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小朵坐上南下的火车。这一去,客舍似家家似寄。
异乡的夜总是难挨,谭小朵习惯用加班打发多余的时间和精力,更何况心底有个声音总轻轻说:“一定要给爸爸争气。”“一定要做些事让我觉得自己不是太糟糕。”
从一无所知到熟悉人事工作,考取人力资源的各种相关证书,再到离开父亲朋友的公司,去更好的单位,谭小朵只用了两年。
谭小朵还在广州的一所大学读了人力资源专业的在职研究生。换了三家公司,职位越换越高。这时的谭小朵,向前来咨询的新同事熟练讲解各种保险和福利时,已俨然业内资深人士。
谭小朵不再是那个傻呵呵抱着文艺学课本,第一时间跑到阶梯教室为男友占座的单纯女孩了。有时,想到曾经的爱情和对生活的想法,她会觉得那时的她和现在的她完全是两个人。
谭小朵蜜月旅行时,上海是其中一站。
那晚,漫步外滩,微风徐来,新婚夫妇把臂同行。谭小朵突然感慨:大四之前,我一直以为我会在A市生活一辈子。后来追风考研、考公务员,男朋友也去了上海,我又以为,我的人生将在上海重新开始。没想到,一个人做什么工作,在哪个城市生活,和谁结婚,都和最初想象的不一样。我们的人生不过是一个又一个偶然的组合,无从安排。有时我甚至清楚地感觉身后有一只命运的手把我往前推,我抗拒不了命运,唯一能做的是顺其势,尽全力。
故事陆:“决定”决定了生活
齐小蕾是富家女。
大学时代,她的吃穿用度非常大。常常她一亮相,便引起围观。大四时,别人为就业、升学急得焦头烂额,她却悠闲自得——路,早就铺好了,她要去英国留学了。
一年学语言,一年读硕士,回国后,齐小蕾又被安排到父亲的公司上班。父亲让她从文员做起,但公司重要的事情,如出国办个推介活动啊,和老外谈判啊,父亲总要把齐小蕾带在身边。
起初新鲜,久而久之,齐小蕾便有些厌倦。
她的专业是中文,可父亲做的生意却是服装,来往的人张嘴闭嘴不是贸易就是汇率,她觉得毫无意思,对工作内容不感兴趣,认为工作环境也没啥吸引力。比如,人人都知道齐小蕾是“皇太女”,她一进办公室,众人就从八卦闲扯迅速转变为勤奋卖力工作——同事们累,齐小蕾也累。自始至终,她都觉得孤独,在公司,她没有朋友。
偶尔,齐小蕾会怀念大四在某中学实习时的点点滴滴。
那时,齐小蕾的课讲得生动活泼,课堂上此起彼伏的笑声总让她的心飞扬到最高点。较之现在冷气十足的办公室,紧紧裹着腿的薄丝袜,贴满标识的文件夹,学生们争相回答提问时“老师,老师!”的呼喊,一个比一个举得高的手臂更让齐小蕾觉得有吸引力,起码有人气啊。
一日,齐小蕾参与公司在人才市场的招聘。
快要收摊时,齐小蕾四处转转,无意间发现某双语学校在招教师。齐小蕾心一动,回到本公司摊位时,同事们见到她来,习惯性急忙收声,埋头做事,这让齐小蕾又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连夜写简历,第二天,齐小蕾将简历投给了某双语学校。
该学校不缺语文老师,但齐小蕾的留学经历被他们看中,接着便是面试、试讲、正式聘用。
对于齐小蕾来说,一切都像做梦。
纸包不住火,齐爸爸拿到齐小蕾的辞职报告时,大声斥责齐小蕾“胡闹”,“你在那里也干不了几天!”“你辜负了我的栽培!”齐小蕾的情绪被齐爸爸的怒气煽动,她一急,索性喊道:“你是栽培我,但你从来不问我乐意不乐意,从来不管我想要什么样的工作和生活!”
齐小蕾和某双语学校签了三年约,仿佛与父亲“也干不了几天”赌气。三年之后,她又续签了。
齐小蕾捧回当地“教坛新星”证书时,回到家里,满面春风。齐爸爸轻哼一声,表示:“这又有什么用?”直至,一次,齐爸爸与客户吃饭,随意聊些家常。客户突然发现齐小蕾就是自己孩子的老师,对齐爸爸肃然起敬,对齐小蕾赞不绝口,齐爸爸颇有些自得。那晚,他对齐小蕾说,“以后爸爸不说你辜负我的栽培了”,齐小蕾刚备完课,她冲父亲一笑,“一个人的决定决定她的生活,我这辈子只为自己做过一次主,幸运的是,我做对了”。
故事柒:我始终在起点
七年来,王小蓓没挪过窝,自然,这窝在外人眼里是个好窝。
毕业时,王小蓓被视为幸运儿,万金油专业、外地、女生,竟签约一个对口的杂志社,不但解决了户口,还解决了事业编制。“说不定还能分房呢!”大家纷纷表示羡慕。
王小蓓满心欢喜去上班,工作很快就上手了。每天就是泡杯茶,主任给她一摞稿,她就看那摞稿,闲来无事,她上网看八卦,在某论坛做坛主,她觉得这样的工作真叫“享清福”。
同学聚会,王小蓓总有意无意透露出事业单位的自豪与安心,仿佛整个社会在竞争,偏偏与她无关;大家一谈起薪酬,王小蓓就更得意了,她所在的杂志社挂靠某实权部门,福利、待遇比同期毕业的同学高出好几个档次。
好单位让王小蓓保持着优越感。
但渐渐地,她发觉当初毕业时工作不怎么好的同学,反而有股冲劲,有人跳槽了,有人转行了,有人获奖了,有人升职了。倒是她的生活毫无变化,这让她的优越感如旧家具上的油漆日渐斑驳。
即便在同单位,王小蓓也觉得她有点跟不上了。
同样做编辑,一起去的同事中,林森已开始独立策划选题。一开始,选题会上林森被打击得头破血流,王小蓓有些想笑:钱不多拿一分,还要动许多脑筋做策划,这回被否定了吧?丢人了吧?可一次、两次、三四次,林森策划并撰写的专题终于上了封面,王小蓓心里又有些不舒服了。
同样做编辑,比王小蓓晚一年进单位的陆露一边编稿,一边写稿。“不就想多挣点稿费吗?”王小蓓暗暗嘲笑,可那天她在报刊亭随手翻翻,就看到好几本杂志上都有陆露的笔名,心里又有点嫉妒,有点惊讶——怎么人人都在折腾啊!
几年了,王小蓓的日子和刚来杂志社时一样。不同的是,今年杂志社事业转企业,精简人员,重组机构,一时间人人自危。
空降了一个新领导,新领导提拔林森做了新编辑室主任。
陆露辞职了,跳槽去一家业内著名的杂志社。
王小蓓有些茫然,昔日的优越感、安全感,被一次改制摧毁得烟消云散。而新领导话里话外,都让她心慌,是啊,领导当然希望有个又能采、又能写、又能编的多面手。
王小蓓想起几年前同事刘姐劝她的话:“小蓓啊,你要有危机意识。”“无论在什么地方,不做核心业务,都永无出头之日。”
当时,刘姐意味深长地说,王小蓓却觉得她瞎操心,她充耳不闻,过她的小日子,这一刻却惆怅了——她的起点比一般人都好,但她一直没跑,几年了,人人都跑出去老远,只有她还在原点。
心理师点评
当代心理学界的多项调查研究发现,现绝大多数我们认为“足以影响整个人生”的特殊事件,实际上对于当事人整体生活幸福感所产生的作用,通常在事件发生的两三个月后,基本上就消散得无影无踪了。
甚至于,像重大疾病、丧偶这样的“重大打击”,对于大部分和你我一样的常人,都可以在事件发生之后大约半年以内的时间里逐渐恢复。最终大家的生活,兜兜转转,大多又会回到原来状态之上。
然后我们再来谈毕业这个话题——年轻时,我们常常会高估某一个所谓“人生转折点”的实际影响力,误以为那些在毕业时刻让我们羡慕不已的“幸运儿”(比如顺利出国,比如拿到某牛企的OFFER,比如嫁给某个高帅富),果真就会一辈子活在王子公主般美好的童话世界之中。
不过,生活与童话之间最大的不同,就是时光永远不会在生活中停止,它不急不缓地流淌。我们的人生,也不会随着任何一次“大事件”的如期(或者意外)光临而定格不动。就好像故事里三个女孩毕业后七年里,谭小朵不会因为她的白马王子的背叛而变成“人生的失败者”一蹶不振,齐小蕾也没有因为抗争家族的安排就永远被父亲视作“不肖子孙”,就连目前似乎原地不动的王小蓓,其实也可以随时选择自己是否要结束当下的恍惚状态。
近些年来,西方哲学的现象学流派逐渐被越来越多的大众接纳,其中一个重要的观点就是——这个世界并不存在简单的线性因果关系,每一个事件的发生,都是围绕在它周围的许许多多不同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因此,对于任何一个“结果”而言,也并不存在一个“重要因素”的重要性,大到可以被视作所谓的“根本原因”。
同样,毕业时候,我们常常以为自己做出的某个决定“极其重要”,但事实上只是我们“以为”它们极其重要。
看看天空中那可爱的太阳,每天它都会从东方的地平线上冉冉升起,却从来不曾关心今天是不是你我的毕业日。我们的生活,实际上是由一个又一个接连不断的24小时组合而成。从构建生命质量的角度而言,我们的每一天都很重要,又都不是那么重要。简而言之,生活中没那么多重大的转折点,更多的是一系列细微细碎的作用点。
特特说:那些怀揣理想的年轻人
胡静又升职了,每个假日都在世界各地玩儿,她的靓照在qq空间中频频晒出,仍然单身,看起来精神饱满,永怀期待。
她的每一步如演员熟读剧本,一招一式照着演,前方虽硝烟弥漫,但你知道这是特效,本子里写了:英雄一定会来救美。
这种思维方式,与我不谋而合。
我是学历史的。历史及大历史告诉我,一切都会过去,一切都会到来。我们不能决定会发生什么,唯一能决定的是我们应对突发事件的态度。
战争、灾难、变故随时可能发生,如果不坚强,史书中那些疯的、自杀的、被奴役的就会是你;为了避免那一天的可能到来,为了避免在街边烂掉、一蹶不振倒下的悲剧重演,生活中的小挫折何妨当一次练手的机会?
胡静说,学会做自己温柔的妈妈。
她让我用长者或过来人的姿势和小小的自己对话,宠爱并试着安抚。真有趣,这游戏,我试了,有效,而且会上瘾,专门应付各种难关。
A4纸上小姑娘的字迹在我脑海至今清晰。
辛觉把那张纸保存得很好,他拿给我看时,是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书中折着它;速度之快,抽书之准,让我相信辛觉视它之重。
辛觉教我列计划,他的小本子我见识过,密密麻麻,每一天要做什么事,旁边标着优先级,在旁边打着勾或叉。他说,一天不完成所列的事,就睡不着觉,每天完成一些,就离目标越近,目标是什么,他没说。我想,不好说,心中有为之努力、化整为零,分散在每一天中的就是理想,不是空想。
爱空想的小原务实多了,女朋友把他甩了后,他没了经济来源,既羞且痛,赶紧找工作。他毕竟有才气,才气落在实处,总会开花结果。他跳了几次槽,现在是一家影视公司的中层,他已结婚,有了孩子,嗷嗷待哺的娃让他不得不奋斗。
让我欣喜的是他调整了方向。
他辞职一年写就的小说并不畅销,言谈中,我却发现他已学会消解这种怅然。他说,以自己现在的职位、从业经历,更具优势的事是发现、扶植文学新秀,做他们的经纪人。
祝他成功。
那天,我们在北京东城的一家茶馆喝茶。
小原忽然说:“其实才华、学历、知识水平都只是一个系数,就像美貌之于女人。”
我知道他的意思,提及浑浑噩噩那一年,我委婉地把周鹏的故事告诉了他。“系数就是让你在想走的路上前进得更快,可如果你连走都不走,是不可能前进的。”他是说自己呢,还是其他?
小原建议叫周鹏一起来喝茶。我拨通周鹏妹妹的电话,她沉吟着,“哥哥现在在安定医院”,我们都沉默了——安定医院,北京的精神病医院。
更多人消失在茫茫人海,不知下落。
那些曾在我周围生活、和我一起奋斗,我看着他们奋斗的年轻人,怀揣理想而来,经历不同境遇,或顺势而为,或攻克障碍,或自暴自弃,众生相让我不得不总结并汲取经验——用化整为零的计划,以强悍神经、强执行力,先安身立命,再以梦为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