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瑾随即拔出佩剑,快步走出大殿。刚出殿门,就听见王府院内人声鼎沸,原来,徐知训的心腹——王宫守卫使翟虔等已将吴王府大门关闭了,正率兵前来围捕朱瑾呢!朱瑾无奈,只好跑到后院,翻墙而出。然而,由于王府院墙太高,朱瑾落地后,右腿竟硬生生地摔折了。
朱瑾忍着剧痛站起身来,就见不远处,数千弓箭手皆举弓搭箭瞄着他呢。朱瑾此时已知不免,高声呼道:“我为万人除害,愿以一身承担责任!”说罢,拔出佩剑自刎了。
徐知诰在扬州的内线很快就将扬州变乱的消息传到了润州,徐知诰依宋齐丘之策,当日就率军渡过了长江。此时,朱瑾杀徐知训及朱瑾自杀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扬州军中、城中,朝野之士大多认为徐知训恶贯满盈,早就该杀;朱瑾为人恭谨,一向忠于淮南,且勇冠诸军,死得甚是可惜。一时间,扬州城内人心惶惶,群情躁动。徐知诰进入扬州后,当即张贴榜文,安抚军民,并遣人赴升州向徐温禀报。徐温接报后,既惊且痛,连忙赶赴扬州。
徐温一到扬州,即下令以谋反罪将朱瑾满门抄斩。临刑之时,朱瑾夫人陶氏哭声不止,小桃、海棠却说道:“夫人有什么可哭的?我们马上就要见到朱君了,我们应该高兴才是啊!”陶氏闻听此言,连忙忍住了眼泪。就这样,陶氏、小桃、海棠三个女人皆面色含笑地欣然就戮,围观之人敬佩不已。
徐温犹不罢休,下令将朱瑾暴尸于扬州北门。此时,正是盛夏季节,暑日酷热,奇怪的是,朱瑾的尸身暴晒了七八天,肌肉却仍然如生时一样,始终没有腐坏,甚至连一个苍蝇都没有。朱瑾名重江淮,扬州军民对他一向敬畏有加,见他死后仍是如此,不禁奉若神明,百姓们便偷偷地把他掩埋了。这时,许多百姓患上了疟疾,有人就把朱瑾坟墓之上或暴尸之处的土取回家中,用水煎服。说来奇怪,只要患者服了此水,就立时病愈。消息传开后,扬州百姓纷纷前往朱瑾坟上取土,旧土取得多了,就有人再添新土,没过多久,朱瑾的坟墓就成了一座小山一般的高冢。
徐温听说后,不禁大怒,令人掘开坟墓,挖出朱瑾的尸体投入了雷公塘中。不想,徐温次日就莫名其妙地病倒了。昏乱之中,他依稀看见“金甲吕布”朱瑾全身披挂,正挽弓搭箭地对着他。徐温惊醒过来后,心中大惧,连忙又令人将朱瑾的尸骨打捞上来,厚葬于雷公塘之侧,并修建了一座祠堂。
朱瑾生前曾经大病,医者看罢,脸现惧色,朱瑾笑道:“你只管治疗,我肯定不会因病而死。”不料,竟是一语成谶,果如所言,朱瑾卒年五十二岁,后人有诗叹道:
名成鲁西槊马狂,淮南篱下温柔乡。
兖州盛志家国破,青口怒气身家放。
成败徐氏父子意,生死杨家兴亡象。
壮士岂可因病死,水土皆可安皮囊。
朱瑾的死讯传至汴州后,已出家为尼的朱瑾原配夫人齐氏也绝食而死了。
杨刘之战
厚葬朱瑾的第二天徐温就病愈了。他怀疑诸将皆参与了朱瑾之谋,便欲大开杀戒,趁机铲除异己。徐知诰、严可求听说后,连忙将徐知训平日里的所作所为以及朱瑾为何杀他的前前后后,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徐温。徐温听罢,责问徐知训属下将佐为何不及时规劝、匡救,并将他们全部治罪。后来听说,众将佐之中,刁彦能屡有劝谏之书,徐温又对其大加封赏。
徐温丧子,自是大恸,但他更关心的是谁来接替徐知训掌控扬州权柄:此时,徐温诸子还都柔弱,无力执掌大局,唯有徐知诰文武兼备,熟知军政大事,且宾客满幕,最后徐温决定让他来接替徐知训。杨隆演只好依照徐温的意思,以徐知诰为淮南节度副使、内外马步都军副使、通判府事,兼江州团练使;润州团练使则由徐温三子徐知谏接任。一切办妥之后,徐温这才离开扬州,又回到了金陵。自此,徐温总揽吴国大纲,其余政务,则全都委托给了徐知诰。
徐知诰执掌吴政之后,以宋齐丘为谋主,待人治政一反徐知训所为,对吴王恭敬有加,对士大夫谦谦有礼,御众以宽,约身以俭,先是以吴王之命,免除了天祐十三年之前的全部赋税,后又颁布政令,求贤才,纳规谏,除奸猾,杜请托。没过多久,士民即翕然归心,即便是宿将悍夫也无不悦服。
之前,吴国设有丁口钱,又按照田亩缴税,致使钱重物轻,百姓负担极重,怨言颇多。宋齐丘对徐知诰说道:“金钱不是地里长出来的,也不是桑树上结出来的,现今让百姓缴纳金钱,其实是让百姓弃本逐末。恳请明公罢除丁口钱,改令百姓缴纳粮食、布帛、丝绸,粮食、布帛价值一千钱者可抵三十税金。”
徐知诰道:“若如此,每县每年损失的金钱可能要以数亿计啊!”
宋齐丘道:“这个不用担心,国民既然富有了,国家又怎会贫穷呢?”
徐知诰大悟,当即罢除了丁口钱。自此之后,江、淮之间,荒土尽被开垦,贫地尽被改良,不久即桑柘遍野、稻谷满地了,吴国日渐富强起来。
徐知诰为招募人才,特意在扬州兴建了一座延宾亭,四方之士皆慕名而来。随后,他又密派人打探民间情势,凡有婚丧匮乏者,便赠以钱财。而他自己,即便是盛暑之时,也不张盖、不操扇,有人呈进伞盖,他也推托不要,说道:“士众尚暴露于酷日之下,我怎可独自享用此物呢?”如此,徐温虽然遥掌大权,吴人之心却早归徐知诰了。
徐知诰为润州团练使时,严可求就曾对徐温言道:“二郎君非徐氏亲子,但推贤下士,人望颇归,若不除之,恐为后患!”徐温不听。徐知诰秉政后,严可求又屡次劝徐温以次子徐知询代替徐知诰秉持吴政。徐知诰听说后,便依照骆知祥之谋,将严可求调离了扬州,让他到楚州任刺史去了。
严可求离开扬州后,心中更为忧惧,竟然偷偷地前往金陵对徐温献计道:“唐亡至今已经十二年了,而我犹未改天祐年号,也算是不负唐室了。然而,我淮南之所以能建下如此基业,就是因为我等以兴复唐室为名义四处征伐。不过,眼下情势已大为不同了:梁、晋于黄河南北日日对战,梁兵屡败,国势日衰,眼见得河东李氏就要复兴了,一旦李亚子称帝,主公能北面称臣吗?”
徐温道:“徐某也正有此忧虑,不知严老有何主意?”
严可求道:“只能建国称帝以系民望。”
徐温深以为然,他早就觉得自己的权位太重,但职爵太低,做事很不匹配,于是上书吴王道:“现今我王与境内诸将皆为节度使,虽有都统之名,但不足以统驭诸将,所谓名不正,言不顺,请大王立国,称帝而治。”不想,吴王杨隆演始终没有答复。徐温大为疑惑,只好咨问严可求。严可求道:“所谓三让而尊,此事尚需从长计议。”
徐温于是将严可求留在了金陵,让他专门谋划吴王称帝之事。徐知诰知道,严可求与徐温的关系非比寻常,要想除掉他,眼下是万难做到的。既然如此,就只能想法笼络他了。宋齐丘献计道:“闻听严可求之子严续颇有才学,明公何不将令千金嫁给他呢?”徐知诰大喜,当即遣骆知祥向严可求提亲。严可求倒也没有推辞,就这样,徐知诰与严可求结成了儿女亲家。
徐知诰见宋齐丘满腹尽是济世之才,又精于术数,便想委以重职,但徐温不喜欢宋齐丘,徐知诰无奈,只好以宋齐丘为殿直、淮南军判官。宋齐丘倒也不在意职位的高低,徐知诰因此对他更加信重了,一有空闲就与宋齐丘密谋计议。夏日,二人在水池正中的亭台之上密语,经常谈至深夜;冬天,二人便在正堂之中,将屏障全部撤除,只放置一个大火炉,相对而坐,谁也不说话,只是用铁箸夹着木炭写字,写罢,又全部抹去,丝毫不留痕迹。因而,他们所谋之事,外人根本无法得知。
本想前往洛阳举行郊天大典的朱友贞灰头土脸地回到大梁后,连忙令赵岩、张汉伦兄弟调集境内之兵,在黄河南岸布置防线,以阻止李存勖南进。张、赵东拼西凑,总算是调集了近二十万人马,并决定以新任滑州宣义节度使贺瑰为大军主帅。朱友贞大感奇怪,问道:“先帝生前虽然喜爱贺瑰,但从未重用他,一个领兵从未超过万人的偏将,如何能率领十几万大军抵御强敌呢?”
张汉伦道:“贺瑰平定庆州有勇有略,难道不是帅才吗?再者说,谁人生来就是帅才啊!”
朱友贞一听有理,当即颁旨,以贺瑰为北面行营招讨使、同平章事。
敬翔在家中听到此事后,不禁忧心如焚,当即进宫劝谏,对朱友贞苦口婆心地说道:“眼下,河北已尽为晋有,西蜀日渐强大,淮南不时侵扰,河中友谦骑墙观望,荆南高季昌居心叵测,刘岩称帝南汉,马殷主动通晋,眼看着先帝辛辛苦苦创下的基业将要倾覆,老臣实在是忧心如焚,万望陛下听老臣一言。”
朱友贞虽然对敬翔敬重有加,但认为他年纪大了,说话啰唆,便暗暗示意内侍去把张氏兄弟叫来,口中却说道:“敬老乃先帝倚重之臣,有什么教诲就直说吧。”
敬翔劝道:“过去,我大梁有河朔之半时,以先帝之雄武英略,又统御着那么多的貔虎之臣,尚且不能得志于河东。现今晋军日益强大,大梁日益削减,陛下却处于深宫之中,参与谋事者,不是近宠,就是皇戚,如此,怎可成事?李亚子继位以来,十年之中,无论攻城还是野战,无不亲临战阵,身当矢石。老臣听说,晋军攻我杨刘时,李亚子亲自背负芦草渡水,身先士卒,一鼓而克杨刘。而陛下呢,却一心守文,以儒雅自喜……”
朱友贞越听越不耐烦,幸好此时张汉伦、张汉杰走了进来,他才暗自松了一口气。张汉伦满脸堆笑地打断了敬翔:“老相爷不在家养病,有何事非要劳驾您老亲自跑一趟啊?”
敬翔一见张氏兄弟,气就不打一处来,但他一生谨慎、谦和,从不厉言说人,故而,虽是质问,听上去却丝毫没有责问之意,就好像自言自语一般:“贺瑰谋略平平,又从无大战经验,怎可为我大军之帅?”
张汉伦道:“老相爷当初辅佐先帝之时,可曾有过大战经验?”
敬翔一时语塞,良久方才开口:“陛下,老臣虽然怯懦,但我深受国恩,不敢苟安,若一时找不到合适之材,就请让老臣效力于军前吧。老臣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也决不会让李亚子小儿如此猖獗的!”说罢,已是老泪纵横,泣不成声。
朱友贞见其情真,不禁为之动容,口中连连劝慰,心中也动了让敬翔担当梁军主帅的想法,可是,赵岩及张氏兄弟却认为敬翔倚老卖老,是在怨望天子,决不能起用。
敬翔回府之后,又写了一道奏章推荐王彦章、谢彦章。他说王彦章勇悍过人,自少时就研习兵书,且身经百战,当可大用;谢彦章自小就随其义父葛从周身历大战,颇得葛从周真传。朱友贞不好推托,只好以谢彦章为检校太傅、北面行营排阵使,也就是大军副帅,并命贺瑰、谢彦章通力配合,尽快夺回杨刘。
李存勖攻克杨刘后,便以匡霸指挥使李周率军六千守御杨刘。李周为将勇猛,尤善守城,且能与士卒同甘共苦,因而谢彦章率军四万围攻杨刘,急攻了十多天,仍然无法攻克,只好沿河扎寨,意欲断绝其供应。恰在此时,李周之母病逝,李周急回太原奔丧,李存勖无奈,只好用其他将领代替李周守城。
谢彦章闻听杨刘换将,便趁机再来围攻,差一点就将杨刘攻破。李存勖闻报大急,忙遣人追上李周,让他以大事为重,夺情守城。李周无奈,只好又回到了杨刘,这才保得杨刘没被攻陷,但谢彦章攻城甚急,杨刘依然危在旦夕。
李存勖大急,连忙自魏州亲率轻骑来到黄河岸边,准备渡河援助杨刘。贺瑰接到探报后,连忙遣人决开黄河北岸,冲淹晋军。李存勖眼望着数十里滚滚泛滥的黄水,叹息不止。
李存勖心急如焚,竟趁着黑夜亲自乘舟偷偷渡河,想要至杨刘劳军。泛行之时,他下意识地将长枪伸入水中,想要探测河水深度,却意外地发现,黄河最深之处也未超过长枪,心中不禁暗喜,对诸将道:“梁军想决开黄河拦阻我军,却没想到,如此一来,水位反而变浅了,我军正可涉水而过,攻其不备。”
于是,他又连夜回到了大营,遣人通知诸将,赶快率诸军渡河。此时,他已等不及诸将到来了,率领数百亲军率先涉水过河,并让军士撩起铠甲、横肩背枪,结阵而渡。说来也巧,就在李存勖这一返一回的工夫,水位再次大落,水深竟连双膝都不到了!
不想,李存勖率亲军刚过中流,就闻有人高声叫道:“晋王不在魏州,渡河而来,有何贵干?”
李存勖大惊,连忙循声望去,只见南岸策马站立着一列梁军骑兵,足足有三千骑!借着月光看上去行伍齐整,盔甲鲜明,个个拉弓持箭,严阵以待,当先一人一缕长髯,虽是褒衣博带的儒生打扮,却凛然有威,气势英伟。李存勖大感奇怪,在水中驻足问道:“阁下是何许人也?”
儒将答道:“我乃大梁许州节度使、检校太傅、北面行营排阵使谢彦章,阁下想必就是晋王了!你既得河北,又何必得陇望蜀,窥视我河南之地呢?”
李存勖笑道:“朱梁背恩负义,篡我大唐,闻听将军乃忠义之人,为何还要助纣为虐呢?”
谢彦章道:“彦章只知忠君,不知其他。有谢某在此,是决不会让你登岸的!”
李存勖有些不甘心,挥手令亲军强攻,无奈谢彦章率领梁军临岸拒守,晋军根本就无法上岸。李存勖见硬攻不是办法,只好下令后退。谢彦章一见晋军北返,当即挥军驰入水中从后掩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