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刘蕡
唐·李商隐
上帝深宫闭九阍a，巫咸b不下问衔冤。
黄陵c别后春涛隔，湓浦书d来秋雨翻。
只有安仁e能作诔，何曾宋玉解招魂。
平生风义兼师友，不敢同君哭寝门f。
【题解】
这是一首悼亡友人的诗作。刘蕡因宦官诬陷，被贬为柳州司户参军。此诗为刘蕡病故，李商隐初闻噩耗而作。此诗沉痛动人，既伤悼朋友，又为之鸣冤，深情而正义。
【注释】
a九阍：九天之门。亦指九天。
b巫咸：传说中天帝的使者巫阳。《甘泉赋》：“选巫咸兮叫九阍，开天庭兮延群神。”此言朝廷不派人来了解刘蕡的冤枉。
c黄陵：在今湖南湘阴县北。
d湓浦：在今江西九江。书：讣闻。
e安仁：西晋潘岳的字。
f寝门：内室的门。《礼记·檀弓上》载：“孔子曰：‘师，吾哭诸寝；朋友，吾哭诸寝门之外。’”即师重于友之意。李商隐敬重刘蕡的为人，所以说不敢自居于朋友之列而在寝门以外哭吊他。
王十二兄与畏之员外相访，见招小饮，时予以悼亡日近，不去，因寄
唐·李商隐
谢傅门庭旧末行a，今朝歌管属檀郎b。
更无人处帘垂地，欲拂尘时簟竟床。
嵇氏幼男c犹可悯，左家娇女d岂能忘？
愁霖e腹疾俱难遣，万里西风夜正长。
【题解】
唐末朋党之争剧烈，李商隐在这场斗争中进退维谷，心里始终笼罩着一层阴影。妻子亡去，更加重了这层阴影。在悼亡的同时抒发身世的感伤，这是李商隐悼亡诗的一大特点。
【注释】
a谢傅：晋代谢安，死后追封太傅。这里指岳父。该句是说妻子排行最小。
b檀郎：潘岳小字檀奴，后因以“檀郎”为妇女对夫婿或所爱慕的男子的美称。这里指畏之员外。
c嵇氏幼男：东汉嵇康之子嵇绍，十岁而孤。这里指诗人之子。
d左家娇女：晋左思《娇女诗》：“吾家有娇女，皎皎颇白皙。”这里指诗人之女。
e霖：久下不停的雨，这里比喻愁多。
哭夫二首
唐·裴羽仙
一
风卷平沙日欲曛，狼烟a遥认犬羊群。
李陵b一战无归日，望断胡天c哭塞云。
二
良人d平昔逐蕃浑e，力战轻行出塞门。
从此不归成万古，空留贱妾怨黄昏。
【题解】
这两首诗是妻子悼亡丈夫的诗作。裴羽仙，生卒年不详，唐朝裴悦之妻。悦征匈奴不归，乃作《寄夫征衣》诗，后闻悦轻进被擒，音信断绝，又作《哭夫》二首。故其诗多写边塞征戍之事，风格悲壮沉郁。
【注释】
a狼烟：燃狼粪升起的烟。古时边防用作军事上的报警信号。
b李陵：西汉将领，李广之孙。曾率军与匈奴作战，战败投降匈奴，汉朝夷其三族，致使其彻底与汉朝断绝关系。
c胡天：指胡人地域的天空，亦泛指胡人居住的地方。
d良人：古时夫妻间互称为良人，后多用于妻子称丈夫。
e蕃浑：吐谷浑与吐蕃，泛指我国西北部的少数民族。
悼亡
唐·王涣
春来得病夏来加，深掩妆窗卧碧纱。
为怯暗藏秦女扇a，怕惊愁度阿香车b。
腰肢暗想风欺柳，粉态难忘露洗花。
今日青门c葬君处，乱蝉衰草夕阳斜。
【题解】
王涣，字群吉，睢阳（今河南商丘）人。约生于唐穆宗长庆元年前后，工诗，情极婉丽。王涣并未娶妻，但有侍妾。由此可知这首悼亡诗是为妾所作。诗歌从亡妾得病开始叙述，诗人陪伴在旁，亲眼见证了她由初病到加重再到亡故的过程，所以诗人更能够体会那彻骨的痛。
【注释】
a秦女扇：秦女指的是秦穆公的女儿弄玉。秦女扇指的是画有弄玉的扇子。
b阿香车：雷神之车。亦借指雷声。
c青门：汉长安城东南门。本名霸城门，因其门色青，故俗称为“青门”或“青城门”。
忆江西并悼亡友
唐·曹松
前心奈兵阻，悔作豫章a分。
芳草未归日，故人多是坟。
帆行出岫b雨，马践过江云。
此地一樽酒，当时皆以文。
【题解】
曹松，唐代晚期诗人，字梦徵，舒州（今安徽桐城，一今安徽潜山）人。这是一首悼亡友人的诗作。战乱年代，兵荒马乱，今日的一别可能就是永别。故友皆不在，唯有以酒代言，表达心中的哀痛。
【注释】
a豫章：古郡名，治所在今江西南昌。
b出岫（xiù）：出山，从山中出来。
悼杨氏妓琴弦
唐·韦庄
魂归寥廓a魄归烟，只住人间十八年。
昨日施僧裙带上，断肠犹系琵琶弦。
【题解】
韦庄，字端己，长安杜陵（今陕西西安市附近）人，诗人韦应物的四代孙，唐朝花间派词人，词风清丽，有《浣花词》流传。韦庄晚年与一姓杨的姬妾生活在一起，情胜夫妻，此诗即为她所作。诗人首先写亡姬只在人间短短的存在了十八年便香消玉殒，接着写因看见姬妾生前施舍给僧尼的衣服而痛彻心扉。
【注释】
a寥廓：古代指宇宙的元气状态，这里指死去。
悼亡姬
唐·韦庄
凤去鸾归不可寻，十洲a仙路彩云深。
若无少女花应老，为有姮娥b月易沈。
竹叶c岂能消积恨，丁香空解结同心。
湘江水阔苍梧远，何处相思弄舜琴d？
【题解】
诗人用富有诗意和浪漫气息的手法来写姬妾的死，仿佛杨氏不是死了，而是羽化成仙。但是接着诗人就回到了现实，在没有了姬妾的日子里，花老月沉，借酒消愁愁更愁，唯有期望自己能够像娥皇女英跟随舜帝一样追随亡姬的踪迹而去。
【注释】
a十洲：道教称大海中神仙居住的十处名山胜境为“十洲”。亦泛指仙境。
b姮（héng）娥：神话中的月中女神。
c竹叶：酒名。即竹叶青。亦泛指美酒。
d该句用了娥皇女英追寻舜帝的典故。
【名句】
竹叶岂能消积恨，丁香空解结同心。
悔恨
唐·韦庄
六七年来春又秋，也同欢笑也同愁。
才闻及第心先喜，试说求婚泪便流。
几为妒来频敛黛a，每思闲事不梳头。
如今悔恨将何益，肠断千休与万休。
【题解】
从诗文可知，诗人和杨氏生活了七个年头，这期间有欢乐也有哀愁：欢乐如听到诗人及第的喜讯，哀愁如谈及杨氏的婚嫁，偶尔她还会为诗人宠爱其他的女子感到有醋意。如果能够死而复生，诗人必定不会再让杨氏有丝毫的委屈。可惜一切已晚，唯有悔恨。
【注释】
a敛黛：即蹙眉。
灵席a
唐·韦庄
一闭香闺后，罗衣尽施僧。
鼠偷筵上果，蛾扑帐前灯。
土蚀钗无凤，尘生镜少菱。
有时还影响b，花叶曳香缯c。
【题解】
诗人写亡姬的灵席处老鼠爬行，飞蛾扑火，发钗无光，铜镜蒙尘，是如此的破败荒凉，怎能不让人对死者怀有深深的伤感之心？
【注释】
a灵席：人死后为其设置的坐卧之处。
b还影响：指诗人似乎看到亡姬回来的影子。
c香缯：香绢。
悼亡
南唐·李中
巷深芳草细，门静绿杨低。
室迩a人何处，花残月又西。
武陵期b已负，巫峡梦c终迷。
独立销魂久，双双好鸟啼。
【题解】
李中，五代南唐诗人，字有中，江西九江人，有《碧云集》三卷。该诗写于春季草细杨低之时。武陵人远，巫峡梦迷，已亡人终难再聚。
【注释】
a迩：近。
b武陵期：典出晋陶渊明的《桃花源记》。该句是说美好的梦想已经破灭。
c巫峡梦：指楚王游高塘，遇神女之事。
挽辞
南唐·李煜
珠碎眼前珍，花凋世外春。
未销心里恨，又失掌中身。
玉笥a犹残药，香奁已染尘。
前哀将后感，无泪可沾巾b。
艳质同芳树，浮危c道略同。
正悲春落实，又苦雨伤丛。
秾丽d今何在，飘零事已空。
沉沉无问处，千载谢东风。
【题解】
李煜，南唐后主，字重光，初名从嘉，号钟隐、莲峰居士。开宝八年，宋军破南唐都城，李煜降宋，被俘至汴京，封为右千牛卫上将军、违命侯。后因作感怀故国的名词《虞美人》而被宋太宗毒死。后主二十八岁那年，周后生病，后主时时服侍，最终她还是病终。这首诗就是为周后所作。
【注释】
a笥（sì）：盛饭或衣物的方形竹器。
b该句形容诗人已经悲伤到极致，无泪可流了。
c浮危：动荡危险。
d秾（nóng）丽：艳丽，这里指周后。
【名句】
沉沉无问处，千载谢东风。
感怀
南唐·李煜
又见桐花发旧枝，一楼烟雨暮凄凄。
凭阑惆怅人谁会，不觉潸然泪眼低。
层城无复见娇姿，佳节缠哀不自持。
空有当年旧烟月，芙蓉城上哭蛾眉a。
【题解】
桐花再发，烟雨凄凄，登高凭栏，佳人何在？城还是那座城，明月还是那轮明月，只是妻子的音容笑貌已经不复见了，想到此处，不禁泪下如雨。
【注释】
a蛾眉：这里借代死去的妻子。
书灵筵手巾
南唐·李煜
浮生共憔悴，壮岁失婵娟。
汗手遗香渍a，痕眉b染黛烟。
【题解】
李煜面对妻亡子夭的悲苦，就眼前事、身边景从各个侧面反复渲染，淋漓尽致地展现了内心世界的痛苦，表达了自己的凄苦寂寞之情。本诗和下首《书琵琶背》皆如此。
【注释】
a渍：积在物体上面的东西。
b痕眉：泪眼。
书琵琶背
南唐·李煜
侁自肩如削，难胜数缕绦。
天香留凤尾a，馀暖在檀槽b。
【题解】
和《书灵筵手巾》一样，该诗也是诗人看到了琵琶背上旧时的题词而想起了妻子。琵琶上面还留有妻子的遗香和余暖，这更加增添了诗人的忧愁，就像那琴弦一样难以胜数。
【注释】
a天香：芳香的美称。凤尾：古琴尾部的美称。
b檀槽：檀木制成的琵琶、琴等弦乐器上架弦的槽格。亦指琵琶等乐器。
破阵子
南唐·李煜
四十年a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凤阁龙楼连霄汉b，玉树琼枝作烟萝c。几曾识干戈。
一旦归为臣虏，沈腰潘鬓d消磨。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犹奏别离歌。垂泪对宫娥。
【题解】
这是一首悼亡国破家亡的词作，写于李煜降宋之际。上片写南唐曾有的繁华，下片写国破的悲苦。由建国写到亡国，极盛转而极衰，极喜而后极悲。悔恨之情溢于言表。
【注释】
a四十年：南唐自建国至李煜作此词，为三十八年，此处四十年为虚数。
b霄汉：天河。
c烟萝：形容树木枝叶繁茂，如同笼罩着雾气。
d沈腰潘鬓：沈指沈约，沈腰指代人日渐消瘦。潘指潘岳，曾作诗云：“余春秋三十二，始见二毛。”后以潘鬓指代中年白发。
【名句】
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犹奏别离歌。垂泪对宫娥。
绿竹堂独饮
北宋·欧阳修
夏篁解箨阴加樛a，卧斋公退无喧嚣。
清和况复值佳月，翠树好鸟鸣咬咬。
芳尊有酒美可酌，胡为欲饮先长谣。
人生暂别客秦楚，尚欲泣泪相攀邀。
况兹一诀乃永已，独使幽梦恨蓬蒿。
忆予驱马别家去，去时柳陌东风高。
楚乡留滞一千里，归来落尽李与桃。
残花不共一日看，东风送哭声嗷嗷。
洛池不见青春色，白杨但有风萧萧。
姚黄魏紫b开次第，不觉成恨俱零凋。
榴花最晚今又拆，红绿点缀如裙腰。
年芳转新物转好，逝者日与生期遥。
予生本是少年气，瑳磨牙角争雄豪。
马迁班固洎歆向c，下笔点窜皆嘲嘈d。
客来共坐说今古，纷纷落尽玉麈e毛。
弯弓或拟射石虎，又欲醉斩荆江蛟。
自言刚气贮心腹，何尔柔软为脂膏。
吾闻庄生善齐物，平日吐论奇牙聱。
忧从中来不自遣，强叩瓦缶何譊譊。
伊人达者向乃尔，情之所钟况吾曹。
愁填胸中若山积，虽欲强饮如沃焦f。
乃判自古英壮气，不有此恨如何消。
又闻浮屠说生死，灭没谓若梦幻泡。
前有万古后万世，其中一世独虭蟧g。
安得独洒一榻泪，欲助河水增滔滔。
古来此事无可奈，不如饮此尊中醪。
【题解】
欧阳修，字永叔，号醉翁、六一居士，吉州永丰（今江西吉安市永丰县）人，北宋文学家、史学家，且在政治上负有盛名。欧阳修先后娶了三位妻子，一为胥氏，一为杨氏，一为薛氏。薛氏后欧阳修而亡，故欧阳修的悼亡诗多为胥、杨所作。欧阳修因公南下，妻子胥氏产子后染疾身亡。对此欧阳修深为懊恼，诗文中描写了自己的意气，为了自己的抱负而冷落了妻子。如今此恨不知怎样排遣，唯有用酒来浇愁。
【注释】
a篁：竹林，泛指竹子。箨（tuò）：竹笋上一片一片的皮。樛（liáo）：古书上说的一种树。
b姚黄魏紫：姚黄是宋代姚姓人家所培育的千叶黄花，魏紫是五代魏仁溥家所培育的千叶肉红花。这两种花都是牡丹花的名贵品种。后用来泛称牡丹的优良品种。
c洎（jì）：及，到。歆向：指西汉刘歆刘向父子。
d嘲嘈：犹言多家批评。
e玉麈（zhǔ）：玉柄麈尾。东晋士大夫清谈时常执之。
f沃焦：古代传说中的异人。
g虭蟧（diāo láo）：即蟪蛄，蝉的一种。
悼亡（三首）
北宋·梅尧臣
一
结发为夫妻，于今十七年。
相看犹不足，何况是长捐a。
我鬓已多白，此身宁久全？
终当与同穴，未死泪涟涟。
二
每出身如梦，逢人强意多。
归来仍寂寞，欲语向谁何。
窗冷孤萤入，宵长一雁过。
世间无最苦，精爽b此销磨。
三
从来有修短c，岂敢问苍天。
见尽人间妇，无如美且贤。
譬令愚者寿，何不假d其年。
忍此连城宝e，沉埋向九泉。
【题解】
梅尧臣，字圣俞，宣城（今安徽宣城）人，世称宛陵先生。北宋著名现实主义诗人。二十六岁娶当时名臣谢涛之女为妻。十七年之后谢氏病卒。谢氏和梅尧臣门当户对，是作者生活和政治上的知己。这三首诗写于谢氏死后不久，三首诗的感情层层递进，从中我们可以感受到二人的夫妻情深。
【注释】
a长捐：指死去。
b精爽：即精神。
c修短：长短。
d假：借。
e连城宝：价值连城之宝，比喻妻子对自己来说非常重要。
秋日舟中有感
北宋·梅尧臣
天乎余困甚，失偶泪滂沱。
世事随时远，秋风顺水多。
鳏鱼a空恋穴，独鸟未离柯。
岁月都无几，存亡可奈何。
儿娇从自哭，婢呆不能呵。
已觉愁容改，休将旧鉴b磨。
弊衣留暗垢，残药恨沉疴c。
斗厌驱驱役，终期老薜萝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