊倒,手里抱着的一大堆东西被散的到处都是。女人默默地蹲在地上一样样捡着。叶小愁指着她妈妈的背影说。
我要杀她。
可能是因为正在化疗期,叶小愁来找我的时候显得越来越虚弱,即便在天台上的太阳都会受不了。她让我陪她去后山,走不到一会她便蹲在地上再也走不动。我拉过她的手,可是没走几步她的手就会在我的手中滑下去。她有气无力地问我为什么不好好拉着她的手。我说刚做完手术还没有来得及洗手,手上都是滑石粉,很滑。她又问我不是不想拉?我点了点头,她重新把手放在我的手中,那你要紧紧抓着别让它再滑下去了。就这样一直走到后山坡上我们的手也没有再滑开过。
后山坡被挖过的地方又重新长出了青草,埋人的坑还在那里没有被添平,里面长满了野菊,不知道还不来得及开花。叶小愁抓着我的袖子往里探头看着,我问她在看什么。她说把人埋在里面真的行?我说反正上一次是被人发现了。她又问我怎么才能不被发现,我摇摇头说没有什么办法,除非让她在空气中蒸发。那后院的焚化炉呢?叶小愁和我坐在一块不大的树荫下,她枕着我的肩。我告诉她如果把人在焚化炉中烧死,人体烧尽的灰烬会一直飘散在整个后山,最后成了这些野菊的花肥。叶小愁笑笑说这样的死法似乎更适合我。我可不想让我妈死得这么浪漫。
你那么恨你妈?
她没有给我好身体,让我受了一辈子苦。隔了一会叶小愁又说:不过她也同样恨我吧,毕竟我也让她苦了她十几年。
上辈子是仇人吗?
可能吧。说完叶小愁抬起头看了看我,你会是我的上辈子的什么人?
那天叶小愁枕着我的肩睡了一个下午,她似乎一直在做恶梦,身体总是不自主地抽动,被她握着的手也感觉到她不时地在用力。我不知怎么样在梦中安慰她,只是尽量不动让她枕得舒服一些。叶小愁说那是这几年里她睡得最安稳的一觉。她第一次知道和一个没有血缘的异性呆在一起的感觉。她发病以后就再没有上过学,面对她的也永远是不同医院里穿着同样白大衣的男男女女。从最开始带洗手间的单间病房专人专护一点点到现在四处露风的破一股病房,叶小愁说那感觉就像自己的身体在慢慢衰败一样。爸妈因为她而离婚,妈妈从以前每晚的细心照看到现在的出手打骂,天使转成魔鬼也就离地狱不远了。我问叶小愁有没有想过杀了妈妈以后会怎么样?叶小愁惨笑了一声我还有以后吗?她问我给她的药是不是真的能像我说的那样让人没有一点痛苦。我问她还在意这个?叶小愁说这可能是我最后在意的一件事了。我问叶小愁知不知道我在意什么?叶小愁点了点头。
除了天台,手术室第一间手术间里左面第一扇窗是每天最早有阳光的地方。即便没有手术我在上午也喜欢靠在窗前用后背接受着上午最暖意的阳光。今天是依然不是我的手术,我靠在窗前看着我同事在做硬膜外麻醉,看着他坐在那将麻醉针刺入患者腰椎间隙时我想到叶小愁的话不禁笑出声了。
叶小愁第一次看到我,我应该也坐在同事的位置上给一个患者做硬膜外麻醉。当时应该是早晨护士和大夫都在外面忙着,只留在我和患者在屋里。站在后山坡上的叶小愁第一次看到戴着口罩的穿着蓝色无菌服的男人将一根长针刺入别人的体内,然后床上的人就软软倒在床上。当叶小愁说我像摆弄尸体小么叶小愁有没有想过杀了妈妈什么怎么,还是不信誉醒叶小愁生命终占穿着穿着一样摆弄着床上的患者,所以他才会把治病的我当成杀人犯。我没有从后山看过手术室里的样子,也想象不出自己做手术时的样子有多恐怖,可能真的很像杀人犯也说不定。
宋洋站在手术台上还有空问我在笑什么。我摇了摇头没说话,宋洋不会轻易放弃说话的机会。他马上问大家知不知道死在后山的那个老人儿子已经认罪,他承认活埋了自己的父亲。原来就在给他父亲治病的前几天,老婆又遭遇了车祸,祸不单行让这个农村人傻了眼。他父亲最后主动放弃了治疗,可是他虚弱到却没办法偷偷离开这个医院,因为那时已经欠了医院的医治费。于是父亲想到了一个主意,那就是把自己永远留在这。听说儿子是含着泪将自己老爸用裤腰带勒死在后山,他匆忙离开后山并不知道是谁把自己的父亲埋掉。
实在不应该在这个暖和的上午说这样的故事。听完故事大家都只是沉默地做着手上的事情,这样让闲呆在手术室里的我很是无聊。我走出手术室不知不觉来到内科病房,还没有走近就听到两个女人的声音,我停下了脚步不说儿子是含着泪将老爸一点点用土乾坤想听清她和妈妈在说什么。不过两个女人都是带着哭腔声嘶力竭的。我也只听清叶小愁的妈妈最后喊了一句:你没死我都要死了,你以为我还活得下去吗?一个护士拿着药从房间里出来,我问她里面怎么了。护士笑了笑说,没事,每次医院一催款就这样。
晚上天阴得厉害,我和同事换了班值班。本来想趁没有人发现时再把鹰从天台上拿回到仓库,可是来到天台上才发现鹰已经死在笼中。笼子里都是凌乱的羽毛,鸟笼也被撞得歪。我不知道它为什么会用这种方式自杀,不过似乎也只有这样的结局更适合它,适合它的骄傲。第二天我起得很晚,同事都进了休息室我才醒来。没有手术又是一个无聊的上午,大家很早就围坐在一起打扑克聊八卦。今天的新闻是一楼血液内科死去的年轻女孩,不过话题只是点到为止,因为女孩只不过是自然死亡没有什么新奇。听说她的母亲知道女儿死去后先是大笑然后痛哭,竟然哭昏了几次。
下午的时候我把死鹰拿到后山埋在曾经埋过老人的那个坑里,在那我发现了许多被折断的花茎还有她的脚印。我知道叶小愁是看到是我将老人埋在后山,才叫我杀人医生的。我也知道叶小愁从来没有想过要杀她妈妈,她要杀的只有她自己而已。还有我给她的药只是吗啡,真正让她死去的是我给她注射过量肾上腺素,她柔弱的心脏和血管根本承受不了那样的强心剂,这样死去应该只是在梦中做了趟过山车吧。离开时我看见睡在一旁的妈妈还紧紧拉着她的手,从未放开过。
[终]
(以上药物使用方法没有丝毫实验依据,请不要当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