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富贵认不得程福才就向庞青瑄打暗语查问:“庞掌柜,好久不见上山,今日带表弟来老龙下巴是探亲还是收药材?”
庞青瑄一笑:“表弟?这是比表弟还亲的人呢。花老板,不是自己人我能从后门引进来?”说着一仰脖子喝完杯子里的茶。
花富贵说:“欢迎,欢迎。”站起来就和程福才握手。
庞青瑄解了口渴但肚子还不饱,问花富贵有饭没有,花富贵一拍脑袋,说他一晚上忙糊涂了,倒把自家兄弟吃饭的事忘了,就吆喝老伴洗红薯淘米熬粥羹。
“花老板,你一晚上不睡觉忙啥呢?”庞青瑄问。
花富贵抑声:“七十四师来人了。”
程福才说:“我俩来正是寻陈师长、李政委他们的。”
花老板双手一拍:“那就来得正好,昨天陈师长派手枪团的人来,说要打掉那个胥四仔,一来给老百姓出出气,二来弄一些枪支弹药。我整夜晚帮忙做准备工作呢。”
庞青瑄问:“手枪团来了几个人,现在在哪?”
华富贵说:“四个人。他们也熬了一夜,天亮时才回房里,不知这会起床了没有。走,跟我上楼看看去。”
15.喋血丁香
三个人排开一绺踏着曲柳木楼梯,咯吱咯吱地上了楼,到一扇门前,花富贵轻轻敲了两下,门从里面打开,一位穿着便衣的高个子男人站在门口,庞青瑄一眼认出了这人是冯昀钦,七十四师手枪团能文能武的儒将,今天亲自来老龙下巴,就更显得这次行动的难度和重要性。两人亲切地握手问好,花富贵把程福才介绍给冯昀钦,他们也握手致礼。
冯昀钦说:“庞交通,你们来得正好,必要时还少不了协助我们的工作呢!”
窗外传来一串打锣的声音,冯昀钦先趴在窗上看了一看,然后招呼庞青瑄花富贵程福才到窗跟前来,纸糊的窗子戳了几个小窟窿,从这儿清清楚楚地看到了街上的情形。
一个背着长枪的乡丁在弯弯曲曲的小街上耀武扬威地敲着锣喊着话:“各家各户听着,兵款马款枪款、土地税人头税家畜家禽税、乡丁费保丁费壮丁费没有交清者,速送乡公所,违抗不交者,都以通匪治罪。……”
乡丁的喊声和锣声渐去渐远。
花富贵说:“从去年屠户胥四仔当乡长以来,税捐课费比穷人身上的虱子还多。胥四仔为讨好上司,催款牵牛羊捉鸡鸭抓人拆房,逼得很多乡亲离乡背井卖儿卖女患疯着癫,还有一些人上了吊跳了崖投了河呢。”
程福才长长地叹息一声:“无论陕南陕北关中,老百姓的日子都在水深火热中煎熬。这么好的山山水水,硬叫这些龟孙子给糟蹋了。”
冯昀钦沉重地叹道:“唉,青山秀水枉自好,民不聊生几时休啊!”
说着,小街的木桥上走过来五个骑马的人,有男有女都是贵人打扮,男人们身上都斜挎着短枪,身后跟着几个骑马穿军装背长枪的马弁,再后边是一个大汉带着五六个乡、保丁,趾高气扬又诚惶诚恐。
“这几个阔僚是昨天来龙涎洗澡的,听说是陕西省第五行政督察区的大员和他们的家眷,昨晚在乡公所洋吃海喝了一晚上,花的全部是老龙下巴百姓的血汗。”花富贵低声说道。
不一会儿,那大汉在送走贵宾后,带着乡保丁返回到小街上。几个把大门开了点缝儿探头探脑的人慌忙关紧了门户。从西风木行楼上可以看到,小街和河道两边户户大门紧闭,整个老龙下巴镇的街巷里河道上死一般地无声无息,连一只游走的狗或者鸡鸭鹅都没有。那大汉凶神恶煞地来到一家门口,督促着乡保丁踢打大门,大门里面没有应声门也没有开。恶大汉腿起脚落门扇一歪便倒在了地上,尾随的乡保丁们一拥而入。
这家不大的院子里一草一花尽收眼底,一响一动全揽耳廓,大家都替这户人家捏着一把汗。花富贵说:“这家住着一对新婚夫妇,媳妇叫丁香丈夫叫水奎,丈夫一直在山北坡烧炭,据说还给红军送过炭呢。几天前,水奎趁夜回来和丁香团聚,叫胥四仔的狗腿子看见,就被胥四仔抓去活活打死了。”
窗前的人们听着不由得一股股怒火窜向嗓子眼,拳头握得咯巴响。
丁香家院子里,乡丁保丁咋咋唬唬地分头进屋找人,那带头的恶汉子站在院子仔细察看四周。
花富贵说:“那凶神恶煞的汉子就是乡长胥四仔,这个地地道道的地痞流氓一直给丁香打坏主意,今天还会有凶险事发生的。”
庞青瑄和程福才听着花富贵的话,恨不得破窗而出飞到院子去宰了胥四仔,保护可怜的穷苦姐妹丁香,替惨死的水奎兄弟报仇。
在院子中间逡巡的胥四仔突然站定,盯住了藤条围成的柴垛,两只肩膀抖了抖发出了猫头鹰叫声一样的狞笑,嗖地从腰间拔出了一把杀猪刀,杀猪刀随手运势寒光一闪,在空中划了个圆弧后向柴垛掷去,刀扎在柴垛上,柴垛里传出女人的惨叫。乡保丁闻声而至如临大敌,纷纷举起枪对着叫声发出的地方。胥四仔慢慢地走到柴垛前,突然伸手拔下杀猪刀,女人的叫声更加凄烈。
胥四仔一挥手,几个乡保丁挑开柴垛,拖出一个蓬头垢面的少妇,少妇躺在地上,捂着鲜血染红的大腿部位挣扎着呻吟着哭叫着。
程福才的牙齿咬得咯嘣响:“气死我了,咱不能这么眼巴巴地看下去了!”
“我们一定要除掉这个屠夫恶霸!来老龙下巴以前我就准备好了,这次要智取,速战速决。既然胥四仔自己出来了,我们就立即行动。有你们两位老同志出马更好。”冯昀钦说完低声向三人比划着说出了他的战术。
庞青瑄程福才说:“是,服从命令!”
花富贵说:“你们快换衣服下楼,庞交通要带上刀尖药,给丁香治伤。尽量不要伤害那些乡保丁,我知道他们大都是苦出身,给点教训就够了。”
说完从隔壁叫过来三位年轻的红军战士,冯昀钦给他们一一分配了任务。
丁香家的院子里,胥四仔用舌尖舔舐着刀刃上的鲜血恶声怪气:“臭硬!给你脸不赏脸,刀尖子就来了!你男人逃丁抗税私通红军罪该处死!你若还不从我,就要了你的命!”
躺在地上的丁香抬起头咬着牙叫骂着:“胥四仔,你,你这个刀子手,你杀了我男人还要害我!你,你这个贼,欠下了多少人命?糟害了多少妇女?姑奶奶和,和你拼命了!”丁香几番挣扎却站立不起,血顺着腿直往下淌。
胥四仔收起了刀子,在丁香周围抖着碎步:“这杂七杂八的一揽子捐税课费谅你也交不起。只要你答应跟我好,我给你治伤,捐税全免!”
丁香还要说话却无力地垂下了头爬倒在地上。胥四仔一招手,两个乡丁跑到跟前垂手待命。
“把这媳妇抬到我屋里去。”胥四仔说。
两个乡丁卸来一块门板,把丁香放在门板上,匆匆抬向门口。
胥四仔命令其余的乡保丁:“上房,给我拆房抵税,堵死这小娘们的退路。”乡保丁立马搭梯子上房。胥四仔转身走向门口,一抬头看见三个穿着崭新军装全副武装的国军军官堵在前头。
16.宁陕诛屠
胥四仔做梦也不会想到,三个国军军官本是共产党红军冯昀钦、庞青瑄、程福才假扮。三位国军长官径直走进院子,胥四仔尾随在后点头哈腰地说:“长官?长官莅临敝乡,卑职失迎有罪。”
一个年轻的国军“勤务兵”,带进了抬着丁香的乡保丁。庞青瑄从衣袋里拿出一包刀尖药递给“勤务兵”,“勤务兵”把一包药面撒在了丁香的伤口上,血就很快地止住了。
冯昀钦抬手指着胥四仔:“你是干什么的?”
胥四仔说:“小人原是杀猪的,现任老龙下巴的乡长。小人愿请长官去胥四龙涎品仙泉浴神水。”
程福才上前拔出胥四仔腰间的刀提在手里,指着他的鼻子:“胥四仔,我把你个恶棍,敢拿杀猪刀伤害一个女人!”
胥四仔理直气壮:“这娘们抗捐抗税,男人还通共匪……”
程福才冲上去,对着胥四仔的肥脸啪啪啪左右开弓。胥四仔抱着头连连退避:“长官打错人了,我是正在执行公务的一乡之长。”
“少费话,长官有紧急军务,借你们的枪支弹药用用,一时半刻照还。”庞青瑄说。
胥四仔眼睛瞪得鸡蛋一样大:“咋?有红军?在哪儿?长官们只管先去山上泡澡,泡完澡再收拾共匪不迟!”
程福才二话不说照着胥四仔又是一阵响亮的左右开弓。胥四仔顾不上擦去嘴角的污血,惶惶地看着三个国军军官一步一步地往后退着,然后,指着他们:“你们?……你们!”想说啥话却又没说出来。
程福才指斥:“胥四仔,你小子误了军机,可得吃不了兜着走!”
胥四仔狐疑不定地嗫嚅:“……是……听凭调遣,听凭调遣。”
庞青瑄向乡保丁大声一喝:“集合!”胥四仔也随声附和地喊叫:“集合,他娘的快点!”站在院子的和上到房上的乡保丁慌慌张张地跑过来,挤到庞青瑄跟前站成歪歪扭扭的一排。
庞青瑄整理着乡保丁的队列,煞有介事地喊口令:“立正——稍息!”乡保丁们听着口令先是目瞪口呆,后是手脚无措。
程福才厉声地:“把枪和子弹集中到前面来,快!”
众丁争先恐后地把枪和子弹带全部集中到冯昀钦的脚下。
程福才向冯昀钦敬礼:“请团座训话。”
冯昀钦回头看看“勤务兵”已经给丁香包扎完了伤口,命令那两个乡保丁,把丁香抬进屋里放到床上,二人急忙抬起丁香进了屋门,“勤务兵”也跟了进去。
冯昀钦又向其余的乡保丁说:“你们几个把姓胥的给我捆起来!”
乡丁保丁面面相觑,看看胥四仔又看看三个长官,不知道该不该捆住平时比阎王爷还森杀的胥四仔。
庞青瑄动了动枪:“磨蹭个啥?捆起来!”
胥四仔狠狠地瞪着几个乡保丁,头上冒着豆大汗珠。
程福才抡起扫堂腿一下子扫倒了胥四仔,掏出手枪威逼着乡保丁:“快!”
乡保丁上前捆住了胥四仔的手脚。胥四仔越看这几个人越不像国军长官,八成是共产党红军,就扑通跪地磕头求饶。
这时,两位身着便衣的红军战士从门外跑步进来,跑到冯昀钦跟前:“冯副团长,老龙山老龙下巴的龙涎,没有官府的武装人员,有三个替胥四仔管泉的人,还有一些求水洗澡的乡绅和群众。”
冯昀钦命令:“把胥四仔押上老龙山龙涎!”
两个便衣战士应声拔出了手枪,对胥四仔厉声地:“走,上老龙山!”
冯昀钦庞青瑄和程福才给几个乡保丁讲了一些道理,指出了弃暗投明的方向,就遣散了他们。那几个早已经吓得屁滚尿流的乡保丁都一溜烟地跑回家去了。
三人进屋去看望受伤的丁香,丁香正喝着“勤务兵”烧的开水,床头的锅里还熬着红薯米粥。庞青瑄留下了几包刀尖药后,大家才告辞出门朝老龙山方向跑去。
老龙山上,胥四仔跪倒在胥四龙涎庙前,旁边站着三位身穿国军服装的军官。求神水的群众纷纷前来围观,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几个神色慌张的乡绅土豪和管泉的人要往山下溜,被警戒的红军战士堵在了山口。
冯昀钦高声讲话:“老龙下巴的乡亲们,大家受苦啦!我们是红军七十四师手枪团的。胥四仔勾结官府横征暴敛肆行乡里,鱼肉百姓残害良善,霸占山泉媚富欺贫,民怨沸天血债累累死有余辜!我代表红军和老龙下巴的人民宣判:立即处决胥四仔!”
胥四仔磕头如捣蒜,求红军爷爷饶命!
庞青瑄和“勤务兵”摘下了龙涎庙门上的木匾,程福才举起杀猪刀对着“胥四龙涎”四字,咔嚓一声刀落匾破。
一位警戒的战士跑步前来报告:“报告冯副团长,山下上来了一股国军人马。”
“继续警戒。”冯昀钦说着朝程福才一摆眼。程福才上前提起胥四仔的衣领,“胥四仔你记住,只要共产党在,老百姓就不是好惹的。还你的杀猪刀子!”
嗖地一声,胥四仔的那把杀猪刀,插回了屠夫的胸口。围观的群众欢呼叫好,被拒在山口的乡绅土豪们一个个面如土色,其中一个肥头大耳的老乡绅,居然尿湿了裤裆。
冯昀钦拿出一张大红纸贴在庙门上,只见纸上写着一首诗,有识字的人念道:
雾月罩翠峰,青山围花楼。河水盘街巷,碧石回啁啾。
山顶龙涎泉,神水能祛病。如此好河山,指日归人民。
中国工农红军第二十五军第七十四师手枪团 宣
那识字人叹道:“好一个‘指日归人民’,红军同志,我们就盼着这一天呐!”
红军奇袭人员向乡亲们拱手告别,一声呼啸从后山陡崖上攀壁而下,像六只矫健的山鹰。身后噼噼啪啪的掌声为英雄们送行。
天黑后,大家回到了七十四师驻地,庞青瑄和程福才见到了陈师长和李政委。程福才从棉衣里拆出一个纸包递给陈师长,说这是中共中央的“八一宣言”和《关于目前政治形势与党的任务的决议》。
17.鸟鼠山
不知不觉到了四月,秦周岐的婆娘也将养好了身子,算着时日要回西府收割油菜籽,庞青瑄和武锦屏要把碎虎留下念书,秦周岐两口子见掌柜两口子心实没架子,也就顺水推舟留下了碎虎。
正好,庞青瑄要随秦周岐去藏区采购麝香,庞青瑄准备好了一行囊药品和刀尖药,备好那匹大红马,秦周岐也给骡子火焰驹铲了蹄子钉了新掌,待次日赶早出发。
那天起了个大早,碎虎娘跟上庞青瑄秦周岐离开西安,午后时分就回到了西府磻溪原的屋里。
庞青瑄和秦周岐马没停蹄人未下鞍沿着丝绸古道迎风西进,一路上迅马壮骡晓行夜宿,追溯着蜿蜒逶迤、开山穿涧的渭水滩道而上,在经历了几个日出日落之后来到了渭河源头。
渭河的源头,在陇上渭源县境内的鸟鼠山。这儿青山摩天层峦蔽日,清澈的源泉从各个石山沟岔中汩汩流出,不到山脚下就汇成了一股巨流,当地人把它叫做清源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