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之死
那天严朗回来后,心里矛盾极了,他一边后悔没有去追施雪,一边脑子里又不断闪现着施雪母亲那疯子似的模样,他不知该如何去处理这事。他的父亲不用说了,著名的企业家,在整个东南亚都有很大的影响;他的母亲高雅华贵,在企业家的夫人中是出名的美人,他们无论如何也受不了自己的亲家是那一种样子。母亲对严朗从小管教很严,他还真有点怕母亲。他知道母亲看中了一位海外富商的女儿,她也一直在为他们撮合,只是严朗对那位千金没有感觉。要是母亲知道他恋上了施雪,还不会疯掉。
就在严朗六神无主的时候,母亲突然来了电话,说有要紧事,叫他立刻回家。严朗不知家里出了什么事,等回到家里,才知道他与施雪的一切父母都知道了,酒店里有人会定期向他父母汇报酒店情况。那人还跟踪施雪去了她家那个破烂的院落,见了她的母亲。父母对施雪家庭状况的了解比严朗还清楚。北方那座小城,父母是不准他回去了,父亲与那位海外富商朋友在澳洲开了一家公司,安排他与那位富商的女儿去共同管理那家公司,父母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严朗不愿意,但最终他还是拗不过父母,只好答应去国外,临走的时候提出一个要求,提拔施雪。父亲当然一口答应,他也了解施雪的才干,告诉儿子以后还准备重用她。严朗略微放下心来。
严朗的妈妈叫黎莉,虽然快五十了,依然风韵貌美。这天她正坐在客厅里,突然小保姆带进个人来。黎莉差点被眼前的女人给吓住了,她衣衫褴褛,头发散乱,面颊浮肿,眼睛狭小,简直就像个疯子。她问小保姆:“她是干吗的?”
小保姆说:“我一开门她就闯进来了,她说是你家亲戚,要见你儿子。”
“胡扯!我哪里有这样的亲戚。”黎莉严厉呵斥小保姆。小保姆一听,吓得急忙往外推那个疯婆子,没想到疯婆子躲开小保姆,扑通一声跪在黎莉面前,嘴唇哆哆嗦嗦道:“我是小雪妈妈,求求你叫我见见你儿子,我要跟他说个事,我不会拖累他,给他丢人的。”
“你是谁?”黎莉从沙发上站起来,叫疯婆子也起来,可疯婆子依然跪在地上重复着刚才的话。
“哪个小雪?”黎莉似乎有点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疯婆子说出施雪,还说了自己来的地方,哀求要见见她儿子,要跟她儿子说一个秘密。
黎莉的猜测被证实了,眼前吓人的疯婆子真是施雪的母亲。先前还只是听说,眼前见到了,真是难以置信,儿子竟会看上她女儿,母亲这种样子,女儿会好到哪儿去,真是万幸及早把这件事制止了。只是黎莉不明白疯婆子要跟儿子说什么秘密。她道:“你先起来,有什么事就跟我说吧,我儿子不在。”
疯婆子站起来说:“求求你告诉你儿子,我不是小雪的亲娘,我不会给他丢人的……”疯婆子又啰啰唆唆地说着她没有结过婚,小雪是她姥姥捡来的孩子。那天还下着小雪,孩子是用个小包褥子包着,丢在院门口的台阶上的,姥姥就给她起了个名字叫小雪……
疯婆子的话叫黎莉心中一动,她没想到会是这样,她本想再问什么,但随即打消了念头,对疯婆子道:“我儿子跟你女儿没什么关系,你说这些有啥用。”疯婆子又说她不会拖累他们,不会给他们丢人,只求叫她儿子去见见小雪。黎莉只想叫疯婆子赶快离开,说儿子已去了国外,几年都不会回来了。
疯婆子重又跪了下去,嘴里不断重复说着刚才的话,黎莉根本不想再听,叫小保姆带她走。小保姆拉不动她,黎莉又叫来别的佣人,叫他们把疯婆子架出去。疯婆子一路流着泪,哀求着,最终被推出了大门。黎莉虽然心中有些发酸,但还是叫关紧了大门,再不许疯婆子进来。
丈夫回来后,黎莉说了此事,他们都奇怪,疯婆子怎么会找到这里,难道是那个施雪带她母亲来闹事的。丈夫说:“这事要妥善处理,不然影响太坏了,问问那边到底是怎么回事。”黎莉把电话打过去,那边说施雪病假在家,一直没来上班。她叫他们去施雪家里看看。
晚上,黎莉要陪丈夫去参加一个酒会。五点多钟,汽车刚刚开出大门,那个疯婆子突然出现在车前,她趴在地上,不住地磕头。两个人下了车,疯婆子只是趴在地上磕头,嘴里反复说着:“求求你们了,叫你儿子见见小雪吧,我不会给你丢人,我走,我死了也行……”
这时候不知从哪里来了一些记者,拿着相机就拍照,还要采访黎莉夫妇。黎莉一看,急忙叫人把地上的疯婆子架开,拉着丈夫钻进汽车开走了。
很晚,当黎莉跟丈夫从外面回来,到了家门口那条路上时,她催促司机开快点,以免再碰上那个疯婆子。司机刚一加速,只见一个黑影从路边冲出来,扑到车轮下面,刹车已经来不及了。
司机从汽车下把人抱出来,是那个疯婆子,她对黎莉只说了句:“我自己要死,我不给你家丢人,求求你……”她还想说什么,却永远闭上了眼睛。
黎莉和丈夫都被震撼了,他们没想到世界上还有这么伟大的母亲。黎莉知道疯婆子对自己还想说什么,她忍不住哭了,突然看到疯女人手里攥着一张报纸,掰开她的手,拿出那张染满鲜血的报纸,上面竟有他们全家的照片,她明白了,并不是施雪带她来的,她是凭着这张报纸找到这里的。
跪在妈妈坟前
黎莉对丈夫说:“叫儿子回来去看看施雪吧,也满足她母亲的心愿。”丈夫表示同意。黎莉准备同儿子一起去,不知为什么,她心里总有种预感。
严朗从国外回来了,听了施雪妈妈的事不禁泪流满面。他央求父母同意他回来,他要和施雪在一起。黎莉和丈夫终于默许了,他们决定不再干涉儿子的选择,毕竟她与丈夫都出身平民,并没有多少陈腐之见。
黎莉同儿子来到了那座北方的小城。当汽车停在那个衰败破烂的院落门口时,黎莉心底不由震颤了一下。这是二十世纪六十年代留下的一个工人家属院,周围都盖起了高大的楼房,遮挡了院落的阳光。院落不大,却密密麻麻挤满了人家,没有一个开发商愿意给这里拆迁。施雪住的是姥姥留给她娘俩的一间房子,房子门口的道路几乎要侧着身子才能进去,房间里阴暗潮湿,终年不见阳光。
黎莉与严朗走进房门,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施雪母亲的遗像。施雪从床上起来,呆呆地望着他们。严朗上前将施雪紧紧抱住,泪水无声地留下来。黎莉在一边看着施雪,先前的预感更加强烈了,恍惚中竟感觉回到了二十多年前,她从施雪脸上看到了自己年轻时的模样,只是她还不敢相信这是真的。蓦然,黎莉看到了床头上叠放的小褥子,急忙走过去捧了起来,她的手颤抖了,这就是当年她亲手缝制的小褥子,用它包着女儿放在了院门前的台阶上。预感成真,眼前的施雪就是自己二十四年前丢弃的孩子。
黎莉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突然把小褥子紧贴在脸上,全身耸动,痛哭失声。
严朗被黎莉突如其来的哭声惊诧了,他忙松开施雪,问妈妈怎么了。施雪也奇怪地看着黎莉。黎莉抬起头,仔细端详着施雪,似乎想从她脸上读出苦命的女儿都吃了多少苦,泪水不住地流着。施雪更加奇怪了,严朗说:“妈妈,她就是施雪。”儿子以为妈妈在忏悔。没想到黎莉突然开口道:“孩子,我苦命的女儿,我就是你的亲生母亲,妈妈对不住你呀!”
黎莉本来想去拥抱施雪,可是施雪却被吓住了,连连倒退。妈妈失踪前的那个晚上,把一切都告诉了施雪。施雪病好后一直精神恍惚,常常一个人坐在床上什么也不说。妈妈看着她就流泪,她心疼女儿,怨恨自己,那天晚上突然告诉小雪,妈妈从未结过婚,她是姥姥拾来的,姥姥担心女儿将来一个人咋过,一直想给她要个孩子养。
妈妈流着泪跟小雪说:“你亲妈肯定不是我这样的,你去找你亲妈吧,你跟你亲妈就好了,就没人嫌弃你了。”她还把当年包小雪的那个小褥子找了出来,放在小雪床头,要小雪到时候就把这个给她亲妈看。
其实,对自己的身世施雪早就猜疑过,小时候就听有小孩骂她是私生子,大了也听到过邻居们的零星碎语,可她不愿问妈妈,也不愿多想这些,她怕妈妈伤心。施雪不叫妈妈再说,她用手堵住妈妈的嘴,可是她却没想到,从小与自己相依为命的母亲当天夜里就失踪了,更没想到的是,眼前这个雍容华贵的女人竟说是自己的亲妈。
严朗也被妈妈的话给吓住了,连连问妈妈:“你在说什么?”
黎莉知道自己的话吓住了两个孩子,他们不会相信的,便流着泪,对他们讲了二十四年前的事。
那个时候她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了,欺骗她的人远走国外,她不能带着个私生子生活,就在那个雪天,她把小褥子包着的女儿放在了院门口的台阶上,远远地看到一个慈祥的老人抱起了女儿,她才放心离去。后来她认识了严朗的父亲,严朗那个时候不满周岁,母亲在生他的时候难产去世了。他与严朗的父亲结了婚,对丈夫隐瞒了自己孩子的事。丈夫的事业越做越大,最后回到南方老家,她与丈夫一直没有孩子,就把严朗当做自己亲生的一样。
多少年来她常常梦中惊醒,梦见被自己抛弃的女儿,她有时候真想告诉丈夫,回到那个北方小城,找回女儿。可一想到丈夫的事业如日中天,丈夫的影响越来越大,她就掐断了自己的念头,她不愿令丈夫难堪。
黎莉讲完后,伸出手,乞望着小雪,她多想紧紧抱住自己的女儿。小雪看着她,怔怔的,突然转过身去,扑到妈妈的遗像前,痛哭起来……
黎莉在电话里抽泣着,断断续续把一切都详细告诉了丈夫,她说她对不起丈夫,不该瞒他。丈夫很快来到了妻子身边。他是个宽怀明理的人,理解同情妻子,一点没有责怪妻子。夫妇俩同意了两个孩子的婚事。黎莉紧紧搂着施雪,她要为受尽苦难的女儿举行一个豪华隆重的婚礼,然而施雪拒绝了。施雪不希望婚礼多么豪华,多么盛大,她只要简简单单,只想在妈妈坟前举行。
那天来的人很少,两个新人站在施雪妈妈的墓碑前,用最古老的形式进行着婚礼。当一拜天地,二拜高堂的时候,两个新人双双跪倒在坟前,泪眼蒙眬中,施雪仿佛看到妈妈笑了,她那饱受苦难和屈辱的母亲,还从来没有笑得这么开心,这么幸福……