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拉明本想有所保留地告诉爸爸一部分情况,可是话一出口就刹不住车了,这样,关于郝小雨搞的鬼把戏以及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便一股脑儿地被易大海无偿地占有了。他一把抓住儿子的衣襟,就像抓住了一个小偷儿。
“啊,郝家。那个老头儿确实姓郝!你刚才说的那个男的是不是叫梁文?”
易拉明挣扎开爸爸的“魔爪”:“叫什么我怎么知道,这得问郝小雨——我们刚才正在说这件事情呢,你一上来就把话筒抢走了!看看,我现在找她都难了。”
“给她家打电话呀!你这个猪脑子。”
“我不知道郝小雨她老姑奶奶家的电话号码!”
还好,话音没落电话就响了起来,果然是郝小雨。
小姑娘的声音好像在和谁吵架,又尖又响:“刚才是谁那么讨厌呀,太没有教养了。这样的人在21世纪肯定要被淘汰掉的。我刚才说到哪儿啦易拉明?”
易拉明告诉郝小雨:“那是我爸,一个弱智老青年。你接着说吧……不过算了,你先告诉我,你说的那个人是不是叫梁文?”
“对,你怎么知道?”郝小雨的声音惊讶无比,几乎能看见她大张着的嘴。
“那个人并没有死,他目前正在医院抢救。”易拉明十分沉着地说,“不过估计可能要变成植物人——你知道植物人么?”
“嗨,易拉明,你怎么……”
“别问我怎么,你干脆和我们家弱智老青年直接谈吧。他就在我身边虎视眈眈地站着呢!”
易拉明把话筒交给了易大海。
易大海十分干脆,委婉地对着话筒说:“小雨,我希望见到你,现在就见到你。哦,不用不用,不用你来,我派车去接你。”
事情发展到眼前这个样子,绝对不是一个孩子所能考虑到的。所以接下来易大海并没有更多地追问易拉明什么,倒是易拉明不太识时务,追根问底地想知道西郊龙泉宾馆发生的那起案子,直到把老爸弄烦了。
“闭上你的臭嘴,我到现在为止和你一样,什么都不知道呢!”
他的确什么都不知道,一个人被打成了植物人,另一个人又仿佛没把话说透。事情便不好办了。这里指的“另一个人”当然是指那个郝老先生,他留给易大海的感觉的确如此——有话没说完。
或者是故意保留。总之,当警察的具有一种职业的敏感。
“嗨,你知道郝小雨家从美国来了个老头儿么?”易大海到冰箱里去找吃的,忽然想起了这个事儿。
易拉明用更大的声音叫道:“嗨,为什么只能你问我而我不能问你,这是不是太不公平了!”
“滚吧你,在我面前不许谈公平二字。三门功课不及格的家伙还要什么公平。回答我的问题!”
易拉明差不多要气死了:“好,我的回答只有三个字:不知道!”
事实上他确实不知道。
父子俩一边斗嘴一边弄早点吃,刚吃到一半儿,郝小雨到了。易大海让警察小顺子当笔录员,领着郝小雨去另一个屋谈话。易拉明想跟进去听听,马上被易大海拒之于门外。而郝小雨自始至终没有看他一眼。易拉明觉得她挺可怜的。
“小顺子,把门别上。”易大海听见易拉明在门上踢了一脚,“别好。来,小雨,坐过来点儿。顺子,出去把那小子给我轰走!他太猖狂了。”
因为易拉明又在门上踢了一脚。
一切就绪,接下来谈话就开始了。易大海先从那个梁文问起,因为郝小雨承认他认识梁文。郝小雨便把知道的一一说了。于是易大海知道那个郝老先生是小雨她姑奶奶的弟弟,亲的。
梁文的身份因为昨天就知道了,所以用不着郝小雨多说,他只让郝小雨将梁文到老宅子里做了些什么细谈一下。而恰恰这一点郝小雨说不出任何东西。
“就像易拉明被关在门外一样。”郝小雨指着房门,“他们每一次谈话都把我关在门外边不许进。”
易大海嘿嘿地笑了。
突然间,就听轰然一声巨响,门外仿佛倒下了一座金字塔,把屋里的三个人统统吓了一跳。推门奔出,就见易拉明还有两张椅子一个凳子一并倒在地上。不用问,这小子方才在偷听,不幸没站稳。
“滚!”
易大海终于把屁滚尿流的易拉明赶跑了。
回到屋里他让郝小雨接着谈,郝小雨很反感地说:“我不想谈了,我什么都不知道。叔叔,你难道一向这样对待易拉明么?真的话易拉明就太可怜了。”
易大海说:“小丫头,现在咱们谈的可是大事情,不是想谈不想谈的问题,是如何谈得更彻底的问题。至于那小子,我现在对他的态度其实是客气的。接着说吧,每次都是梁文去和你老姑奶奶谈么?”
郝小雨理都不理易大海,扭脸望着窗外。
易大海嘿的一声站起来:“咦,小丫头还挺有性格。好,叔叔错了,叔叔认错,叔叔认错还不行吗。现在可以说了吧。”
“绝对假惺惺。”郝小雨一眼识破。
“可这是工作呀!”易大海终于原形毕露,用力地敲着桌子。
郝小雨说:“事实上我确实什么都听不见。他们把门关得特严,我又没有易拉明这种爬高的本事。你要知道,梁文那人特鬼,我第一眼就对他没有好印象。你们知道么,他那一头又黑又亮的头发其实是假的。”
易大海本想提醒小姑娘言归正传,听到这里便说不出话了。他发现小孩子不一定比大人差,至少自己当时就没发现那头发是假的。于是他把声音放得极其温和,让小雨仔细想想,更多地提供一些破案线索。
“这事情我感觉挺神秘的,不知道背后还有什么更神秘的事情呢,说吧小丫头。你的话可能非常重要。”
郝小雨被这几句好听的话说笑了,绷着的小脸平缓下来,然后皱着眉头开始想。
依据郝小雨的介绍,易大海对梁文其人渐渐感觉清晰了——
首先这是一个很精明的人,说话很讨人喜欢,尤其对老年人而言。估计郝老先生当初请他跟随自己来,本身就是有目的的。真这样的话,可以初步认定一点,郝老先生回国的目标是他的亲姐姐,也就是郝小雨的老姑奶奶。
据郝小雨说,老爷爷只来过一次,剩下的谈判都是由梁文代替的。易大海心中一抖,警觉地抓住了“谈判”这两个字。
谈判和谈心可不是一回事儿。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说不定郝小雨无意中点到了事情要害——郝老先生回国,是来和她姐姐交涉一件要紧的事情。
谈判!
“你老姑奶奶还没糊涂吧?她有七十几岁了?”
“七十二。我老姑奶奶表面上看着傻乎乎的,其实一点也不糊涂,她脑子好着呢!”郝小雨往窗外看了一眼,然后把姿势坐得舒服些,“梁文以为他是谁呀,哼,他不一定是我老姑奶奶的对手。”
易大海探过身子:“小丫头,你好像有不少感觉呢,不像你说的什么都不知道呀。你感觉他们在……”
“就是在谈判!”
“谈判什么?”
“这我真不知道,门那么关着,我费了不少劲儿,什么也没听见……噢,等一等……对啦,听见一点点儿,他们好像在说一种酒!”
“酒?”
“是,一种酒……咦,什么酒来着,我怎么一下子就想不起来了……”
“不着急,慢慢想。”易大海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急得厉害,“茅台?五粮液?”
郝小雨想着,摇头。
“沱牌曲酒?”
郝小雨点点头,但马上又摆头:“不不,不是。怪了,我怎么一下子就想不起来了,当时听着挺熟悉的呀!”
“燕京啤酒,还是二锅头?”
“不,更不对了。好像是什么‘井’?”
“古井,古井贡酒。”
“哇,对对,就是它——古井!”
易大海和小顺子对视了一眼,长长舒出一口气。他胡撸着脑袋开始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看上去既莫名其妙,又多少有些兴奋。
“古井贡、古井贡,古井……”他站住,“小雨,你不会只听到这一句话吧?”
郝小雨叹了口气道:“叔叔,你怎么这么贪得无厌呀,我真的再也说不出什么了。就连这一句话我也不敢肯定真的听清了。”
易大海只得另换了一个角度,糊弄孩子他还是有一套的:“我听易拉明说你骗他和魏佳,说是去福建武夷山了,有这回事儿么?”
郝小雨马上入了圈套,将妈妈的感觉、走前的叮嘱等,统统告诉给了易大海。易大海兴奋地想:“果然果然,确有名堂,看来大人是心中有数的。”
约摸谈了有一个钟头,感觉再也谈不出什么新东西了,易大海这才意犹未尽地起身打哈欠。这时小顺子突然问:“郝小雨,你印象里有没有一个六指儿?”
他在手上比划了一个“树枝长杈”的样子。
郝小雨心头似乎动了一下,但是没有马上捕捉住这种感觉,便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就这样,谈话结束了。
六指蟊贼
楼上的窗户一关,易拉明就知道谈话结束了。
他让魏佳把身体隐蔽好些,目光紧紧地盯着自家的楼门洞。说话之间,郝小雨在易大海和小顺子的陪同下走了出来。
易拉明让魏佳注意:“看,他们都挺兴奋的,估计已经谈出意思来了。哦,别伸头,小雨正在往这边看哪。”
其实郝小雨并没有看他们,她看见了一只巨大的蟋蟀正在不远处的地上蹦,那么大的蟋蟀她还从来没见过。她估计易拉明他们也没见过。
易大海提出送她回老姑奶奶家,郝小雨说不用了,她说她要回家去拿一点东西。于是易大海他们的警车就开走了。
郝小雨去扑那只蟋蟀,最终没扑到。当四只脚停在她眼前的时候,小姑娘猛地抬起头来。
“很逍遥呀小姐。”易拉明双手抱在胸前,并排和魏佳站在眼前。
郝小雨站起来,脸红了一下又白了一下。随即突如其来地给了易拉明当胸一掌,然后拉着魏佳就走:“走,魏佳,我告诉你一件特重要特可怕的事儿!”
这一点很出乎易拉明的意外,看起来郝小雨对他的态度远远不如对魏佳的态度好。
被轰出来以后他就去找魏佳,把已知的情况全都告诉了魏佳,然后约魏佳出来等郝小雨。两个男孩子被发生的事情搞得很激动,十分想插一手。
没想到郝小雨一上来就把他们分裂了,并且明目张胆地站在魏佳的一边。
“你发什么邪火呀,我又没招你惹你。”易拉明拦住两人并祈求地望着魏佳。
魏佳便一叠连声地替易拉明说好话。郝小雨总算被安抚下来了。三个人找了个阴凉的地方说话,易拉明让郝小雨把他被轰出来以后的事说说,郝小雨便把易大海一通臭骂:“易拉明,你们父子俩真是一模一样,都是特讨厌特讨厌那种!”
易拉明赔笑道:“哪能呢,我肯定比我爸好那么一点儿吧。别耽误时间了,快往下说——”
郝小雨便一五一十地把和易大海的谈话内容叙说了一遍,易拉明嗷的一声叫了出来:“你说什么,小顺子提到六指啦!哇噻,六指儿!”
他这么一叫唤,关键的那个疑点蓦然间被叫醒了。郝小雨怔了一下,一时失控也跟着叫喊了一声。
六指儿——可不是嘛,六指儿!
这可是个要命的情节呀,郝小雨说小顺子提到六指儿的时候她心里确实颤动了一下。魏佳说:“颤动了你也没抓住呀,还是易拉明厉害。别耽误时间了,关键是现在怎么办?这应该是一个突破性的发现吧!”
易拉明说:“那当然啦,这个发现够我爸爸他们干一个礼拜的了。魏佳,这属于咱们的专利吧!”
“你……你什么意思?”郝小雨一指他,“你难道想隐瞒情况呀!”
“隐瞒怎么可能呢,我好歹也是个刑警的儿子对不对。”易拉明道,“我是想,咱们既然已经掌握了这个情况,就应该试着分析一下,看看能不能分析出名堂。郝小雨,小顺子就问了那么一句么?”
郝小雨点点头:“就一句,听上去像随便说的。”
易拉明看看四周,见没有人偷听,便说:“这个你们就不懂啦,警察问的问题没有随便问的,他们提到了六指儿,就说明六指儿已经是侦查线索了!走,到花池子那边去。我累了。”
易拉明就有这个本事,能在不知不觉之间把自己弄到领导的位置上。郝小雨和魏佳跟着他,在花池子边上坐了下来。易拉明马上进入了分析状态。
他认为小顺子提到了六指儿,一定是出事现场有了相应的线索。而愚蠢的警察们还没有把六指儿和老姑奶奶大宅院里进去过的那个蟊贼往一起想。
“哈哈,这一点咱们现在占了上风。”易拉明说得口吐白沫,兴奋得双眼放光,“郝小雨,你们家那个大院子真是个神秘的地方呀,蟊贼和你美国爷爷都看中那里啦!那里边是不是藏着金银财宝呀!”
郝小雨非常不乐意把自己的爷爷和蟊贼搁在一起说,但事实似乎又真的是这样。
“别阴阳怪气的,往下说!”
易拉明道:“我想事情可能是这样的,你老姑奶奶那个宅院里恐怕真的有东西被人盯上了——蟊贼是一个,你美国爷爷是另一个。噢,别生气嘛,我不说你美国爷爷了还不行么。我用‘那老头儿’代替。蟊贼和那老头儿都看上了你老姑奶奶宅院里的一件东西……”
郝小雨说:“算了算了,还是用美国爷爷吧。不然我听着费劲儿。”
魏佳盯着郝小雨问道:“关键是你老姑奶奶的院子里有没有宝贝呀!”
郝小雨道:“废话魏佳,要是有我早拿走了。”
说到这儿,三个孩子同时笑了。
易拉明认为老姑奶奶的院子里肯定是有东西的,这一点不用怀疑。想当初那个蟊贼显然听说了什么秘密,才半夜潜入那院子里行窃的,遗憾的是没能成功。然后美国爷爷就来了,带来一个梁文帮忙。目的同样是那件东西。而这个时候那个知道内情的贼急了,潜入龙泉宾馆找美国爷爷打探情况。不幸的是,梁文在那个倒霉的时候出现了。贼为了保护自己,可能也为了那件东西,失手把梁文打成了植物人。而在作案过程中,蟊贼把自己六指的指纹留在了现场。小顺子就是从这里顺便提到六指的。也就是说,他并没有指望郝小雨真的有线索。
郝小雨听到这儿,双目发亮:“而事实上我们确实有线索!啊,易拉明,你果然有一套,我觉得你爸比起你来差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