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存勖大急,当即将黄金、布帛堆在军阵前,重金招募能破巨型艨艟者,但是,半个时辰过去了,仍没有一人前来应募。
李建及见状,心中大急,高声喊道:“贺瑰悉众而来,志在必得,我军若不渡河援救,南城必陷!我军数月苦战,将功亏一篑。今日之事,建及情愿一死,也要破艨艟,过黄河。”说罢,即下令军士,用巨索将十艘大船连在一起,随后遴选了三百位银枪效节军敢死之士,连同马万、马破龙兄弟,人人身披重铠,一手持巨斧,一手挽盾牌,乘大船向中流而去。
行至中流,梁军艨艟上的飞矢便如乌云般飞射过来,敢死军毫不理会,用厚厚的盾牌罩住身体,径直向艨艟巨舰驶去。虽然死伤了百余名敢死之士,但大船终于驶入了梁军艨艟之间。
李建及一面命部分兵士手举盾牌遮蔽箭矢,一面命精壮力士用大斧砍斫竹索,用长杆乱捅艨艟上的悬楯。然后,又逆流向上驶去,待离梁军艨艟数十丈时,李建及即命众军士将事先准备好的数百只酒瓮用竹索系在一起,堆上柴草,浇上火油脂膏,放入急流之中。酒瓮顺水漂下,将近梁军艨艟之时,李建及一声令下,晋军各自瞄准酒瓮火箭齐发,随着“呼呼”几声巨响,数百只酒瓮顿时就成了数百只巨大的火球,直向梁军艨艟撞去。霎时间,“嘭嘭”声连连响起,大河之上,火星四溅。梁军艨艟连接的竹索已被砍断,再经此火球撞击,梁军舵手哪还掌控得住,登时就四散漂流而去了。大多艨艟经此撞击火烧后已是满目疮痍,艨艟之上近一半梁兵焚溺而死。
李存勖在岸上看得清楚,立令甲士们登上大船,不到半个时辰,晋兵就全都渡到了黄河南岸。贺瑰见李存勖亲自率军前来,只好解围退军。晋兵自后追击,一直追至濮州,方才回军。
李存勖随即擢升马氏兄弟为水军小校。按理说,此战,李建及不计生死,首功非他莫属,理应重赏,不想,李建及的监军韦令图暗地里对李存勖说道:“建及意气豪壮,也善于抚御部众。臣听说,晋王每次赐给他的奖赏,他全都分给了部下,有时还把自己的家财也分给属下,因而,军士们对他都极为忠心。显然,其志向不小,晋王万不可让他再掌牙兵。”李存勖闻言,心中大感犹疑,就没有再封赏李建及,不过,仍然让他执掌效节军。
李建及听说此事后,只是微微一笑,丝毫没有放在心上。
贺瑰自德胜南城败退回行台村后,已是心力交瘁,不久,即一病不起,卒于军中,时年六十二岁。噩耗传至大梁,朱友贞辍朝三日,下诏追赠贺瑰为侍中,命开封尹王瓒接替贺瑰为北面行营招讨使。
王瓒即原河中节度使王重盈之子,天复初年,朱温平定河中后,辟其为宾佐。朱温称帝后,先后任命他为诸卫大将军,兖、华两镇节度使和开封尹。
王瓒抵达行台村后,很快就探明了晋军的军情,他见李存勖大军皆屯集在黄河两岸,认为魏州必然空虚,竟与王彦章一道,率军五万,偷偷地连夜自黎阳渡过黄河,准备掩击澶州、魏州。说来也巧,大军行至顿丘,突然遭遇李嗣源所率领的晋军骑兵。王瓒误认为晋军已有防备,又担心孤军深入会遭晋军合围,只好率军撤回了南岸。
回到台村后,王彦章献计道:“晋军于德胜设南、北两城,我军也可在其上游设南、北两城,如此即可破其前后应接之势。”王瓒连称妙计,当即在德胜晋军营栅上游十八里处的杨村夹黄河修筑城垒,并从洛阳运来竹索木材,建造连接南、北两城的浮桥,所需粮饷皆由滑州负责筹办。王瓒治军甚严,令行禁止,不到两个月,南、北两座城池连同连接两岸的浮桥便告竣工。
符存审见梁军如此,也依样画葫芦,欲在德胜南、北两城之间建造一座浮桥。李周道:“建造浮桥需用竹索、铁牛、石柱,这些东西,我军一样都没有,如何能建成?”
符存审道:“我已成算在心,浮桥定能建成。”他先是令军士收割芦苇打造苇绳,随后即将数百艘大船并排连在一起,紧接着又在连船之上铺上木板,然后在两岸堆土山、植巨木,最后用缆绳固定,只用一个月便将浮桥建成了,而且平直如陆地一般,行车、驰马皆很便利。
晋军皆为符存审的智略而心服,李存勖亲自设宴为其庆功,赞道:“审公真乃我之杜预也!”自此,符存审又得了个“再世杜预”的雅号。
浮桥建后成,李存勖又在魏州调发了数万百姓,准备增修德胜北城。王瓒闻讯,连连出军袭扰,两军日日相交,大小百余战,互有胜负。
一日,人称“病太岁”的左射军使石敬瑭在侦探军情时与大队梁军在河壖遭遇,石敬瑭只好挺枪奋战。战酣之际,石敬瑭的马甲被梁军割断了,他陷在梁军阵中,情势极为狼狈,幸亏已被擢拔为横冲兵马使的刘知远及时赶到,拍马冲入阵中,将自己的战马让给石敬瑭,并护着石敬瑭冲出了重围。自此之后,石敬瑭视刘知远为救命恩人,对他格外关照。
忠将
刘浔以三千军围攻兖州已近一年,张万进万分危窘,屡屡遣使请求李存勖救援,但李存勖正与梁军对决于大河之上,故而,一直没有出兵相救。张万进亲将沧州人刘处让自动请缨道:“请让末将前往,救兵来,末将回;救兵不来,末将死。”
张万进对此本来不抱希望了,见他说得坚决,就答应了他。
果如张万进所料,李存勖此时仍不愿出兵相救,故而,一听说兖州又有来使求见,便让门吏回说他不在军中。
刘处让听罢门吏之言,竟拔出佩刀,一刀把自己的半个耳朵割了下来,忍痛说道:“张将军之所以被围,还不是因为他归附了晋王吗?晋王却为何见死不救呢?晋王若不答应救援兖州,末将生不如死;今日若见不到晋王,末将就只好自刎了。”
门吏见状,慌忙进帐禀告。李存勖一听,连忙出门相见,对刘处让说道:“将军真乃义士,本王若再不答应,实在有负将军之义!”说罢,即调发各军,准备次日发兵救援兖州。不想,次日一早就有军报报称,兖州已被刘浔攻陷,张万进全族已经被灭了!
刘处让大惊,忙问详细情由,军报回道:“就在将军离开兖州的当天夜晚,小将邢师遇便打开了城门,兖州就这样被攻陷了。”
刘处让听罢,泪如泉涌,拔出佩刀就要自刎。李存勖死命攥住刀刃,劝阻道:“将军不可如此,何不和本王一道灭朱梁、杀刘浔,为张令公报仇呢?”刘处让见李存勖情真,又见他握住刀刃的手鲜血直流,连衣袖都染红了,连忙松开刀柄,恸哭道:“张公对我恩重如山,自今而后,刘某愿跟随晋王扫荡朱梁,以为张公报仇雪恨。”李存勖大喜,当即任命刘处让为左骁卫将军。
后人搏浪有诗赞刘处让道:
截耳乞师诚可羡,晋王不会作贺兰。
可惜天不假功名,处让伏地泪难干。
哨探来报:“梁军在距杨村西南五十里地的潘张修建军寨、堡垒,准备贮备粮草。”李存勖大喜,当即亲率近百名精骑向潘张驰去,准备探查详情。行至半途,正碰见一队押运军饷的梁军,李存勖哪肯放过,率队杀了过去。梁军一见,连忙丢下军饷四散而逃。李存勖也不追赶,传令军士们将军饷搬上战马,准备运回德胜。不想,军士们刚刚下马,便有一声号炮响起,梁军从四面八方杀了过来,人人高喊:“冲啊!杀啊!别让李亚子跑了!”
李存勖大叫道:“不好,中计了!”连忙率军突围,但哪还走得了,近百名亲骑舍命护卫着李存勖夺路而逃,不多时,就只剩下几员亲骑了。就在李存勖即将杀出重围之时,耳边突然响起一声高喝:“亚子小儿,王彦章在此,你还想活命吗?”
李存勖惊得魂飞魄散,回头一看,一员又黑又瘦的将军舞动着大铁枪直朝自己杀来!几员亲骑见状,连忙上前拦截,却被他一枪一个全都挑下马来。李存勖万没想到,平日里这些所向披靡的精兵强将,在王彦章跟前竟是如此不堪一击!此时,他哪里还敢回身迎战,只得挺枪策马,向阵外杀去。等他好不容易冲出了战阵,王彦章也跟着杀到了。幸好李存勖的战马乃名驹“银燕”,他才能与王彦章拉开几个马身。
此时,随行精骑已全部阵亡,只剩下李存勖一人一骑了,而王彦章则率领着数百骑正在后面急追。李存勖心想:这一次,看来真是凶多吉少了!
就这样,一直疾驰了二十多里,眼前出现了一座军营,李存勖偷眼一瞧,却是杨村梁营,正有一队兵士策马出营而来,显然是要迎头拦截自己。无奈之下,他只得绕道南逃。
往南奔驰了不到五里地,又有一队梁军骑兵出现在前面。王彦章远远瞧见,高声喊道:“前面是晋王李亚子,给我拦住他!”
梁军一听,大喜过望,迎面就朝李存勖杀来。如此一来,孤身一人的晋王李存勖就再也无路可逃了,四面都是“抓晋王啊”、“李亚子跑不掉了”的呐喊声。显然,晋王李存勖已身陷绝境!然而,令梁军将士们想不到的是,此时的李存勖反而不逃了,他不避反进,挺枪直奔前面的梁军,挥枪将两员骑士挑下马来。就这么一耽搁,王彦章已率追骑赶到了!
李存勖此时真正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眼见得王彦章挺枪冲来,正要硬着头皮迎战,突然间,有人高喝道:“王铁枪,休伤我王,有本事来与李绍荣大战三百回合!”
王彦章闻声抬头观看,只见十余骑晋军飞马赶到,当先一员战将金盔金甲、红马长枪、金面短髯,正是“冠八方”元行钦!
王彦章知道元行钦乃晋军中有名的骁将,一旦与其交手,一时间恐难脱身,便想先将李存勖料理了再说,遂高喝道:“给我把元行钦拦住,待我杀了李亚子,再围杀元行钦!”口中说着,手中的铁枪已向李存勖刺去。李存勖此时已安定了心神,他知道王彦章枪重力沉,不敢硬接,只好侧身避过,同时还斜刺里回了一枪,王彦章堪堪躲过。
王彦章大奇,赞道:“亚子小儿,竟有如此本事!”一面说着,一面挺枪连攻。李存勖此时见元行钦已到,心神已是大定,进攻也许不行,自保尚可应付,于是,便将一根银枪舞得风雨不透,罩住了全身。王彦章连施杀手,都被他化解了。王彦章大急,正准备强攻,突觉脑后风起,连忙回身招架,原来是元行钦已从重重围困中杀到自己跟前来了。
元行钦接住王彦章的铁枪后,高声叫道:“梁军正在攻袭大营,父王快去!这里有绍荣对付。”
李存勖一听说有梁军袭营,不禁大惊,连忙杀出一条血路,直奔德胜而去。
元行钦迎战王彦章,本就有些吃力,再加上梁兵袭扰,不禁有些左支右绌,险象环生,很快地,元行钦身上就被王彦章的铁枪划出了十几处血口子。他眼见所带来的十余骑全部毙命,只好死命杀出重围,落荒而逃。逃了不远,只听得前面人喊马嘶,原来是李存勖带领大队人马到了。王彦章见状,只得率军退去,心中连叫:“可惜!可惜!”
李存勖见元行钦满身创口鲜血直冒,不忍出口责怪,但还是问道:“你说梁军袭营,哪有梁军的影子?”
元行钦道:“绍荣若不如此说,父王又怎会轻易离阵?”
李存勖闻言,大为感动,双手握住元行钦的手泣道:“自今之后,本王定当与你共富贵!”
一回到晋军大营,李存勖即加封元行钦为检校太傅、武宁军节度使。
李存勖为报此仇,次日即亲率大军攻袭杨村南城,不想,又中王瓒、王彦章的埋伏,损失了数千人,猛将石君立也被王彦章当阵生擒。李存勖大为气馁,又见梁军早有准备,就想收集败军回营。石敬瑭却献计道:“梁军新胜,必然不防,不如杀他个回马枪。”李存勖一听有理,当即率骑军回击梁军。梁军此时正在打扫战场,果然不备,被晋军杀了个大败。
军报报至大梁后,朱友贞对赵、张等人道:“王瓒不愧名将之后,对付李亚子还真有些办法。”
赵岩道:“臣听说,王瓒对王殷之事常有怨言,陛下不可不防。”
朱友贞大悟,不久即将王瓒召回了大梁,改任郓州节度使戴思远为北面招讨使,并重新起用刘浔为兖州节度使、开府仪同三司、检校太尉、同平章事。
王瓒无故被召回,心中大感郁闷。
李存勖回到德胜后,潞州观察判官任圜也刚好抵达德胜。听完任圜对潞州军政的述职,李存勖便假装无意地问道:“听说进通将军善于治军治政,他代掌幽州军政,只短短三个多月,幽州军民便对他极为拥戴了。据说,他调离幽州之时,幽州人皆夹道号哭,闭关挽留,他不得不连夜‘逃离’,才得以回到潞州。如此想来,他在潞州这么长时间了,潞州军民对他就更为推戴了吧?”
任圜一听,心中不禁一凛:看来晋王已对李嗣昭起疑心了,忙道:“微臣正要恭喜大王,进通将军为人憨直,对晋王勇略气度更是折服不已。潞州三面临敌,百姓之心非安抚不得安定啊!”
李存勖笑道:“姐夫多虑了,夹城之时,我就已知进通将军为人了。”
任圜离开德胜不久,突有一人前来投奔晋王,此人乃契丹天皇王阿保机之弟撒剌阿拨!
撒剌阿拨在契丹号称北大王,因欲谋作乱,被阿保机发觉。阿保机对他说道:“你与我乃一母同胞,而你却有此心,我若杀你,又与你何异?”于是,便将他囚禁了起来,一直囚禁了一年,才把他释放。撒剌阿拨出狱之后,自觉无颜呆在契丹了,便率领其众前来投奔。
李存勖对撒剌阿拨甚为厚待,并收其为养子,赐姓李,以其为仪州刺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