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子的师团长并不是吹牛,八八式野炮的确是一门好炮,一种很厉害的武器。
一九三九年的时候,敌人要把冀中、冀南两块抗日根据地分割,开始建筑德石铁路。
提起筑路,鬼子简直气炸了。他们一开始筑路,就碰上了这样一连串的气人的事:冀中、冀南大平原,那里人口众多,物产丰富,鬼子一直把它看在心里,可是当他们到了那里,这地方突然变穷了,要什么没有什么,更奇怪的是,当他们要筑路的时候,人也变得特别稀少了。他们为了完成侵略计划,只好挨村搜家。花了很大力气,人算是找到了一些;可是那些中国的老百姓,总是不听“皇军”的指使,“皇军”叫他们好好地干活,他们老是磨洋工。
用刺刀刺,用枪托打,一整天,经过千辛万苦,好容易把路基筑起了一小段;可是一到夜里,人,那样多的人,像是从地下钻出来的一股飓风一样,把花了一整天工夫筑起来的路基,一霎时就铲平了。
一直就是这样:白天鬼子强迫老百姓筑路,黑夜八路军、老百姓就又把它铲平了。筑来筑去,路老是筑不起。
“八格呀鲁!”
鬼子的师团长着了急,于是派了上千的鬼子和上千的失掉了人性的伪军,向根据地扫荡了。
八八式野炮,八头有力的牲口拉着它,咕隆咕隆像一只仰起头的大乌龟,蹒跚地走动着。
这只大乌龟,的确是“皇军”的魂,“皇军”的胆,上千的鬼子和伪军紧紧地围着它。
因为不久之前,这门炮帮助他们占领了许多大城市,帮助他们吓跑了成千成万的中央军,使他们窜进了中国的许多地方。现在他们也借了这门炮的威力,梦想把八路军聚歼,把抗日根据地荡平。
由于过分地相信这门炮的威力,紧紧围着炮的鬼子兵和伪军们的脸上都映射着一种刺眼的耀武扬威的神气。
一路,两路……鬼子、伪军,从四面八方包围拢来,八路军、民兵也一路,两路……向鬼子的后方进军。扫荡和反扫荡就这样剧烈地展开了。
包围不住八路军,也看不到一个老百姓,摆在鬼子们面前的是死一样的寂静。鬼子兵的兽性大发了,他们生气地架了八八式野炮。野炮的炮筒像一只凶恶的眼睛,发射着凶恶的光,照着四面八方乱打起来。
“嗡——隆!”
“嗡——隆!”
炮弹落到了野外,野外掀起了冲天的尘烟;炮弹落到了房屋上,房屋立刻被炸毁。
“好狗日的,真厉害!”在炮火圈里的人,的确也感到了这门炮的威力。
不过,反扫荡也更起劲儿了。
和鬼子打对手的,是赵营长的那一营。赵营长看中了那门炮,他静静地听了听炮声,心里想:“这可是门好炮!”他仔细地计划了一下,决心要把它夺过来。
打过一阵炮,鬼子的兽性发完了,扫荡战也就这样不明不白地完结了。
鬼子要退回德州了,赵营长夺炮的计划也布置好了。
在鬼子回窜的路上,赵营长找了一个两边高中间洼的葫芦口地带。看好地形以后,赵营长又仔细地组织了三个机枪交叉火网。这火网,织得天衣无缝,无论谁,走进了这个火力圈就很难逃脱。
赵营长布置好了阵地,回头向全体战士下了一个很坚决的命令,说:“鬼子通过这葫芦口地带的时候,照例先向这里乱打炮,探探虚实,那时候,无论谁都要一声不吭地爬着,就是炮弹落到头顶上,你要拼着脑袋去顶!谁要是动一动,暴露了目标,就按最严厉的军法制裁。……一切听我的命令!”
赵营长的命令刚刚下完,鬼子的炮弹就打过来了。炮弹落下来,炸开了,在赵营长的右边,离赵营长很近。赵营长卧着,一动也不动。跟着炮弹又打过来了,炸开了,在赵营长的左边,离赵营长更近。赵营长卧着,还是一动也不动。
一个战士,被炮弹炸伤了脑袋,他咬着牙,抱着枪不动。
又一个战士,被炮弹炸坏了胳膊,他咬着牙,抱着枪不动。
又一个战士,被炮弹炸伤了大腿,他咬着牙,抱着枪不动。
脑袋、胳膊、大腿,破的破,伤的伤;全体战士都和赵营长一样,没有一个吭声,没有一个动。
葫芦口地带前后左右落了几十个炮弹;但是,葫芦口就像睡着了一样,没有一点儿动静。
炮声过后,山本大队长望了望静静的葫芦口,他放心地像毛驴叫唤似的大笑了几声:
“葫芦口地带,没有小小的八路的,皇军胜利的,回德州。皇协军的,在前面!皇军保护野炮,走后面的。过!快快地过葫芦口的!”
皇协军进了葫芦口,战士们手指头搬着枪机,眼睛瞪着,要打!没有赵营长的命令,不敢打。皇协军慢慢地,慢慢地,越过了机关枪的封锁线,过了葫芦口,慢慢地,走远了,看不见了。
前头的鬼子进了葫芦口,战士们端着枪,眼睛冒着火,要打!没有赵营长的命令,不敢打。前头的鬼子,也慢慢地,慢慢地,越过了机关枪的封锁线,过了葫芦口。渐渐地,渐渐地,走远了,看不见了。
战士们很纳闷。
接着,八匹骡子拉着的八八式野炮,咕噜咕噜地进了葫芦口。炮的前边,后边,紧跟着一连串鬼子兵,鬼子兵耀武扬威地,昂首阔步地走着。
八八式大野炮,走进了机关枪的封锁线。战士们用手指去搂枪机。战士们的枪还没有响,赵营长跳起来了,他手里的盒子炮像联珠般地响起来了。
“打呀!照着拉炮的骡子打呀!”
赵营长的命令霹雳似的传了下来。
机关枪、步枪、手榴弹,都集中地打着拉野炮的骡子和护卫野炮的鬼子。枪声响成一片,手榴弹声也响成一片。
护着野炮的鬼子,一个,两个,三个……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
拉着野炮的八匹有力的牲口,一匹,两匹……没有一匹再摇着尾巴。
八路军冲下去了,想把大炮拉过来,拉了拉,拉不动,鬼子的机枪打过来了,没办法,只好退回原地。
枪弹在葫芦口的上空飞驰,野炮茫然地张着大嘴,像一只受了伤的野狼,凄凉地站在两条战线的中间。
八路军要夺野炮,一次,两次,三次……冲锋。
鬼子怕丢野炮,一次,两次,三次……冲锋。
八路军的援军来了,要夺野炮。
鬼子的援军来了,怕丢野炮。
剧烈的战斗一直在继续着。
天黑了,夺炮的好机会到来了。
“一连人做敢死队,向鬼子冲锋,只准进,不许退!一连人拉野炮,不管鬼子机枪怎样凶,也得将野炮拉着走!”
在黑夜里,赵营长斩钉截铁地下着命令。
枪声又猛烈地叫起来。
经过一阵激烈的战斗,战士们将八八式野炮拉起了。炮车的铁轮压过鬼子的尸身,压过拉过它的牲口的尸体,飞快地走动起来。
八八式野炮,就从这天夜里,变成了八路军的大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