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境越来越坏了。情况我们逐渐了解了,全县仅仅一百多个村庄,岗楼据点就修了三十五个。十里一个据点,五里一个岗楼。沟路纵横,构成层层封锁线。县界还挖了两丈宽一丈深的县界沟。这时,上级也来了指示,冀中抗日根据地变质了,主力部队已转移出去,斗争形式复杂起来,除了坚持武装斗争以外,还需要进行革命的两面政策的斗争,我县的县区游击队和民兵被彻底摧垮了,恢复武装还是一个艰巨的工作,没了武装斗争的支持,两面政策也就没办法了。冀中需要作长期的艰苦的斗争准备,那么,显然我们就更艰难些。这个估计是对的,九月,敌人就开始了对我县疯狂的“清剿”起来。
鬼子调来了一个山夏中队。据说,这是华北日本有名的特务队,是日本老牌特务山本亲自训练出来的。果然,他们是又毒又狠,摧毁下层抗日组织,在各村建立伪大乡、自卫团和特务组织新民会,通过叛徒、特务的指引,破坏了地道。这样,我们的下层组织多数被摧垮了,剩下的完全转入了地下。我们的县区干部也不断遭受损失,只车庄这个区,不到两个月,因牺牲或被捕,就换了三次游击队长、指导员、区长和区委书记。敌人每天用成万的汪日“联合券”,来悬赏逮捕我们这几个党政负责同志。斗争确是艰苦的,但敌人没能碾走我们,车庄一带还是我们的根据地。
地道大部被破坏了,即使不被破坏,旧有的堡垒户也因目标太显著不能再住了。我们又建立了许多新的堡垒户,挖了许多新的小型地洞。
环境迫使我们,不管住在谁家,都是保守高度秘密的。除去房东和必要的干部外,尽可能不叫外人知道。很长时候我们不到小娃家住了;但我们住在哪里,小娃还是知道。他除了给我们作侦察、通信以外,还当我们的“供给部长”呢!因为小孩有许多便利条件,站岗放哨、通风报信、送个给养,都不容易暴露目标,何况他又是个好孩子呀。有一天,小娃给我送来馍馍后,悄悄地和我说:
“老五哥!(为了保守秘密,‘老五’是我当时的代号。)我妈还愿你常到我家去住!”
他家的洞我们早就填死了,当然这是没法答应他的。但是不愿伤害他们这番热情,只好安慰他:
“现在你家没洞了,等环境好些了再说吧。”
“不!我和妈早安排好了,西跨屋我们垒成了一个小黑屋。咱们再在小黑屋里挖个洞,不挺保险吗?”
我想小娃说的是有道理的。他家的西跨屋确实可以安排一个很秘密的暗室;如果再在暗室掏个洞,通到没有被破坏的半截地道里去,那确比一个“蛤蟆斗”的死洞保险得多。我又想他家过去虽然目标很大,但这么长时期没人去了,也没出什么事情。如果搞秘密些,再加上这么好的房东条件,还是一个可靠的堡垒户。于是我答应了他。
事前我们进行了周密的计划:
为了尽量保持秘密,决定只我、老段、老马、小娃和他妈五个人参加劳动,不再吸收别人。
洞口打在墙碱里。这是我们对敌斗争的新创造哩。办法是扒下墙碱的十来个砖,照原样参差不齐地用铁丝和木板紧紧地镶在一起。钻下洞用手拉上口,和原来的砖缝一模一样。做得精细的,即使告诉你墙碱里有洞口,也不容易看得出来。这个发明有两个大好处:一个是敌人不容易搜出来。因为洞口不在地面,他蹾不出“空空”的声音;第二是不用别人堵洞口,又省事,又快。大家都把这样的洞口叫“机械化”哩。
但掘出的新土怎样消灭呢?这确是个难题。按现在的环境,街上和院里如果发现了新土,那就暴露了目标,就有被特务报告敌人的危险。最后,还是小娃想出了办法,他提议“填了院里的白菜窖”,这也真是个好办法呀!这样新土既不出院,又不容易露出痕迹。一切都计划好了,当晚就开始动作了。
临动工时又发生了个小问题。因为敌人最近不断晚上出动,我们须要有一个人在房上警戒。这谁去好呢?我提议叫小娃去。因为他人小力气小,大人去了是有点儿浪费劳动力。但我没敢这样说,我只说:
“小娃你站岗吧?这是你的老差事。”
小娃摇摇头表示不赞成,而且向我反攻过来:
“该换换班了!还是老五哥的吧!别看你个大,挖洞不见得怎么样!”
他可能看见我过去因为工作关系,劳动得少点儿,瞧不起我。其实,挖洞我是干得不少的。当然也不能接受他的意见。
老段提议叫老大娘去,除老大娘以外得到了大家一致赞成。但老大娘认为“这是瞧不起妇女”,也不答应。最后,还是想了个折中办法,大家轮流站,这才获得了全部通过,于是动手干起来。
第一夜的成绩不大好。因为暗室地方很窄,人多插不下手去。暗室的出口又很小,倒土困难。临时又分出老段做洞口。这一夜的工作成绩是:洞挖成了一个能容三个人的“蛤蟆斗”,老段完成了一个“机械化”的洞口。如果评功,小娃发挥的威力最大,因为挖下四五尺深的时候,是挖洞最困难的时候呀。大人是立着不行,跪着、蹲着站不开,只好坐着一点儿一点儿地用小镐刨。小娃则不然,他个小,占的地方小,动作灵便,真像只小老鼠盗洞一样,一会儿就进半尺,出土比谁都搞得多。鸡叫了,我们该收工了,我们还须到别处去住。临走,我和小娃说:
“今天算你立了功,明天见!”
“对!明天见!”小娃有点儿轻视我们。
我们接连又突击了两个晚上,直掏出了一丈五六远,这两天因为下面宽绰了,我们的威力也发挥了起来。现在须要动真力气,洞长已伸到了邻家房下,为避免暴露目标,响声不能过大。为了动作轻妙,须要把小镐按在土内,用力深深地、长长地划,这样出土又多,又没声音。比赛的结果,小娃虽没落后,但也不轻视我了。就在第三天晚上,我们住在了他家。
再突击两个晚上就成功了。在我们第四天开始动工的时候,专署来了通知,要我去开会,我需要马上走,为了尽早把洞挖成,把小李和交通员老尹也找来参加了。谁知道就在我离开他们的这一晚上,问题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