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更有尊严地活着，是每一个人的心灵追问。
一个剧组到张庄拍一部抗战题材的电影，导演要老支书找一批临时演员，老支书从村里挑拣了一些模样端正的领了过来。张永福便是其中一个。
导演从人群中一眼就看中了张永福，老支书连夸导演有眼力，他说这张永福的爹就是被日本人害死的，找他演肯定合适。其实，导演看中的是张永福头上的白头巾。张永福有一个习惯，就是喜欢把白头巾当作帽子扎在头上，这本是陕北人的传统习惯，只是现在许多年轻人嫌这样扎不好看，都不戴了，可导演却从他身上看到了几十年前陕北老百姓的影子。
老支书把张永福叫到导演身边，导演说：“我想要你当群众演员，你愿意吗？可能还不止这一次。”
张永福听了，开口便问：“老支书讲有二十块钱，是不是真的？”
见导演点头，张永福连忙一口应允：“我愿意！”于是导演讲了要注意的事项，接着便叫人安排现场。
这是表演鬼子进村的一场戏，张永福和另外几个人扮演死人，导演要求鬼子一阵乱枪扫射后，张永福他们一阵尖叫、挣扎，然后倒在地上。
戏演完后，张永福领了二十块钱，走了。
自从那次演戏后，张永福再也没去过剧组。这天，他正坐在屋前晒太阳，只见老支书乐颠颠地跑过来，走到门口就嚷起来：“永福老弟，那导演硬是看中了你，还叫你去演戏呢！”
张永福摇了摇头，说：“还演！我不去了。”
“傻了你！为啥不演？不费力气就能挣二十块钱，想还想不来呢！”
张永福气呼呼地说：“那天，那个小日本鬼子真可恨！我趴在地上死都死了，他咋还要在我身上踢几脚？”张永福摸了摸自己的腿，接着说，“还有些痛哩！”
老支书捶了他一拳，说：“就因为这呀，你给我二十块钱，我让你踢两脚都行。听导演讲，这次演的不同。”
“演什么？”
“导演讲这次就你一个人演，在水塘边上，有个鬼子军官把你打下水去了。”
张永福听到这里，一下子跳了起来，大骂道：“小鬼子咋这么凶？还把我打进水里去！”
老支书怕张永福不肯，连忙说：“这是演戏，你咋老是当真呢，导演说演好了，给你五十块钱。”
听到有五十块钱拿，张永福不说话了，磨磨蹭蹭地跟着老支书去了剧组。
张永福换了一身棉布衣服，头上扎了布巾，站在了村里的小水塘边。演鬼子的还是那天踢了张永福几脚的年轻演员，他站在张永福面前，边叫着“八格牙鲁”边抬起脚就踹。
“扑通”一声，张永福应声落水。水塘里的水并不深，一会儿，张永福便湿漉漉地爬上岸来。
导演拍了拍手，叫道：“不行，鬼子的拳脚还没碰上你，怎么就落水了？赶紧重来。”
张永福低声嘀咕：“我不想让小鬼子欺负。”
导演没听到他的埋怨，只管叫人给他换衣服。
随着导演的“一二三，开始！”鬼子又是一轮拳打脚踢，张永福摇晃着向水中倒去，可是将要倒下去的时候，竟一把抓住了鬼子的衣服，几乎把他拉下了水。
导演气得直跺脚，不停地骂他笨蛋。初秋时节，水还是有些凉的，几番折腾下来，张永福身体微微发抖，又听到导演在骂他，气得把外套一脱扔在地上，气呼呼地说：“我不演了，快给我工钱！”
导演看着他，又好气又好笑，说：“戏都演砸了，还想要工钱？”
张永福说：“我出了半天力，你总得讲良心，给一半也行。”
导演耐着性子做他的工作：“这样吧，你继续把这个角色演好，我给你一百块钱。其实这个角色很好演，只要装着被打到水里去就行了。”
张永福说：“可是我真的不会演，我一看见鬼子就想起我爹。导演，你为啥非要拍这鬼子欺负咱老百姓的戏呢？拍点别的不行吗？”
导演笑出了声，说：“大爷呀，您这就不懂了，您以前是见过鬼子欺负老百姓的情景，可是现代的年轻人没见过呀，这是一部历史剧，是要让年轻人记住过去。”
张永福拍着脑袋说：“你这话说得在理，我那儿子就不知道，我给他说，他还不乐意听。要是这么回事，我演。”
这次张永福演得中规中矩，果然拿到了一百块的工钱，美滋滋地回家了。
打这以后，张永福对演电影有了兴趣，隔三岔五往剧组跑，可他想演了，又没他的份儿了，只能凑在一边看热闹。直到这部电影快拍完的时候，机会来了。剧情是这样的：一个鬼子军官有一天被游击队逮住了，一个老汉冲上去“啪啪”打了那鬼子军官两耳光。戏中，张永福就扮演那个老汉。
“开始！”导演刚喊完，张永福一脸怒气从人群里冲出来，“蹭蹭蹭”几个大步走到鬼子军官面前，瞪着眼睛骂道：“呸，看你还欺负人！”说着手起掌落，鬼子军官的脸上印上了两个红手印。
“好！”导演双手一挥，这组镜头竟然一次通过。
张永福转过头望着导演，笑着说：“导演，今天我不要工钱！”
（郑少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