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妹妹送他一轴画
在乾隆三十几年的时候,杭州已经有了十二辆黄包车,比现今进口的高级轿车还稀罕。老板叫傅定照,原先是钱江码头的脚夫。他这个人心地善良,自家不富裕,可是如果有人问他借,他身上有一两银子,绝不会借你半两,而且借了以后,也从不会催讨,再困难也不肯提起旧债。因此,他拉黄包车虽赚了些钱,但依然是寅吃卯粮。他的老婆叫陆爱香,也是个爽气人,真是一张眠床不出两样人。
这一年,已经到了农历十二月廿三夜,灶司菩萨都送上天去了,别人家杀猪杀羊热热闹闹,傅定照家还是只空米缸。夜里,陆爱香沉不住气了:“你多少得动动脑筋,大人好对付,这一对儿女咋过年?”
“你还有什么值钱的东西?我看拿去当一当再说。”
“我的金银首饰都给你当光了。现在只有一条丝织花边裙,也值不了多少钱!”
“没有法子,你把那条裙子借我一借。”夫妻俩就这么唠唠叨叨了好半天。
第二天,下起鹅毛大雪,北风刮得呼呼响。傅定照拿了那条裙子,来到当铺,当得一百廿个铜钱。人从当铺里一脚跨出来,就见门口站着一个小姑娘,她上身穿件破棉袄,下身着条单粗布裤,两只脚赤溜溜,鞋子也没穿,手里拿着一轴画,在风雪中瑟瑟地“弹棉花”。
“小妹妹,你站在这里做啥?”
“我是来当东西的。”
“是不是当这轴画,为啥不跑进去?”
“朝奉先生说不要。”
“你家里没有大人?为啥叫你来当?”
“我妈妈生病,还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
“你的爸爸呢?”
“去年死了。”
啊呀!傅定照闻听,脚就迈不开步了,这姑娘,多可怜!我家跟她比,还是天上天。于是说:“小妹妹,你不要哭。我有一百廿个铜钿,你拿去先用用。”
小姑娘接了钱,揩干眼泪,露出一丝笑容:“叔叔,谢谢你!这轴画给你!”
“我用不着,你拿回家去!”
“不,妈说过的,这幅画,无论是谁都可以卖给他。”
“不,这钱我是送你的,我不能要你的画。”
这样推来推去,傅定照想:这样冷的天气,累她多受罪。这轴画,朝奉先生看过说不要,当然并非名画,拿就拿了吧。傅定照拿着画回到家里,陆爱香问他要钱,他一个也拿不出。
“钱哪里去了?”
傅定照只好实说。
陆爱香从来不发脾气,这回倒也沉下脸来:“过年还有几天?你真是神志不清!”
“好事总归要做的。”
“哼,自己年饭米都没有,死要面子!”
“唉,那姑娘实在太可怜了!”
“困难的人家多多少,你管得了?”
“她也不是白拿我的,她送了我这轴画。”
“这轴画好当饭吃?”陆爱香盛怒之下,把那轴画夺过来,狠命地向角落一摔,那轴画就碎了。
与北京客人两结拜
杭州自南宋建都之后,正月里的灯节就很有名。乾隆皇帝虽然几次来过浙江,却并未一睹元宵盛况。这一年,是乾隆三十九年,他带了干儿子周石清,轻骑简从,特地到杭州来看彩灯。他每天扮作商人,东游西玩,月半那天,他独自到柳浪闻莺走了一圈,忽然想起杭州的城隍山据说香火极盛,神佛塑得不错,何不去领略一番?于是就折回头,慢步踱上城隍山。果然,从山上看下来,杭州街市与西湖的景色尽收眼底。乾隆东走西看,连相命摊头都要钻进去玩一玩。到了午时,肚子有点饿了,就在一个小摊里吃了一碗鸡汁面,然后慢慢踱下山,来到店铺林立的清河坊。
俗话说:“春天雨,头上挂。”出来的时候,风轻云淡,一路艳阳。却不料几阵风一吹,天就变了脸,竟淅沥淅沥下起雨来。乾隆跟着几个人,来到鼓楼下躲雨。
雨越下越大,躲雨的人越来越多,鼓楼下面人声嘈杂。这时有个人乐滋滋地说:“惊蛰闻雷米如泥。今年,米价一定不会贵!”
乾隆朝他一看,见是个拉黄包车的,就问:“你怎么知道?”
拉黄包车的就是傅定照,他看对方衣着华丽,身材魁梧,认定是个有钱的,便想到要做生意,于是就热情地介绍说:“你听,正月里打雷,这不是好兆头吗?”
两人说说谈谈,不觉天已暗下来。
乾隆望望天,见还在下毛毛雨,心里长叹一声:“今夜的灯不热闹了!”
傅定照看对方愁眉不展的样子,就问:“客官府上何处,到杭州有何贵干?”
“我姓高,是北京人,到杭州来做点生意。”
“你在杭州可有亲戚?”
“没有,我住在客栈里。”
“喔唷,杭州的客栈,臭虫特别多,客官,你如果愿意,可到舍下去过夜。我家虽不华美,臭虫倒是没有的。”
这话,正中乾隆的心,他问道:“你贵姓?家里离这里多远?”
“我叫傅定照,家离此极近。我们这条巷名,非常好听。”
“什么巷?”
“叫:金、钗、袋、巷!”
“哈,真好听。去!”
傅定照家有两间楼房,是他丈人的遗产。傅定照把北京客人拉回家,让陆爱香买酒买菜,高高兴兴地陪着客人喝酒。酒足饭饱之际,乾隆看到门角落有颗东西在发光,就去拾来。啊,还是粒珍珠!足有桂圆核那么大,熠熠生辉,光可照物。
“这是时辰珠!”乾隆不禁惊叫起来。
“时辰珠?有啥用场?”
“时辰珠有十二颗: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每一颗珠子,能定时发光。这珠,你们是从哪里弄来的?为什么扔在墙角?”
到此,傅定照就把去年当铺赠钱得画以及夫妻争吵之事,说了一遍。
说罢,他到门角把那画轴拿来,交给乾隆。乾隆依次掰开,果然,还有十一颗。
“你发财了!你发财了!这珠子,皇帝都拿不出来呀!”
“高客人,我们财也不要发。你喜欢,就送给你吧。”
“这怎么行,我就出钱买吧。”
“卖?我们倒不卖。”
“那,我拿东西给你们换。你要什么,尽可直说。”
“我要的是情义,你我情投义合,不妨结为兄弟。”
“好呀,你今年几岁?”
“四十岁。”
“我比你大廿四岁,我做阿哥。”
“你富,我穷,我叫你阿哥,你可肯应?”
“这有何不可,你叫叫看。”
“阿哥!”
“贤弟。”
“阿——哥!”
“贤——弟。”
“哈哈哈哈,我傅家多少年门庭衰微,如今有了你这个哥哥,乃是天大之喜!”
陆爱香也说:“伯伯,以后你来杭州,一定要来我家。”
第二天,吃过早饭,乾隆要走。傅定照问:“阿哥今天要去哪儿?”
“我今天想要过断桥,到孤山去玩。”
“啊呀,昨天我们刚结拜,今天你怎么断、孤起来?”
“哈,杭州人说:断桥不断,孤山不孤。这有什么呀!”
“唔,对!好,我拉你去。”
黄包车拉到放鹤亭,乾隆下了车,说:“我无物可谢,只有一把扇。日后你到北京来,在街上摇动此扇,就会有人来招呼你。”
傅定照一看,是把白纸折扇,制作讲究,精致雅观。心里想:夏天里拉车热了,我摇动此扇,倒蛮出风头。就又问:“阿哥,你北京住在哪条胡同?”
“这不用问,北京晓得我的人多,你带着这把扇,也不会吃亏。”
“好。阿哥,谢谢你!下次再来杭州,一定要到我家来!”
“好。”
这个叫花子有出息
自乾隆去后,傅定照照旧拉他的黄包车。到了三月里,却不想发起高热,染上了伤寒症。别人家的伤寒症,个把月就会好,他的伤寒症,足足卧床三个月,弄得骨瘦如柴。到了三伏天,天气又热,眼睛冒出火来,他想来想去,想到了阿哥送的那把扇,就叫陆爱香取出来,扇了三扇,暑气全消,遍体凉快,病都好了。“哈,这真是宝扇!”
为了医病,他们欠下三十多两银子的债。如今病虽转好,但还不能拉车。
陆爱香说:“这日子怎么过得下去!你还是借点盘缠,上北京去找阿哥吧。”
傅定照想想也没办法,只得向人借了五两银子,上京寻阿哥。
到了京都,他拿了那把扇在街上摇,一连十多天,却无人理他。
“唉,阿哥骗我!”银子用光了,他只好搬出客栈,住到夫子庙的门角落,回又回不去,竟沦落为乞丐。
夫子庙大门左边有个看相摊,牌子挂出“谢半仙”。谢半仙原名谢礼治,也是杭州人。本是一个秀才,后来到河北几个县做了几任师爷,觉得味儿蛮淡,就来到这儿拆字看相。这几天,他来做生意,看到门角边有个“窝”,下面杂草,上面麻袋,虽然破破烂烂,却理得齐齐整整。“该乱不乱,后福之源。哈,这个叫花子有出息!一定会出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